第12章 第十二章

小说:撚青梅 作者:肥柴
    待认秋办完了事,请了郎中回府,一帖子药下去,梁淑甯的病便好了大半。

    那边吩咐着晴玉熬的整参也已喂好,正端着朝里屋来。梁淑甯素来知道她的,晴玉这丫头自有心眼,又撒得开面子,顺带着也想在梁植面前露脸,用不着她多暗示,提个马扎儿出去自唱出一趟苦情戏来,上回那一两银子也算是没白赏她。这会子,那眼泪擦尽了,妆面儿发髻也重新整过一番,扭着腰端盅子进来,概是早揭过方才那茬儿了。

    梁淑甯瞥了一眼面前的碗盅子,里头的一颗整参特意被人片成了片儿,稀汤寡水的,明显不够一整根的分量,在这里头使聪明撇油水的还能有谁呢,梁淑甯抿了一口勺子里的参汤,抬眼去瞧面前的晴玉,虚弱地笑笑道,“听认秋说你今儿上午哭了一鼻子,这会儿不去歇着,还特意给我喂了参送来,真真难为你了。”

    “姑娘说的什么话,只要能为姑娘好,教奴婢做什么都乐意着呢。”更何况其间还有的是油水可捞,那晴玉素来爱占些小、便宜,偷吃偷拿也是惯了的,这会儿大言不惭地给梁淑甯回道。

    梁淑甯听了也笑笑,显得极为受用似的,轻嗽两声道,“晴玉待我的我都记着,日后也定不会短了你。”

    晴玉一听这话美滋滋的,心里想的却是,她可不甘心一辈子屈在这儿给人端茶倒水,飞上枝头做别人的主子才是正经事儿。

    自从那日往后,梁植倒真是良心发现了一样,几天都接连不断地往凝霜阁差人送补品药品来,是要弥补对梁淑甯多年的亏欠,还是想到亡妻良心不安,就不得而知了。

    大姑娘这边得了主君恩赐,仪云阁的那位听了可真比掴到自己脸上还难受,那日她娘俩走后也不知祖母同父亲说了什么,继那起父亲像是故意疏远着仪云阁似的,倒也没明说她有意搬弄是非,可这却更教梁淑仪心里没底了。

    徐小娘又惯常是个没主意的,看这梁植好几天了不闻不问地,心里早就着急忙慌,忍不住问道,“老爷那是气上咱娘俩了?仪儿你也是的,没事别总去找凝霜阁的不自在,她毕竟是个嫡的……”

    梁淑仪瞧自己母亲这幅不出场的怯模样就忍不住来气,“什么嫡的不嫡的?若是娘能争口气,谁又想当庶的?”一句话把徐小娘冲了回去,梁淑仪钻营的性子显然是承自梁植的血脉,叹口气道,“现下我跟丰哥儿养在娘膝下,您没觉得火烧眉毛也是正常,可谁能说准这以后的变动,您甘心我和丰哥儿一辈子于人后才能叫您一声母亲吗?”

    徐小娘紧了紧手心,做母亲的自然是想好好护着这一双儿女,“可眼下你父亲恼了我们……”

    梁淑仪上来捂住徐小娘的手,眼神朝一旁的摇床里瞧,轻飘飘地,“丰哥儿在咱们仪云阁里,您有什么可愁的?”成竹在月匈似的。

    徐小娘瞧着自己女儿脸上讳莫如深的笑容,又听得她来一句,“再过些天,就说丰哥儿身子不适,请了父亲来瞧瞧,不信他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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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淑甯这日仍是来了家学报道,只因不想再拖累了课业,这么一天天下去只怕积重难返。

    认秋却不这么想,上不上学又有什么打紧,自家姑娘眼下养好了身子才是最紧要,上回虽然教二姑娘碰了一鼻子灰,可自己也没少遭罪,大冬天的用凉水擦身子,认秋心疼得不行。教冯嬷嬷帮着劝,冯嬷嬷却说现下姑娘大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已有了主见,咱们做下人的,只管听主子吩咐便是了。

    认秋瞧瞧自家姑娘清减的模样,放心不下地交代,“吕先生不准下人在旁侍候,若是手炉脚炉的炭烬了,姑娘要记得添呢。”

    梁淑甯朝着认秋抿嘴一笑,拿她打趣道,“知道啦,小小年纪就这样啰嗦啦,看以后谁家敢要这样的娘子。”

    认秋被她这样一逗,有些害臊,“姑娘您尽瞎说,认秋要服侍姑娘一辈子的。”

    梁淑甯眼波微闪,前世到死也没能给认秋安排一门合衬的亲事,自己走得突然就这么留她孤零零的一个,倒真耽误了她一辈子,这辈子说什么她都要护好这些真心待她的人。

    这学堂比不得家里,梁淑甯坐的位置又靠着窗,冻手冻脚地缩了一上午,身上着实有些酸痛不爽。帘后的小姑娘恹恹的,周双白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瞧着,却不经意发现前座也有个人正回头往那边张望。

    好不容易捱到放课,要交上次罚的抄写,梁淑甯还不便走,看那吕先生粗略点了缴上来的份数,精神有些不济地又听他道,“双白,来细瞧这堆里有没有别人代笔代写的,若是有再酌情加罚。”

    梁淑甯知道,这是吕先生开恩想放那覃啸阳一手,他那个样子若是能安安稳稳抄个二十遍才真是出鬼了,可怜了她,可是抄了足足四十篇一篇不差呢。这么哀叹着,眼见着周双白到身前来,一股雪松木的味道围绕过来,这味道梁淑甯心里是熟悉的,前世痴迷,如今却是退避,忍不住步子悄悄朝后缩开了一毫末。

    眼尖的人却发觉了,周双白眉头微跳一下,总之不是高兴的意思。

    周双白细点了一下,不多不少共是六十份,除四十份同种笔迹之外,另二十份大约是吃百家饭得来的,歪歪扭扭不说,同一页里不同笔迹也比比皆是,周双白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岔开话题道,“淑甯妹妹的字进步不小。”

    被点到名的梁淑甯微微抬了下头,又垂下去,谦逊回道,“还亏了哥哥的字帖。”前世到死也没盼来的一句肯定,今生倒是等来了,还格外得早。

    周双白笑意不达眼底,手指随意翻动着纸笺,只是这样的字,没有三五年的功夫,怕是出不来吧?眼前人嘴里愈发没有几句实话了,只是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梁府里,藏着这样心思深沉的,竟还是原先那个怯手怯脚的大姑娘。周双白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不知是因为看人看走了眼,还是觉得被一个小姑娘戏耍了,那眉间的阴霾更重。

    过了抄书这一关,覃啸阳算是松了一口气,原先他可是一概不惮这些的,身上虱子多了谁还怕痒呢,可一想到那丫头可怜兮兮的眼神,还是想着法儿给凑齐了二十份,这里面他自个儿亲自动手抄的,可还有八份儿呢,差点累断筋了,就是打八遍意形拳也不能把他折磨成那样。

    这会儿覃啸阳又在后面叫唤,“梁家小姑娘。”这次不管怎么着,她总该承情谢谢他没掉链子吧,覃啸阳美滋滋地想。

    梁淑甯真不想理他,身上又不舒服,只想早点回院里躺下,他这样叫喳喳地引得周围人侧目也不好看,索性静默着停在原处,蹙眉看向他有何示意。

    “我方才瞧你独自抄了四十份儿,真没想到,你这么不信我呢?”覃啸阳嘴损,也分不清跟人熟不熟,因是头一次按着先生布置的罚了,总觉得该有人讲他点好话。眼前的姑娘在阳光下只像是白得透明了,视线从那绒绒的鬓角转到冬日里发红的鼻尖,最后落在淡淡的唇色上。覃啸阳盯着这丫头像是在看小时候捉住的蜻蜻膀子,都泛着同一种脆弱又绮丽的光泽。

    这半大小子一副颇自豪的模样,教梁淑甯看了觉得幼稚,敢情被先生罚了在他这比中了举还面上生光呢,“还是信自己可靠些吧。”语气有些冷淡。

    覃啸阳回神过来,既没讨到好心里难免不满,小孩子脾气正想发作呢,见她顿了顿又开口。

    “原上次就该说的,覃公子和我并不熟识,以后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近日身子不舒服,淑甯先告辞了。”梁淑甯精神恹恹儿地,作了福便转身领着丫头走了。

    覃啸阳被这么晾在原处,这辈子从没觉得这么窝囊过,第一次想同人讲个和,也第一次这般自讨没趣了,看看这姑娘单薄瘦削的背影,风一吹只就怕没了,又想起她方才略带病容白瓷一般的脸,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劲儿也使不上力。

    周双白从塾院里出来,恰好瞧到这幅画面,紧了紧手里的书册子,转开视线嘴角却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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