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起风, 天黑的很快。
沈随独自一人站在路口, 拇指停在手机拨号界面, 迟迟没能按下去。
晕黄的街灯, 把那双温度缺失的漆瞳染上一层柔暖颜色, 仍旧无法抹去眼底的冰冷。
来S市之前, 管家口口声声说,沈若风做出这个决定是为他“好”。
好在哪里?
好在把亲儿子打发出门,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还是好在搬出文件协议的说辞, 间接剥夺他继承母亲遗产的资格?
直到他今天亲眼看到程昭,一切有了答案。
原来,把自己推到风尖浪口, 只是沈若风为了转移外界对程昭的关注,好让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 顺利登堂入室。
想到这里, 沈随默默攥紧因为愤怒而颤抖的右手, 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拨通了通讯录里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
漫长的等待过后,电话“嘟”一声接通, 管家恭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抱歉让您久等了, 随少。”
沈随按着眉心平复了一下情绪,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我爸呢?”
“先生在书房开视频会议,您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可以由我代为转达。”
沈随的态度很坚定, “那就等着,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什么时候挂电话。”
手机那边静默两秒,管家听出了他的隐怒,语气略有松缓。
“您稍等,我过去请示一下。”
沈随面无表情地靠在墙上,手机那边断断续续地响起琐碎动静。
匆匆的脚步声,刻意压低的讨论声,文件摔上桌面的清响,点点滴滴敲在他的耳膜上,直到手机再次接通。
“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一刻都等不了了?”沈若风的声音明显透着两分不悦。
“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沈随嗓子沙哑,极力控制住心底翻腾的情绪。
“回来,你都改好了?”沈若风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沈随,我送你出去不是让你度假的。”
“无所谓是吗?”
沈随冷笑,“也包括程昭?”
轻飘飘的一句质问,成了引爆和平状态的导-火索。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沈若风的怒气,隔着手机都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
如今程昭在外人眼里,俨然成为新晋上位的沈太太,只差沈若风给她正名。
沈随隐忍地滚了滚喉结,下颌线条逐渐变得冷硬。
“我说过,只要我妈的名字一天跟沈家绑在一起,就别让程昭有机会出现在我面前,这么维护她,你们真的良心安稳吗?”
手机那头忽然沉寂下去。
半晌,沈若风沉声开口,“沈随,我最后再跟你解释一遍,你妈的死是一场意外。”
“意外?”沈随拉扯唇角,眼角眉梢一片冰冷,连目光都浸泡在寒意里。
外面的风越起越大,流动的空气把他重新卷到两年前的那一天。
摔碎的兰草花盆,救护车的尖锐鸣叫,医院的消毒水味。
温婉了一辈子的女人,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用仅存的力气死死摁住心口,在面对儿子的最后一刻,居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沈随第一次从霍晚烟眼里看到绝望。
绝望到即使身患绝症,手术成功概率不到百分之四十,也要坚持在进手术室之前,把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亲手交给沈若风。
“沈随,你没有立场迁怒任何人,这个时候还在发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期待着你滚出沈家?”
耳边风声叫嚣,沈若风的怒斥把他拉回了现实。
沈随攥紧拳头,修长的手指嵌入掌心的浅疤,怒气在胸膛里冲撞,“你以为……我他妈有多在乎这个沈氏继承人的位子!”
手机摔到地上滚出半米远,沈若风的声音被掐断在清脆的撞击声中,沈随如脱力一般狠狠撞上身后的白墙,眼前一片黑暗,起伏的胸膛不断换气,带来扼紧喉咙的强烈窒息感。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愤怒而失控,甚至更不应该给沈若风打这个电话。
但是他控制不住,看到程昭的那一刻,他只要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起霍晚烟进手术室之前的绝望眼神。
不知道在风里站了多久,等摔在地上的手机重新亮起屏幕的时候,沈随看到在黑夜里微微发光的“小同桌”三个字,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终于蹲下去把手机重新捡了回来。
“沈随,你不是说在小饭馆外面等我吗,怎么结账出来找不到你人?”
路澄狂奔在街头,四处寻找他的身影,焦急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恨不得隔着手机屏幕把人抓到手里。
沈随垂眸,本来想编个理由把他打发回去,张了张嘴,发干的嗓子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路澄得不到回应,目光焦急地对着手机屏幕大喊,“说话啊!”
大马路上车辆往来,人很多也很吵。
路澄单手捂紧耳朵穿过人行道,空着的另一只手攥紧了手机跟沈随保持通话。
他一开始以为沈随吃到半路离开,只是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愣没想到这人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出门玩消失。
“沈随,你他妈老实交代到底人在哪里,老子今天不把你捞回去,改姓你孙……”
“澄哥,我在出门第二个拐角的电线杆子后面。”
路澄狠话撂到一半,对面有了回音。沈随的嗓子有点哑,怕他听不清,站在风里把话重复了一遍。
路澄拿着手机松了口气,“等老子过去收拾你!”
挂完电话,沈随下意识地摸了摸校服口袋,只要心里烦,他就特别想抽烟。
等东西掏出来一半,他想起路澄一会儿要来,又重新把烟盒跟打火机推了回去。
雾蒙蒙的飞虫在风里低空飞行,明显要变天。
路澄抄着手机一路从街尾奔过来,远远地就看到对面的路灯底下站着一个高挑身影。
沈随单手插在校裤兜里,漫不经心地靠在墙上,周围的冷风不停拂动衣角,高挑沉默的背影陷在夜色里,看起来很孤独。
路澄攥了攥汗湿的手心又松开,走过去的时候,沈随在黯淡的灯光下抬起头,“来了?”
“你……”
沈随脸上的表情过分镇定,路澄走过来的时候费心巴劲地攒了两句安慰话,这会儿全噎在嗓子里,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
“我没事。”沈随掸了掸蹭到墙灰的袖子,嘴上说没事,真就没让他从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你那个……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事别闷着,哪怕心里不爽,对大马路吼两嗓子,哥不会笑你的。”
刚肖润走的时候被他拦住问了两句话,这兄弟太仗义,只用了“家庭矛盾”这四个字,跟他解释了一下发生在沈随身上的事。
下午那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随的状态游走在情绪失控的边缘。
路澄长这么大就没安慰过人,别别扭扭地挤出来两句话,自己感受了一下,觉得临场发挥得还不错。
沈随似乎对他发表这样一番高见,感到有些惊讶,脚往外挪了半步,保持着回头侧身的姿势,抿了抿薄唇没说话。
路澄等了他半天没反应,登时有种好话说出去全是放屁的感觉。
妈的,学霸都死要面子,还嘴硬,明明已经身板儿僵得不行了,非要绷着个脸往苦里憋屈。
“好啊。”
周围空气安静了一瞬,沈随忽然开口,接受了他的安慰。
路灯从头顶照下来,点亮了他的深邃五官。
沈随看到小同桌笨拙费劲的挠头样儿,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心情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缓冲走了一半。
路澄手机抄进兜里,走到沈随面前,动手拍拍他的肩膀,“咱小爷们儿,要有小爷们儿的做派,不爽别憋着,该发泄就发泄,反正现在大街上没人,你就是嚎两嗓子也不会被人当成傻逼的。”
“要是忽然有人路过呢?”沈随问。
“……”
路澄被他缜密的考虑噎了一下,开始装模作样地卷袖子,“谁敢笑你,老子过去揍他!”
沈随站在原地,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小老弟,爷们儿点,你可以。”路澄手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落到他的肩膀上,忽然感到一股拉力传到身上。
沈随天蓝色的校服衣角擦过他的手背,身上的热意覆盖过来,路澄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肩膀被顶痛的那个瞬间,才从被他强抱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沈随,你他妈……”
“澄哥,让我抱一会儿。”
沈随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仿佛藏了某种捉摸不透的情绪。
像是害怕失去,又像是逃避失望。
就,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路澄即将捶下去的拳头停在半空中,迟疑着没有落下去。
半晌,哂着嗓子嘟囔了一声,“算了算了,老子的肩膀可不是谁都能靠的,便宜你了。”
-
回去的路上,果然起风之后变了天。
雨势一阵小,一阵大,路澄刚开始还带着沈随穿梭在人行道上坚强奔跑,等被大雨排湿肩膀的时候,想打的回去已经拦不到车了。
两个人冒雨回来,几乎全身都被淋湿,生怕被舒女士过来查岗,偷偷摸摸地换好鞋子上了楼,直到进了房间才敢开灯。
“妈的,就剩内裤是干的。”
路澄关门脱衣服,被凉透了的小背心冻得一激灵。
但凡沈随抱他的时间能够缩短五分钟,早点回来也不至于被淋成这个傻逼样儿。
路澄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进房间的卫生间,捞起毛巾擦了两把头发,准备扔外套的时候,发现沈随的手机还放在他的校服兜里,顺手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走到隔壁敲门。
“学霸,你手机落哥这儿了。”
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路澄敲了两下没人应,直接推开进去,浴室的大门开着,沈随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
作者有话要说:澄哥:我觉得你浴巾有点儿小@宇宙第一帅的小哥哥
随哥:所以……不遮更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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