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盛夏的暑气一散,知了趴在树上叫的有气无力。
路澄碾了碾嘴里的真知棒小棍儿,靠在电线杆子上等人。
前天跟隔壁学校的小混混约了一场架,说好在这儿交手,他特地赶了个早,怕自己在家睡过头。
等久了有点闷,路澄抬手扶了一下鸭舌帽的低檐,露出前额一小片冷白的皮肤。
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
他切回微信界面,点击语音外放,裤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澄哥,你到哪儿了,我已经下车了。”
“往东边儿。”路澄刚要点发送,想了想把对话框里的内容删掉重打,“西边儿吧。”
一个“吧”字,给足了他小老弟自由发挥的空间。
很快,路边响起脚步声。
“来挺快啊。”
“哈哈,我从南边来的。”
裤衩用多次实践得来的机智,击碎了他澄哥对方向感的自信。
“……”
路澄扔掉嘴里的糖棍儿走出巷子。
整个人暴露在灯光下,脸转过来,高挺的鼻梁把口罩撑起一道可观的弧度。
裤衩抬起胳膊刚想跟他挥挥手,看到路澄戴在脸上的那只口罩,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纯黑的一块布,正中央印着一只很飒的银色骷髅头。
骷髅空荡荡的眼窝里,嵌了两颗骚红爱心,随着他澄哥的步伐在夜色里跳跃。
草草草,这他妈居然还是荧光的。
“欸——呀,这都七点半了,那帮傻逼咋这么磨叽,整啥玩意呢?”路澄用他那口掺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问裤衩。
“我、我我再看下聊天记录。”裤衩看到大哥戴着这样一只土味口罩,朝他信步走来,心里有点慌。
路澄“唔”了一声,屈起修长的手指把口罩拉下来,藏在后面的那张脸暴露在月色下,漂亮的过分。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约架之前需要全副武装的原因。
颜值太高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
因为长了一张让人轻敌的脸,总有对手盲目认为他很弱。
一个强者的字典里,是不允许出现“花瓶”这俩字儿的!
“澄哥,你是不把时间记错了,蛇皮他们约架约的是九点啊。”裤衩翻到记录,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路澄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先去其他地儿转转?”裤衩挠耳朵,“这附近正好有个网吧。”
“行,走着。”路澄拍拍他的肩膀,完全没意见。
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路澄走下台阶,一脚踏进五颜六色的光雾里。
网吧门口挂着一个过了时的霓虹灯招牌。
因为年久失修,字亮起来难免缺胳膊少腿儿。
这直接导致该店的店名,一夜之间,从“晴天网吧”变成“日天网吧”。
无形中多了两分霸气侧漏的滋味。
路澄跟裤衩一前一后走进“日”天网吧。
在前台临时看场的背头小哥,看到他俩进来,慢悠悠地从摞高的泡面桶后面伸出脑袋。
“大厅普座一小时十块,包夜二十五,楼上单间价格乘二。”
路澄瞄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楼大厅的烟味很重,不少激战份子聚在这里开黑。
电脑屏幕上炮火纷飞,激战份子戴着耳机砍爹骂娘,十个手指头飞在键盘上跳迪斯科。
路澄有点嫌弃,撇下一屁股坐下的裤衩,毫不犹豫地选了单间。
背头接过钱,把他的身份证登记入网,手在抽屉里摸索了一阵,往桌上拍了一把钥匙。
“单间在二楼,钥匙上有房号。”
路澄把钥匙翻了个面,看到粘在上面的胶带纸,用圆珠笔标着一个油渍模糊的201。
他倒拎着钥匙尖往二楼走。
裤衩看到了,连忙摘下耳机伸着脖子喊,“澄哥你上哪儿去啊?”
“楼下太吵了,影响老子睡觉。”
“……”
短暂的走动过后,大厅渐渐重归平静。
裤衩在峡谷浪了一圈,松开鼠标准备去买瓶营养快线。钱还没从兜里掏出来,听到大厅里响起拖动轮子的声音。
网吧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颀长身影,施施然地拖着行李箱走到前台。
“走错了吧帅哥,宾馆在隔壁。”背头窝在沙发椅上剔牙,看一眼人带进来的箱子,忍不住犯嘀咕。
“单间,禁烟座,包一个小时。”
沈随抬起头,深邃的眉眼暴露在室内的暖光下,能氤氲出一滴浓墨。
背头张了张嘴,心说现在这些小年轻的上网方式可真新鲜。
前脚刚来个到网吧包间睡觉的,后脚又碰见一个拖着行李箱过来上网的。
这也太有想法了。
“你选单间的禁烟座,要比普座的多加五块钱。”背头补充。
“可以,清净就行。”沈随点头。
背头不问了,拿着身份证把人登记上网,伸手去拉抽屉。
“咦,我这钥匙怎么少了一把?”
他弯腰在抽屉里摸了半天,愣是没翻到禁烟座的钥匙。
沈随很耐心地站在前台等他找。
背头回看一眼乱七八糟的抽屉,索性从腰后面哗啦啦地拎出一大串钥匙,摘了一把备用的给他。
沈随拿完钥匙往楼上走,经过走道的时候,盯了他一路的裤衩,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状若无意地踮起了脚。
我的个乖乖,兄弟这腿逆天了,估摸着比他澄哥还高半个头。
沈随上了二楼,拖着行李箱在禁烟座门口停下。
他低头对比了一下手里的钥匙,脸上闪过一丝困惑。房号201,确认无误,只不知道为什么房门虚掩着。
里面同时传来细微的动静,沈随不动声色地推开门,人还没进,先听了一段评书。
房里电脑开着,座位上没人。只有个唠京片儿的小老爷子,在屏幕上讲说《武松打虎》。
那娓娓道来的调子,催眠一绝。
沈随拧了下眉,往里走了两步,看到占他房间的人大剌剌地躺在后面。
路澄脸上盖着鸭舌帽,半个身子陷在沙发里,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干脆拿走廊里的四脚矮凳支着。
看那副满清遗老的京瘫做派,就差往小指头上挂把紫砂壶了。
沈随面无表情地关了评书,回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仿佛在思考怎么把盘子里的小羊排完美切片。
路澄毫无知觉,甚至闭着眼睛捞了个抱枕在手里。
下一秒,沈随把他脚下的小矮凳给勾了。
“……”
路澄身体一歪失去重心,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
草。
他睁开眼睛从沙发上蹦起来,撞进沈随漆黑的瞳孔里。
“你他妈谁啊,一声不响地钻老子房里来,找削?”
路澄喉结滚动,抬起漂亮的下巴,不客气地发问。
“你的房间?”
沈随笑得深沉,磁性的嗓音震颤声带,像是尾调藏了钩子。
“干脆大家握手搭个伴儿,顺便帮你找找眼睛掉哪儿了?”
“你胆儿很肥啊。”路澄动手卷袖子,蹙起两道浓秀的眉,“挑衅老子?”
沈随站在原地没动,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一双漆瞳深的不行。
路澄看看他,陷入短暂的沉默。
一般这种情况,对方应该早就挥舞拳头冲上来了。
这欠揍玩意儿看着斯斯文文的,可能不会打架。不会打架也不行,还是得教育。
路澄重新昂起白玉似的精致下巴,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咚咚咚,门忽然被敲了三下,背头从后面伸出脑袋,“帅哥你身份证落前台了。”
屋里的两位大帅比,转过来一起盯着他。
路澄伸手摸兜,“草,老子的身份证……嗯?在兜里啊。”
背头看到他明显惊了一下,认出了这是刚才包时睡觉的那位,“你不是应该去207那屋吗?”
?!路澄头顶三个问号,你他妈在说什么,老子怎么听不懂。
他翻出那把油渍麻花的钥匙,“你家7上少一横?”
背头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连忙把207的备用钥匙从皮带上解下来,“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大意,下次过来给你俩网费打八折。”
这出乌龙闹的,路澄默默扶额,简直没地方搁脸。
沈随站在旁边,恰到好处地补了他一刀,“客气,这位躺的不是网费,是盲者的寂寞。”
?
躺你妈,信不信老子把凳腿儿拆下来,横你脑袋里。
路澄眼底压着恼意,气冲冲地攥着207钥匙往外走。
他就是困死,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跟这欠揍玩意儿待一间屋!
沈随目送他一路好走,等屋里人空了,拉着椅子坐到电脑旁边,把电量告急的手机接上了充电板。
屏幕亮起来,系统界面上跳了一堆通知。
沈随点进微信,聊天列表里一溜儿的“随哥一路顺风。”
整整齐齐,富有仪式感。
他修长的手指下滑,翻到关机前的最后一条信息。
——随少,转学事宜已经办妥,今晚先生会安排老朋友去接您,请务必保持手机畅通。
-
路澄进了207单间,憋着心火睡不着,拉裤衩一起双排峡谷。
两个人路子野的不行,开局直接冲到人家泉水里拿了一血。
唰唰唰,敌军像菜瓜一样倒下去,路澄大杀四方,带领队伍躺赢。
裤衩喝着营养快线,跟在后面快乐地划水,一边享受升级的爽感,一边暗自揣测他澄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打到一半,裤衩尿急去上厕所,裤子刚脱,听到网吧的一楼大厅突然起了骚动。
他提起裤子,扒拉门缝儿往外看,心突突一跳,赶紧把查岗的突袭大队关在外面。
“草草草,澄哥,条子来了,你快来厕所一起避风头。”
他着急忙慌地给路澄发微信。
——???
路澄鼠标一松,华丽的19连胜终结在敌方的泉水里。
他撒开键盘,推了椅子站起来,偏头看一眼防盗窗,放弃了跳窗逃跑的想法。
草,这是想整死谁啊。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
“把路两头堵上,你俩去后门,我走楼梯,把二楼单间好好查一遍。”
三位民警分工明确,很有先见之明。
路澄贴着墙面挪到楼梯口,听到这话,赶紧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回了过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一个趔趄,单手撑在201的单间门口,内心挣扎不过两秒,毅然握住了门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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