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可太咸鱼了!》/青色兔子
第六章
少女见他醒来,目光微动,收回了那些关切担忧,仿佛只是他初醒来的幻觉。
“自己擦。”她把湿帕子丢在他胸膛,坐得离他远了些,好看的眉目间又露出他熟悉的嫌恶之色。
墨孤烟嗅到自己身上的泥土腥气与血腥气,知道像蓝霓裳这般养尊处优长大的人定然受不了这等气味,咧嘴露出个苦笑来。他忍着胸口酸痛与肩头、腰间的不适,自己翻身,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缓慢艰难的爬起身来,气喘吁吁得靠着一株雪松歪斜坐了,不至于滑倒下去。
蓝霓裳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若是墨孤烟此刻出声求助,蓝霓裳定然会上前帮手。
然而墨孤烟宁肯自己折腾,千难万难,也不肯跟她相求。
蓝霓裳看到最后,也不见墨孤烟开口相求,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火气来。
她瞪着墨孤烟,道:“你怎么救了我师父?”
“怎么?”墨孤烟一开口就要把蓝霓裳气死,“我不该救?”
“你!”蓝霓裳怒瞪着他,想到自己此前的决定,深呼吸又深呼吸,压着脾气道:“我是问,你灵力这样弱,我师父却是三界数得上名号的人物。是什么情境下,你却能救了我师父?”
蓝霓裳这疑惑本来没有问题,就连她问话的语气都比平时放缓了。
然而偏偏墨孤烟是个傲气偏激的,听蓝霓裳这样说,便觉得蓝霓裳瞧不起自己灵力低微,垂着头忍耐片刻,道:“你真想知道?”
蓝霓裳身子倾向他,睁着一双清灵灵的眼睛,虽然满心想拿一句“废话”堵回去,却仍是应了一声,“自然是真想知道。”
墨孤烟冷笑道:“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我就告诉你。”
蓝霓裳“刷”得站起身来,红绫绷直,如剑般抵上墨孤烟喉咙,气得颤声道:“你这人当真可恶。我好声好气同你说话,你却来戏弄我。”
墨孤烟斜靠着雪松,形状懒散,丝毫不以生死为意,淡声道:“你又要怎么折磨我?你看我不顺眼,给我个痛快便是了。”既然此前落在蓝霓裳手上未死,墨孤烟也渐渐看出来,她是要逼迫他离开,却下不了狠手真将他杀了。
蓝霓裳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咬牙瞪着树下少年,眼珠一转,却道:“好哇,你想要个痛快,我偏不给你痛快!你跟我师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若不老老实实招来,我有的是手段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墨孤烟身上酸痛,神思昏沉,一双眼睛似睁未睁得望着女孩。
蓝霓裳站在他跟前,比手画脚,极力描述着自己会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有多么残忍。
墨孤烟昏昏沉沉中,望着张牙舞爪的女孩,见她说来说去都是些幼稚可笑的手段,忽然心中生出一丝羡慕。眼前这北斗宫的大师姐,可当真是未曾遇过什么恶人呢。
“喂!”蓝霓裳忽然停下来,俯身瞪着墨孤烟,恼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墨孤烟睫毛低垂,梦中呢喃般道:“听着呢……等我睡醒了再听……”他旧疾更添新伤,两度呕血,攀极乐峰又耗尽体力,灵力本就约等于没有,此前虽然被蓝霓裳拿雪水浸过的帕子激醒了,却仍是虚弱无力,不过片刻便抵不住又神思昏沉起来。
蓝霓裳见他慢慢垂着头安静下去,便知他已是昏睡过去,也知道自己此前出手的确伤了他,一时倒不好上前把人弄醒。
她就在墨孤烟跟前蹲下身来,抱膝盯着他,几分戒备几分好奇还有几分迷惑。
只见他此刻安静昏睡,脸上没有清醒时总挂着的讥讽之意,血月红光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分明是个极英俊的少年,鸦羽般的睫毛,暗红的薄唇,带了些阴郁的气息,却仍是俊美异常。
蓝霓裳捡了一根小树枝在手,敲在少年舒展的长腿上,恨恨瞪了他半响,见他无知无觉昏睡着,便觉无趣,将那树枝远远抛开了。
***
天玄山观月殿中,北斗宫掌门天枢道长正与两位师弟天权道长、师弟玉衡道长密谈。
天权道长收回抚在天枢道长背上的双掌,道:“掌门师兄此伤蹊跷,我与玉衡师弟都无法安抚师兄体内这道异动灵力。”
天枢道长摆手道:“这几日来,我也试尽办法,暂时拿它无法。”
玉衡道长道:“这灵力便是伤了师兄那魔物留下的么?”
天枢道长道:“不错。”
天权道长刚赶回来,还不清楚究竟,问道:“掌门师兄是怎么受的伤?这天玄山方圆千里之内,还未听闻有能伤到掌门师兄的魔物。”
天枢道长苦笑道:“岂止是伤了我,险些便害了我性命。”又道:“不需往方圆千里这么大去寻,那魔物就在你我脚下的天玄山,就在那极乐峰之下。”
天权道长与玉衡道长都是面色一变,“掌门师兄是说,废墟之境?”
天枢道长道:“正是那阻绝魔界的废墟之境。”
“有魔物入了废墟之境?”玉衡道长忙问道:“那岂不是当初师尊镇压魔界的禁制已经失效了?”
“如今虽然还能勉力维持,然而自师尊去后这三百年间,我们师兄弟七人,始终参详不透师尊当年留下来的天破图,无法加强废墟之境的禁制,时日一久,便危险了。”天枢道长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道:“是我无能。”
“掌门师兄快别这么说!”天权、玉衡二人忙都劝解。
天枢道长叹了口气,道:“人自有定数,咱们七个修炼了这三百年,虽各有长短,在天下也数得上名号,可真要比之当年师尊之力,却是差了太多。三百年了,我已不奢求能修到师尊一成境界。所以这十年来,我便转而将希望落在下一辈之中。十年前,我领回了霓裳,若论资质,她乃是师尊后人,自然比咱们都强多了。可惜霓裳只是一派天真,不肯修炼,她又是师尊后人,我素来不愿逼迫于她,如今十年过去,若不是我此次出外遇险,眼见镇压魔界之事,已是刻不容缓,又如何敢把她关到寒溟洞去?她若在那洞中,静心修炼,三月一过,便能大有进益。”
蓝霓裳乃是北斗真君的后人,这一点天枢道长领她回来那日,便与师弟师妹七人都说过了。只因为蓝霓裳母亲出身奇异,不便对外人言。所以蓝霓裳这身世便只局限于七人之间了解。
她既然是北斗真君的后人,不管是天枢道长,还是玉衡、天权等几个师叔,便都不好管束她。以至于蓝霓裳虽然是徒弟,在北斗宫却地位超然,以至于生出了她是天枢掌门私生女的流言。
可惜天枢道长这一片为徒弟的心,蓝霓裳丝毫没能体谅,不但没在寒溟洞中修炼,反倒是在半山腰养花。
“掌门师兄十年来只收了霓裳一个徒儿。”玉衡道长道:“这次却又领回来一个墨孤烟。若只是因为这墨孤烟机缘巧合救了师兄,多得是办法报偿。可是师兄执意要收他为徒弟,难道是这墨孤烟身上也有什么特异之处?”
天枢道长陷入回忆道:“我游历归来,往废墟之境巡查,本待巡查过后便回天玄山上。谁知道血月魔盛,禁制又弱,在那废墟之境与自魔界逃逸出来的魔物斗了半日,斩杀无数,渐觉支撑不住,退往废墟之境外的村落。”
“当时我已受重伤,又灵力耗尽,在村落遇到一只万年巨蟒。它虽是兽类,却境界高深,离渡劫成仙,几乎只一步之遥。我甩脱不掉,眼见要命丧蛇腹,却有一少年掷石子打那蟒蛇,要帮我引开救我一命。”
“那少年只当那蛇是寻常的蛇,却不知道乃是万年巨蟒,历劫前缩成一尾寻常蟒蛇模样。我当时心道自己已是必死,何必还葬送了这少年性命,便叫他快走。谁知那少年却仍是一心要救我。”
玉衡道长道:“这少年便是那墨孤烟么?”
“是他。”天枢道长道:“孤烟当时乃是凡人气息,蟒蛇恼了,便要先取他性命,再来杀我。在那蟒蛇看来,我们二人已是它盘中餐。谁知道……”他停了下来,似乎直到此刻回忆起来,仍觉得不可思议,“那巨蟒分明已经将他吞入腹中,向我扑来,谁知半途之中,那蟒蛇腹炸身碎而死。我上前查看,却见那万年巨蟒元丹已失,那墨孤烟先还笑着对我说,这蟒蛇自己撑死了,谁知话音未落,他人便七窍流血,软倒在地。我只当他这便要死了,到底是救了我性命,我仍是为他运起灵力护体,却察觉那巨蟒元丹不知怎地,入了墨孤烟体内。”
“夺人元丹?”玉衡道长与天权道长都是悚然一惊。
天枢道长慢吞吞道:“却也不能这么说。夺人元丹,那是邪魔外祟的做派。这万年巨蟒本就是邪魔。而那少年,我随后探他灵海,却还是个未曾筑基的凡人。因那元丹不知怎地入了他体内,他承受不住,这才七窍流血,几乎死去。如此三天后,我尝试为他筑基,他这才平息下去。谁知道筑基之后,他灵海中空无一物,连那巨蟒元丹也无影无踪。”
观月殿中一片静默,师兄弟三人各有思虑。
玉衡道长道:“那墨孤烟身世可有特异之处?”
天枢道长缓缓摇头,道:“我寻访了周边村落,都道那墨孤烟从小就在墨家村里长大,然而却又说不出他父母是谁来。这十来年世间动荡,似他这等无父无母的流浪儿也着实不少,我猜测他大约也是其中一个,幼时流落到那村子里,便一直在那里长大了。村民说他平素都在村口破旧道观里生活,观中原有个老道士,三年前也去世了。我查访过那破道观,只是寻常道观,没有丝毫异样。回来路上我也问过墨孤烟。不过他自幼在外讨生活,年纪虽小,心思却机敏,防人之心很深,我也不好多问。他至今也不知那死去的乃是万年巨蟒,只道是条寻常蟒蛇。”
“那他可知道自己身怀巨蟒元丹一事?”玉衡道长又追问道。
天枢道长又摇头,道:“因此事着实奇特,我当时又重伤在身,一心想将他带回北斗宫来,再图后计,恐怕说多了话横生枝节,这一节便未曾跟他提起过。”
玉衡道长舒了口气,道:“还是掌门师兄做事妥当。”
天枢道长道:“我亦不是有意瞒他。只是少年人心性跳脱,此事又着实奇异,恐怕骤然告诉他实情反而是害了他。就算要告诉他,也要等他身子康复之后,再徐徐告知。”
天权道长道:“前有霓裳,后又来个墨孤烟,都是身世奇异。天有异象,人有异样。还是咱们从前师兄弟几个说过的□□——这修真界的未来,终归要落在下一辈身上。但愿来日我辈尘归尘、土归土,他们这些孩子能不堕北斗宫威名,为人间撑起一片天来。”
玉衡道长笑道:“天权师兄又来说什么‘尘归尘、土归土’,我们乃是修道之士,只要诚心不悔,勤奋修炼,焉知没有机缘羽化登仙呢?”
天枢道长听着两个师弟斗嘴,从他们青年时代至今,已听了三百年。
他负手望着观月殿外的三轮血月,轻叹道:“寒溟洞苦寒,霓裳上去五日,也不知如何了。但愿她能体会咱们一片苦心,勤加修炼,历劫证道,以继师尊遗风。”
听了掌门师兄的感叹,天权、玉衡二人也安静下来。
半响,玉衡道长道:“其实尘归尘、土归土也好。咱们把霓裳罚上了寒溟洞,我真怕万一羽化登仙了,见到师尊没法交代……”
天枢道长:……俺也一样。
天权道长:……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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