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枝重新回到席上时, 原先座上的孙玉桠已不知所踪。
瑶月慌慌张张地跑来, 见着她安然无恙后, 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小姐,您这是......”
她瞧着华枝面上的素纱, 有些疑惑。
这小丫头不知方才在林中发生了何事,更不知自家主子与祁王殿下的亲热之举。
华枝在林中与萧欤、无水分别后, 为了遮住唇上若隐若现的吻.痕,她用面纱将其掩住,才走回席间。
迎着瑶月的目光,华枝云淡风轻,“林间奇花异草诸多,不知是沾染到了什么花草, 脸上起了疹子。”
+, 瑶月却不放心, 微微皱着眉头,往华枝脸上望去。
华枝有些心虚,下意识地躲开她的目光。
桌上的茶水有些凉, 瑶月抬手唤了宫人,又添了一盏热茶。华枝握着茶杯坐在席间,看着席上宫人们奏乐起舞, 一时间有些百无聊赖。
想起方才在林里发生的一幕, 她的耳朵有些发红。
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她将视线再次转移到席上的舞乐上。舞娘们正在翩然起舞的这支曲子华枝很熟悉,幼年时, 乳娘曾教她跳过。
一舞动京城。
每每思及此,华枝的脑海中总会想起那位已过世的毓妃。
思绪纷飞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华枝抬首,听见人群中爆发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杂音。
“陛下,有乱臣,有、有乱臣!”
华枝的右眼皮兀地跳了几跳。
似是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她连忙从座上站起。
“小姐?”
瑶月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也顺着自家姑娘的目光往不远处望去——
有人捧着方才樊明射下来的那只大金雕,慌慌张张地跑到皇帝面前。
皇帝坐在龙辇之上,目光垂了垂,落于那人手上,一双眉稍稍皱了皱。
对方将金雕奉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惊惧,双手微微颤抖。
皇帝稍一抬手,他身侧的宫人立马接过金雕,细心查看。
见有正事,百官们皆停止狩猎,将弓箭一收,纷纷赶来。
献雕之人伏于地,头也不敢向上抬动一下,颤颤巍巍地将手心打开。
一个小棉帛就这样出现在皇帝眼前。
黄袍之人又一抬手,身侧小太监跟上,将棉帛取了来。
地下跪着的那后生脆生生地道:“方才、方才奴才奉命将这只金雕送进宫,却在那大鸟的口中发现了这个东西......”
小太监疑惑,回到皇帝眼前,将那条帛书打开,展到皇帝面前。
小太监不识字,自然也不知道那面条上写的是什么,可当他转过头去看到皇帝面上的表情时——
黄袍之人眼里突然放出狠戾的光,左手猛地一挥,艴然大怒。
只听“啪”的一声,那人被扇得趴到了一边,棉帛悠悠然落了地。
众人皆惊,虽不知那棉条上写了什么东西,但还是立马跪倒了一地。
萧景明微微蹙眉,上前去,腰一弯将地上的东西拾起。
只看一眼,他便将那东西如烫手山芋一般慌忙掷到一边。
“大胆!”
萧景明怒叱一声,逼问地上那人,“是何人制造出此等大不敬之话!”
不仅是大不敬,那帛书上所言的,是反叛之语!
字字皆是指向当朝圣上,更甚于,将萧景明连名带姓地写了进去:
萧景明,生性阴险、狡诈多疑,愧为当朝储君。
他快将拳头捏碎,咬牙切齿道,“这道帛书,是从何处来的?”
那人几乎要把头磕烂,眼泪也快要流下来,“小的不知道!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就是方才樊明樊大人射下来的那只大金雕......”
他话音还未落,一侧立马有人上前,定睛一瞧,正是原先射下金雕风光无限的樊明。
樊明唯恐惹祸上身,也不由得对那人怒斥,“放肆!你是何人,竟敢来污蔑本官!”言罢,他又一转头,慌忙朝上作揖,“圣上圣明!下官哪有那个胆子私藏祸心!圣上明察啊!”
一时间,众人皆屏息凝神,望向座上的黄袍之人,不敢出声。
皇帝一瞥地上帛书,忽地扬唇,“好,很好。”
他将手一抬,一侧的小太监连忙将地上之物拾起,哆哆嗦嗦地捧上前去。
“好得很。”
他如欣赏着一件极为完美的瓷器一般打量着那道帛书,而后将目光一转,审视着台下的文武百官,眸光精细而狠戾。
华枝的心忽地一跳,下意识地转眼望向萧欤。
却见他一袭暗紫色官袍站于座前,眸色清明,面上尽是一副凛然之态。
他的身侧还站着一身绯色官袍的谭楷文,不知后者是在想着些什么,面色微微有些复杂。
谭楷文一向安分老师,众人自然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去,华枝现在担心的人,是萧欤。
会、会是他放的那道帛书吗?
皇帝狠狠抓着那道帛书,转过头去逼问樊明,“当初射下这只金雕时,樊爱卿可在这金雕口中发现过这道帛书?”
他眯着眼,眼中兀地闪过一道杀气。
樊明立马吓得一个哆嗦,“没——不、不记得了,下官当时只顾着将金雕献上,不记得口中是否有帛书......”
正说着,他忽然觉得头顶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发软,竟直直往后踉跄几段!
“樊大人!”
有人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台上皇帝冷眼,打量着台下这一幕,冷然道:“樊爱卿这是怎么了,竟这般魂不守舍,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樊明回过神来,“扑通”一声又往地上一跪,忙摆头。
皇帝依旧冷笑,“好得很!如若不是今天这一出,朕竟不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包藏祸心!”
“来人!”他大手一挥,有侍卫应声上前,“给朕将着二人带到大理寺好好审讯,樊明,你若是想不起来这道帛书从何处来,便也不用再活了!”
只一会儿,颤颤巍巍伏于地面上的樊明与献书之人便被带了下去。
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在一片求饶之声中被拖走,却不敢吭一声。
射下金雕原本是福气,雕中暗藏反叛之书便使着福气一下子变成了晦气,皇帝极为信奉鬼神之说,如今又正在气头之上,没人会傻到为樊明开脱,做这个出头鸟。
谭御史攥了攥袖袍,欲上前,却听见耳侧传来一阵轻咳。绯衣之人偏过头去,正见萧欤也偏过头来望着他。
谭楷文一番思索,终是撤回了欲上前的脚步。萧欤这才悠悠地将目光挪回,望向殿上。
谭御史微微叹息。
席上又恢复了沉寂,琴娘将手搭在琴弦上,不敢动弹。
等了许久,皇帝终于一挥手,披罗戴纱的琴娘们这才唯唯诺诺地将琴弦拉开......
萧景明坐于席上,让宫人斟满了酒,有日光如金洒下,落了酒面满觞。
他回想这方才在帛条上看到的话。
生性阴险、狡诈多疑,是么?
他兀地一勾唇,转眼隔着另一席望去。
恰见少女敛目垂容,乖巧静坐。
一声哂笑,他忽地放声,朝向龙椅上稳坐的黄袍之人,将话锋一转。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华枝的心猛地一颤,抬眼朝萧景明望去——
恰好撞见对方扫来的目光,男子的嘴角噙着笑,如同在细细审视着囊中猎物。
“儿臣请求父皇指婚,”他言,“儿臣想娶华家二姑娘为妃。”
“华二姑娘容貌昳丽,德才兼备,儿臣以倾慕二姑娘许久,请求父皇赐婚!”
此言一出,华枝便是一愣,不自觉地朝萧欤所在的方向瞟去。男子面上也带了些讶异,一双眼微微抬起,因是逆着光,她看不太清他此刻的表情。
皇帝也顿了顿,而后反应过来,眯着眼望向华枝。
华枝轻轻将唇抿起。
“华二姑娘?”
少女应声,恭敬上前,乖巧得像一只猫儿。
皇帝瞧着她,看得心中欢喜,一扫方才阴霾,徐徐回忆道:“朕记得,太子与你是有着婚约。”
“那是你还小,朕与皇后也只当这是个笑话,随便说说消遣,倒不知竟真成了今日的一段姻缘。”
太子闻言,也随他笑,笑声爽朗。
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朝席间扫去,落于紫袍之人身上,嘴角噙着的笑意愈发浓烈。
正见萧欤逆着光坐于席间,不知因为什么,他的身子稍稍向前倾了些,似是就要从座上站起。
他按捺不住了,萧景明又是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身侧突然闪来一位身穿淡紫色裙裳的少女,她快速抬手,握住了萧欤的衣袖。
萧欤一怔,回过神来。
是萧月姝。
来者微微蹙着眉,极低地唤了一声,“兄长!”
“您这是要做什么?”
没有任何干系的事,难道要公然反抗圣上赐婚吗?!
萧月姝死死攥着男人的袖子,不让他挪动半分。
许是这旁的动静太大,皇帝也注意到了这边,于是便好奇问道:“祁王这是怎的了?”
萧欤微掩面色,不等他开口,身侧的萧月姝已上前婉婉一福。
“皇上,”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宛若一道风,拂得人心旌荡漾,“兄长知晓太子殿下与二姑娘的婚事,一时间喜不自胜。”
她笑得得体,言语也大大方方,皇帝显然是十分满意。萧景明乜斜一眼,而后在心底里冷笑几声。
喜不自胜?
他倒要看看萧欤要拿什么来喜不自胜。
皇帝道:“朕光想着太子,倒也忘了祁王也是该成家的年纪。来人,朕现在便让人赶制出一份名册,连同着美人像一并送到你府上去。”
听见皇帝这么说,萧月姝可算是松了口气,却见萧欤站着,不知道在对着什么出神。
她又一拽那人衣袖,小声提醒道:“兄长,快谢恩呀!”
她的眉目之间,是遮掩不住的喜气。
萧景明亦是笑得爽朗,将两手一拱,扬声道:“恭喜叔父,贺喜叔父。”
太子纳妃,祁王娶亲,双喜临门。
一时间,众人好似都忘了方才金雕藏帛书之事,顷刻间便换了份面孔,上前恭贺。
有琴声悠悠响起,舞娘展开水袖,扭动腰肢。
隔着一行人与影,华枝望向萧欤。
琴声愈发欢快了,可她的心却没来由地直直沉落了下去。衣香鬓影之间,忽地有人上前。
“依微臣看,赵五小姐便是个不错的人选。”
华枝拧眉,看见跳出来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苏玕。
不知他是不是喝醉了,竟胆子大到直接跳到皇帝面前。他一手负着背,一手握着一柄折扇,双眸含着笑意。
衣袖被风吹得翻起,只消一眼,便是说不尽的风流。
他道:“臣记得,前阵子宫宴上,赵五姑娘曾献过一支舞,深得祁王殿下喜爱呢。”
“赵家五姑娘?”皇帝扬声,望向众女眷。
赵家五小姐,赵音从。
见苏令明点了名,女眷们纷纷朝着赵家五小姐所处的方向望去,目光之中皆是说不完的羡慕。
只见一位身穿鹅黄色对襟裙的少女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迈开莲步,两步一顿,走上前来。
“民女赵音从参见圣上、参见太子殿下。”
她的身形袅袅,声音也如鹂儿一般又细又软,让人忍不住平添了几分保护欲。
她上前,朝殿上一福,而后微微侧过身,望向萧欤。
声音之中忽的又多了几分羞赧来。
“民女音从,参见祁王殿下。”
萧欤双眉暗暗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千秋墨雪、甄希吧、阿令、一颗甜桃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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