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欤抬起帷帐,淡淡瞥向静候之人,“无水,备马车回府。”
“回府?”
站在亭口吹着冷风的小厮明显一愣,“王爷,陛下那边您不去了?”
“回陛下,就说本王身体不舒服,先离宫了。”
他将帷帐又掀开了一个角,见着马车缓缓驶来,才扭过头去:“车来了,本王……”
萧欤瞥见华枝身上水渍,忍不住将衣裳解下,搭于女子身上。
“王爷?”
华枝被对方的举动惊到,连忙往后退了半步,抬眼时,正见对方神态自若,掀帘而迈。
心中陡然泛起一阵波澜,又在顷刻间被她按捺了下去。
传闻祁王萧欤生性清冷、不近女色,今日一见,怎么稍稍与记忆中之人有些不一样?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的情景来。
彼时,她于华春宫内交给了对方一封家书,他也是原模原样地将其送于父亲前。虽说那封家书未能挽回华家的败局,但总归……
但总归祁王还是帮着华家的。
嗯,他应该是个好人。
这是华枝现如今的第一个想法。
嗯,抱起他的大腿来应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这是华枝的第二个想法。
她也随着萧欤的步子,一前一后地离了亭。无水看见女子身上那件蟒袍时震惊地连嘴巴地合不上了,直瞪着华枝“姑姑姑”了好半天。
萧欤又瞥他一眼,“你倒也不必如此唤她。”
无水一噎,将口水咽了咽,终于完整地唤了一句:“姑娘?”
“敢问姑娘是……?”
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自家生性如此清冷的主子为其解衣御风、撑伞避雨?
许是怕她难堪,萧欤直接答:“华家二小姐。”
而后,又生怕其误会,“华姑娘身上淋了些雨,王府离皇宫近,本王便带她回府更衣。”
“华家二小姐?”无水忍不住疑惑出了声,“她不是与——”
只是这话音还未落,他便猛地打了住口。方才他想说,这华家二小姐不正是与太子爷有着婚约的那位,她与太子不是不日便要成婚了吗?
这回萧欤是连瞥都不瞥他了,直接转身上了马车。
华枝外披着男子暗紫色的官袍,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身侧的那小厮一直在朝她挤眉弄眼,也不知是想要表达些什么。
车帘被放下,静默两秒后,又被人卷起。男子正坐在车内,朝她微微探出半个身子来。
华枝瞧着高高的台阶,一下子犯了难。
马车台阶的高低视所乘之人地位的高低而定,万人之上的萧欤,其马车台阶必然要比她寻常所乘之马车的台阶要高上许多。
萧欤一个大男人,跨上这等高度的台阶自是轻而易举,但华枝却不一定能一下子跨上去。
对方身侧没带女眷,所随侍仆只有无水一个。无人扶她,若她一手攥着衣裳一手撑着马车跨上去,十有八九会重心不稳,从其上摔落。
也就是以脸朝地,直直砸入马车之中。
其跌倒之状,惨不忍睹。
华枝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地“嘶”了一声。
“上来罢。”男子轻悠悠地开了口,将车帘又往上卷了卷,让她正好能看见对方的眼。
她咬了咬牙,将胸前的衣裳攥紧,一鼓作气抬起右脚迈了上去。
——果不其然,她不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就在身子往下掉的那一瞬,眼前之人轻轻皱起了眉,快速上前,右臂轻轻一揽,便将她带回了车内。
“多、多谢王爷。”
她平复着呼吸,朝他出了声。
对方规矩地将搭在她臂上的手松开,而后往旁侧了侧。下一刻,他将手一松,原先卷起的车帘一下便被他放了下去。
夜色昏黑,车内亦是昏暗。
马蹄声响起,无水已执着马鞭,稳稳地驱车前行。
马车的空间并不狭小,并肩坐三个人亦是绰绰有余,但华枝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压迫之感。她攥着袖子,轻轻咬着下唇,两眼目不斜视,正视着前方摇晃着的一席玉坠子。
车每行一步,玉坠摇晃,撞击地叮琅作响,伴着车外的点滴雨声,倒也不乏是一种情趣。
身侧的萧欤眼观鼻、鼻观心,亦是坐得端正,浑身上下充斥着清冽的气息。
寒。
他比这淅沥的雨水还要寒。
华枝突然开始怀疑男子伸手扶她上马车时,那从手心出传来的片刻温存到底是不是幻觉来了。
不知静默了多久,萧欤突然低低发声:“姑娘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华枝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正见男子瞧着自己,目光轻松而寡淡。
似是在寒暄一道极为琐碎的家常小事,满眼的漫不经心。
她点了点头,“是。”
“是……十六岁了?”
她在心底恍惚了一瞬,又迎着对方的目光,轻轻启唇:“是,十六岁了。”
“王爷怎得还记得华枝的生辰?”她有些好奇。
“先前曾参加过姑娘的生辰宴,随便记下了,”萧欤收回目光,“不过那时你尚年幼,可能不记得了。”
华枝不由得莞尔,“王爷的记性真好。”
“嗯……也不算是很好,”他抿了抿唇,“本王记得,苏玕似乎与你关系不错。”
虽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发问,她还是如实点头道:“是,令明兄于我亦师亦友。我与他自幼相识,他人很不错。”
就是他平日里忒吊儿郎当、油嘴滑舌了些。
华枝暗暗腹诽。
萧欤听着她的话,轻轻挑了挑眉,而后侧过脸,瞧向女子的右颊。
“头发。”
他的声音轻微,引得华枝一怔。
“啊?”
“有雨珠。”
她连忙用袖子拭过发,袖上绣花翻飞,引着萧欤的目光往女子的发上移去,攀上她寸寸青丝。
鸦发云鬓,雨珠衬着双目莹莹,当真是妍丽可人。
“本王记得你十六岁生日时,圣上会——”
他方一开口,马车突然停歇。车前的玉坠子又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声响将他的话语给压了下去。
男子一顿,回过神来。
“王爷,”无水在外面撑着伞,掀帘笑得灿烂,“王府到了。”
萧欤阴恻恻地扫了他一眼。
无水被自家主子的眼神一愣,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规矩将伞搭上,又让门前候着的两个婢女将华枝从车上扶下。
“主子,您这是怎的了?”
“行了,”萧欤有些不耐烦地将伞一夺,“这儿没你事儿了,退下吧。”
“——等等。”
就在无水无奈撤脚之时,却听那人突然幽幽出声。
“给本王把车前那串玉坠子拆了。”
“什么?”
“吵人,烦。”
“……”
无水走后,萧欤又转身朝华枝道:“去六小姐那里取一件干净的衣裳来,带华姑娘换上。”
“是。”那人应声。
吩咐好一切后,他便抬脚往前走去。华枝见状,也跟上他的步子。跨过大门门槛时,府内的光景终于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
尽是大气与纷奢之状。
一迈大门,便是一处阔落的正院。旁有两条正道,各通东西。萧欤步子不停,择了一条往东的道,华枝也连忙跟上。
只一转角,便撞上一位行色匆匆的男子。那人尚还年轻,身着华缎,见着萧欤时还有些惊讶。
“二哥怎的在这时回来了?”
听那语气,瞧那神态,像是府中的一位公子。
萧欤瞥他一眼,答道:“宫中无事,便提前回来了。”
“咦,二哥怎还带了一位姑娘回府?”
那人的目光越过萧欤的身形,径直落于华枝身上,眼神带着几分考究,上下打量着她。
华枝被他那赤/裸/裸的眼神瞧得不自在,不由得往萧欤身后缩了缩。
只见他突然眯眼一笑,啧啧道:“二哥的眼光真不错,这位嫂子,生得当真是国色天香。”
对方一边说着,一边用着极为轻薄的眼神扫视着她。华枝微微蹙眉,方准备开口,袖子突然被人一拽,身侧的男子已清淡出声。
“你怎在这里,书都读完了?”
那人连忙接道:“我娘让我来给奶奶送绿豆羹,子敬这就去读、这就去读。”
府中侍人这么多,怎用他一个小少爷去给老夫人送汤羹?萧欤知晓他是在为自己的贪玩找借口,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深究。
老夫人年纪大,平日里最疼萧子敬。萧欤常年辗转于朝堂之上,府中家事鲜少过问,全由大夫人一手打点。
然而大夫人詹兰波却是个性子温和的,也是任由着萧子敬胡乱折腾。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管萧子敬,萧欤也懒得搭理他,竟一时把他惯得无法无天起来。
萧欤引着华枝于一处门前停下,此时雨已歇,下人们撤了伞,侍女从一旁呈上一套干净的衣裳。
男子一指,“这是本王小妹的衣裳,应是合你的身,你先进屋换了罢。”
“好。”华枝接过衣裳,又朝他言了一声谢,随着侍女的指引转入身后的房门中。
“你们都下去罢。”
他抬手退散了众人,站在门前。房门紧闭,内传来窸窸窣窣的更衣声。月光透过树影恰巧打落在房门之上,皎洁明亮,令人心驰神往。
萧欤垂眼,看着那道月光一寸寸攀上门扉,双足不由得往前挪动了半分。忽地一阵风吹来,灌入他的袖袍,撩动起他身后的乌发,拂于男子的面颊之上。
痒。
好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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