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手不及。
当真是措手不及。
萧子敬在心底里暗暗咒骂一声,顺着女子的目光,一张脸又转变为顺从之状。
“嫂子,莫着急、莫着急,”他咧嘴一笑,“我不过是在逗您玩,您莫当真了。这大过节的,千万别见了血。”
男人将二指一并,移到簪身之处,想将簪子拨弄下来。
“别动!”
她一低喝,“你再动,我便真将簪子刺进去了!”
“好好好,我不动!嫂子,您也别乱来。”
“双手举起来。”女子厉声命令。
萧子敬生怕那簪子伤着自己,忙不迭地将两手举起,高过头顶。
华枝一手攥着萧欤的衣袍,一手紧紧握住簪尾,又轻喝道:“站在我前面,走出去。”
“好,出去、这就出去。”
萧子敬慢吞吞移着步子,靴底滑过地面,发出“划拉”的声响。
“二嫂,说真的,你脾气蛮大的。”对方又在套着近乎,“你脾气硬,二哥的脾气也硬。你们俩这以后的日子,难呐。”
他的靴底与地面发出的响声令她十分不悦,于是女子又皱紧了眉头,“不许再叫我二嫂。”
“好,您不让叫,子敬便不叫。”男子抬高了脚,终于走出山口。
见眼前月色明亮了些,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恰在此时,身前的男人突然眯了眯眼,手肘猛地往后一戳。
说时迟,那时快。华枝眼前突然一闪,萧子敬已猛地转过身形来,大手一把钳住她的素腕,少女手中的蟒袍“啪嗒”一声落了地。
对方夺了她的玉簪,嗤笑一声:“就凭这个,也想伤了我?”
纵是她再怎么小心提防,也敌不过对方大得出奇的力道。她的下巴被人轻/佻地抬起来,月光滞在簪尖,慢慢触到她白皙的面庞之上。
“嫂子,别乱动。莫让簪子伤了您这张小脸儿。”
左颊之上,锋利的簪尖微微发凉。
“嫂子当真是烈性子,”萧子敬握着簪子的右手紧了紧,“不过,我就喜欢烈性子的姑娘,有趣。”
华枝每往后躲一寸,对方就逼上来一寸。到了最后,她整个人又被他压到墙角,她看到男人兴奋的眸子与急不可耐的呼吸。
“嫂子不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来呀,嫂子,”他将视线从她的面上挪到胸前,目光突然变得火-辣,“嫂子,您可真能要了子敬的命。”
男子身形高大,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华枝眼前一黑,眼看着对方的整张脸将要埋下,直逼自己的颈窝……
她咬牙,双脚用力地蹬了两下,转眼间小腿又被对方狠狠夹住。
恰在此刻,一道男声于夜幕中响起。那人沉着声音,冷冽而干脆地开口:
“住手。”
萧子敬身形一僵,忙不迭地转过身去,看见来者面容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二……二哥?”他往后撤了几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二哥不是在书房读书吗,怎的到这里来了?”
萧欤已换了一身衣裳,闻言,瞥了正在开口的男子一眼,却不答话。
而后,他转过视线来,目光落在了华枝身上。
只见她鸦发微乱,宝鬟也垂着,一双眼中写满了惊恐。清冷月色下,是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男子蹙眉,上前去,于她身前低下身子。
“二、二哥!”
萧子敬做贼心虚,连忙跑上前,看见了被女子踩在脚底下的官袍。
他的心突然“咯噔”一跳。
萧欤将这件官服看得极重,这官服,就如同他的官位一般,旁人是无论如何也碰不得的。因为他将这件官袍披在华枝身上,萧子敬才认定了她为自己的二嫂。现如今,这件衣裳却被人如同摊在地上,践踩踏足。
男子闻声,偏过头来。他还弯着身子,一手握着还被女子踩着的深紫色官服,眼中带着审视与思量。
“又想如何?”萧欤淡淡启声。
“没、没什么。”萧子敬咽了咽口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将地上的蟒袍往外拽了拽。华枝这才发觉自己踩中了那袍子,忙往后退了几寸。
萧欤站直了身子,望向袍子上的脚印和灰尘,眸色一暗。
“在这里,欺负一个姑娘,很有意思?”他幽然开口,问道。
“没、没意思……”
“没意思?”他的眸色一沉,“怎还笑得这般开心?”
萧子敬连忙做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萧欤伸出手,将袍子上的灰拍了拍,似是漫不经心道:“嗯,我瞧着你还是蛮开心的。”
“不开心,二哥,”萧子敬苦着一张脸,“子敬一点儿也不开心,真的。”
他拍灰时,华枝就站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男子的侧脸极为好看,棱角分外鲜明。只见他的薄唇轻抿成一条线,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玉簪。
萧子敬见状,连忙将簪子拾起来,双手将那玉簪子捧着,献给华枝。
“二嫂,方才子敬无意冲撞了二嫂,多有得罪。嫂子大人有大量,莫再和子敬计较了。”
华枝抿唇,站于原地,候着萧欤的话,不敢去接那根簪子。
只见萧欤轻轻挑了挑眉,片刻后,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两个字来:
“无意?”
他的声音微沉,浸在幽幽夜色中,有些发寒。
“有意、有意,”那人弓足了腰身,面上堆着笑,“子敬错了。子敬不该冲撞了嫂子,子敬有罪,罪该万死。”
男子将袍子拍打干净了,将其搭于臂弯之处,终于抬眼望向弓腰之人。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擅闯女眷私院,依家法,该如何处置?”
“杖……十五。”萧子敬一怔,只得如实答了。
“目无尊长,出言不逊。依家法,又当如何处置?”
“……杖二十。”
“共三十五杖,现在便去前堂领了吧。”
萧欤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对方的面色“唰”地变得煞白。
“二哥,”他努力地扯了扯嘴角,“三十五杖……若是真打下去,子敬的命都怕是没了。您就念在我是初犯的份儿上,饶了弟弟这一回吧。”
萧欤垂眼,从萧子敬手中接过那支玉簪子,瞧着上面的裂痕,又突然问道:“明知其错,却拒不从罚。若依家法——”
不等他说完,对方突然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从!子敬都从!”
三十五棍就三十五棍,挨过了这趟罚,大不了在床上躺上几个月。几个月后,他萧子敬又是一条好汉!
“无家法,便无国法。我素日忙于朝政,鲜少过问家事,但不代表府中没了规矩方圆。明日我便同老夫人说,你自知惭愧,闭门思过三月。这三个月,你好好抄些经书,以养德行。”
萧子敬咬牙,“二哥教训得是。”
言罢,他拿着那支簪子,步步走上前去。来到跪在地上的萧子敬身前时,他突然伸出手,用簪子抵上了对方的面容。
面上一凉,地上之人浑身一震。
他把玩这那根玉簪,在对方面上比划了一阵。跪在地上的男子哆哆嗦嗦地垂下眼,生怕他会一个不留神就在自己脸上留下几个血窟窿。
提心吊胆了好半天,那人终于沉声开口:“日后,要是胆敢再在我面前嬉皮笑脸,本王便——”
他突然噤了声,手上稍一用力,萧子敬面上一阵刺痛,连连往后缩了身子。
有血附着在簪尖,迅速凝结成珠,滴落于地,掩于尘土。
对方吃痛,连忙捂住脸,低低地惨叫一声。
“笑也免了,”萧欤突然又补充道,“以后莫在我面前笑,我很不喜欢。”
“是。子敬以后不笑了,再也不笑了。”
得到回应后,男子终于收回手。只消一个眼神,萧子敬便慌忙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一时间,后山处只剩下他们二人。
华枝方才瞧着眼前情形,一直屏息凝神,不敢吭一声。直到萧欤将那根簪子送到自己眼下时,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多、多谢王爷。”
簪尖血迹已被人擦干净,萧欤垂眼,轻轻出声:“簪尾碎了。”
“姑娘若是不着急,便将这簪子留在本王这里。本王找人修好后,再送于华府。”
听着男子的话,华枝又怎好意思答应下来,连忙摆了摆头:“不必麻烦王爷了,这支簪子也不是什么珍贵之物,随便找人修修便好。”
“嗯,”对方点点头,目光又落于她尚还有些发白的面上,低低一声,“萧某愚钝,让姑娘受惊了。”
“不碍事的。”她将额前碎发别至耳后,声音细而软,浅浅融入无边的夜色中,叫他竟一时听不真切。
萧欤沉默了阵儿,想同她说话,发现还是无言。
少时,眼前之人小心翼翼地发声:“那三公子……”
萧三公子,萧府的一位庶出的公子,与萧欤同父异母的三公子萧子敬。
萧子敬为姨娘秦氏所生,论身份,本就不甚高贵。只是因萧府男丁稀少,这才叫他得了老夫人的宠爱,无法无天起来。
萧欤轻轻“哦”了一声,“姑娘放心。萧某定当好好惩戒他。”
那三十五大板下去,是死不了。
只是那两条腿能不能保住,还是要看他的造化了。
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老夫人杖责一名犯了事的小苍头。同样也是三十五杖,对方当即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后来,是旁人把他拖在地上拽着走的。
华枝也低低地“嗯”了一声,走出山后,四周景物也随之开阔起来。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未察觉到对方已停下了步子。
于是她一下子便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鼻梁有些发痛,男子已抬手将她的身子扶正,垂下眼皮,“我叫无水去送你。”
“王爷,不必麻烦了。”
她那一句“不必”还卡在喉间,对方突然一凛神色,猛一展袖,将她快速拉入怀中。
耳畔一道疾风刮过,一道利箭擦着面颊,“噔”地一声打在身后的石壁上。
华枝一惊,望着掉落在地的箭羽,呼吸一凝,身形也忍不住颤了一颤。
萧欤瞧着缩向自己怀中的少女,抿了抿唇线。尔后抬起眼,目光扫向夜幕中的某一处。
他清冷出声:
“何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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