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神色怯怯,眼中结着淡淡的哀思。
让萧欤无端地感觉,一颗心骤然一疼。
“你是嫡女,她不过是个庶女。于长、于礼,你都不必如此忍让她。若她再对你不敬,你可依家法处置她。若不想自己动手,也可让下人教训。”
“你愈心软,她便愈变本加厉,”他忍不住继续道,“她会哭,会扮委屈。这般下去,吃亏的总是二姑娘。”
眼泪,是一个女子最为致命的武器。
自古以来,美人带雨,公子多情。
“王爷真有趣,”她忍不住抿嘴笑了, “王爷这样说,岂不是教民女也学着舍妹哭,学着她装委屈?”
萧欤一怔,“本王倒也不是要让你哭。”
“那王爷呢?”她又一抬眸,反问道,“王爷也会因美人落泪而心软吗?”
“本王——”他本想一口否定,可在出声之际望向了她那一双含了水的双眸。她的涟涟眼波在月色下柔而怯,让他的心神忽地一晃。
他垂眸,“那要看看,她究竟是怎样的美人。”
男子的话语轻轻,顺着晚风扑于她的面上,惹得她颊上酥而麻。
华枝轻轻抿着唇,闻声,顿了片刻。再抬眼时,已是笑意盈盈。
她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老祖宗的这句话,当真是不假。”
萧欤站在那儿,离她只有半步,眼中眸色忽地闪了闪。
“二姑娘是在打趣本王?”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语气中全无半分愠意。
“不,民女是说,王爷是英雄。”华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王爷心系天下,关怀百姓,是大萧的大英雄。”
萧欤听着女子的夸赞,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仓促扭过头去。
说也奇怪,平日里,他听到的赞誉不少。或是真情流露,或是阿谀谄媚,萧欤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难为情。
别扭。
实在是太别扭了。
只是扭过头的一瞬,他就看见了正撑着伞朝自己跑来的无水。原来是他半天等不到自家主子,便兀自撑了伞上前,恰恰撞见眼前一幕,忍不住道:“王爷,您莫叫皇上等久了。”
萧欤这才抬起头来,淡淡地瞟了一眼身后的侍从,缓缓应了一声。
“本王即刻便去。”
他拂了拂衣袖,回头望了一眼华枝。只消一个眼神,她便对着那人恭敬一福,而后看他转身离去。
她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形,突然想起前世的光景来。
他宛若高岭之花,高不可攀。再望一眼,便是轻柔月色,与一袭纷纷雨帘。
“王爷,”无水撑着伞,行到一半儿,突然开口问道,“那华三姑娘还跪在亭外,不知要不要……”
萧欤顿足。
“王爷,怎么了?”
“无事。”男子顿了顿身形,可这刚迈几步,又将眉轻轻拢起来了。
“王爷?皇上和娘娘还在殿里等着呢。”
“嗯。”
萧欤重新迈开步子,却在转眼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她也是由下人撑着伞,站在一袭雨帘中,隔着如墨的夜色朝自己缓缓一福。
她穿着粉色的衫子,立于月色下,像一朵娇嫩的小桃花。
“王爷万安。”
女子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恍若江南烟雨,迷离而醉人。
他一怔,又忍不住一顿足。
“王爷?”
一声带着疑惑的轻唤,猛地拉回了萧欤的思绪。他皱了皱眉,却看见那女子的身形在眼前一下子消散开来。
他微惊,手心里已冒出了些许黏腻的汗。
“王爷,您这是……”
无水也被自家主子的行为吓住了,怎的就一会儿时间,主子竟如同鬼上身了一般?
举止这般奇怪!
萧欤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衣角,而后又将其松开。他感觉喉中有些发涩,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突然就涌上了心头。
——这种幻觉,他已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不知怎的,一个月前他竟开始频频在梦中遇见一名女子。于梦中,他只能看见对方的身形,至于对方的面容,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
第一次见她,是在皇宫湖畔,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衫子,笑着回头而又笑着跑远。
第二次是在一方不知名的庭院深处,她靠在门边儿,一手执着书卷,扬起面来瞧着他。
他走近,发现女子手中书卷翻开的那一页,是张若虚的那一首《春江花月夜》。
卷上赫然一行墨字: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
共潮生。
今天,他又看见她了。
竟跟……
“竟跟做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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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边,太子身后跟着宫人,撑伞路过后园。只一眼便看见了跪在雨中的孙玉桠。
他有些疑惑,便唤了小宫娥上前,让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听罢,他不由得轻嗤一声。
“方才祁王罚的那个丫头,是华家的?”
萧景明记得,先前在殿上给自己献花的那个人,好像也是她。
小宫娥规规矩矩地点头:“是。”
“叫什么?”
“回殿下,是叫孙玉桠。”
“孙玉桠,”萧景明饶有兴致地眯起眼,“明明是华家人,她怎的,还姓了孙?”
身侧的下人回应道:“殿下,那人的生母,是华家的一位姨娘。那位姨娘原是名寡妇,因为待华将军极好,又是个能吃苦干事的,华将军便将她收下了。”
“寡妇?”萧景明啧啧一声,“寡妇向来是非最多。”
他这个未来岳丈的日子,怕是过得难呐。
萧景明知道,自己与华二姑娘有着一纸婚约,方才在宴席中他也见到了自己传闻中的那名未来的妻子。隔着人群,他打量了她几眼。
生得是不错,有皮相亦有骨相,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
只是她的眼神,有些清冽了些。
他向来不喜欢这般有心思的姑娘。
“听说阮步与回京了?”萧景明忽地将话题一转。
“是。估摸着时间,阮大人也该进宫了。”
“走,”太子勾了勾唇角,“本宫去会会他。”
“殿下,华三姑娘怎么办?”
“淋着罢。”
他转身走入一片夜色中,“多淋淋,长长记性。以后就知道哪些人该惹,哪些人不该惹。”
哪些人,要留到什么时候,再去招惹。
月色下,一辆马车正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车内,稳稳当当地坐着一名身穿绯袍官袍的男子。蹄声提踏,他却微阖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
双睫却因为心事暗暗翕动着。
上一辈子,他为大萧操劳了一世,秉持着君臣之道的他,亲眼看着自己最为心爱的女子,成为冷宫中的一缕芳魂。
他永远无法忘记,萧欤带军踏破宫门的那一刻,残缺的宫闱之内传出来一通噩耗。
她死了。
死在了华春宫。
临死前,身侧仅有两名侍仆。
萧欤一朝称帝,龙袍加身。他跪于阶下,麻木地以头抢地而叩,平静地喊出那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阮大人。”
马蹄声停。有侍从抬起帘子,朝内轻声唤道。
“陛下现在正与娘娘在后花园设宴。大人,可否要报?”
他这才抬眸,朝宫内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可又在转眼间,被覆盖为一层坚毅与温柔。
“去报罢。”
他走下马车,朝那人温缓一笑,“有劳张公公了。”
小太监忙不迭地躬身,“大人客气。”
男子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将衣上的褶也一丝不苟地抚平整了。回京的路上,他一个人想了许久,想到他在宫门被踏破的那一瞬,最在意的并非新帝的更迭。
而是在华春宫的她,以后要该怎么办。
空中一轮月。
他竟有些近乡情怯。
“大人在瞧什么?”
“没什么。”
“许久未回京了,原来京城的月亮这般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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