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静下来, 偌大的寝殿里, 只能听见苻宝轻柔的呼吸声和她偶尔的呓语。上官冲望着她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 竟觉得很享受这份静谧。
他从来不觉得安静的夜有什么美好的, 他只觉得夜凉如水, 深沉的夜色带给他的,只有一寸一寸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孤寂。
儿时, 他也是很爱热闹的。他是梁国最受宠爱的皇子,走到哪里,人们都是簇拥着的。等到他的父皇驾崩, 人人对他避之不及,他又恨毒了这份热闹。他避世,是因为不想见到一张张冷漠的嘴脸, 他也不愿独处,是因为独处时,他会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而现在,看着她紧紧闭着的眼眸和如羽的睫毛,还有微微张着的唇,他生平第一次懂得了携手白头的美好所在。若身旁可以有她,执手相看, 再黑的路, 他大概也走得下去罢。
只是,他能拥有的,也就不过是这一夜罢。
他的心猛地收缩着, 连带着呼吸都有些痛楚。他将她的头扶在自己肩头靠着,又帮她掖了掖被子,让她捂得暖些,才微微闭上了眼睛。
苻宝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鬼样子。她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上官冲睡在她身侧——或许算不上是身侧,只是缩在床边,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可无可辩驳的,是苻宝的胳膊和腿都紧紧的扒在他身上,拉都拉不开。
她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一骨碌爬起身来,披散着头发死死的盯着上官冲看,那目光,就像是采花大盗看着自己的猎物似的。
两人都有些衣衫不整的,可想而知,是苻宝不老实了一整夜,上官冲大约也就任她欺负了一整夜。
上官冲早已醒了,只是怕吵着她,所以不敢动。见苻宝起身,他便也坐起身来,无端的,他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道:“你……”
苻宝尴尬的笑着,道:“我睡相是不大好,压着你了。”她顿了顿,像是想快速的把这件事含混过去,道:“天亮了,你快回去罢,若是晚了该被人发现了。”
上官冲本想说什么,可听她这么说了,一句话倒堵在了嘴边,只得点点头,道:“好。”
苻宝很利落的让到一边,乖乖巧巧的坐在枕头上,双手抱着腿,尽量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只伸出一只手来,轻微的摆动着,道:“请。”
她见上官冲不为所动,只直直的看着床上,他的瞳孔倏然张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苻宝不觉蹙了蹙眉,伸手扒拉着被子,不解道:“你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只见一抹鲜红的血点子赫然印在床上,饶是她再蠢,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脑子嗡的一声响,缓缓看向上官冲,道:“我……”
上官冲亦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目光之中竟没有慌乱,苻宝甚至觉得,那里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定和浅浅的欢愉。
他突然拥住她,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顶,半晌,他在她耳边低语,温言道:“我会负责的,相信我。不要害怕。”
他言罢,轻轻放开了她,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他那像是一片海水似的温柔澄澈的眼睛,不觉让苻宝沉沦,她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心“扑腾扑腾”的跳着,声音响得像是全世界都听得到似的。
可是,她没害怕啊。这算什么?她这是被上官冲调戏了吗?这家伙平素看着挺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自己迷惑了?这么容易的吗?
半晌,她缓过神来,刚才上官冲说了什么,他要对自己负责?干嘛要负责呢?因为看见了那抹血点子?虽说自己着急抱他大腿,可看到这么点东西就要人家负责,也未免太乘人之危了。苻宝是个有骨气的姑娘,自然受不得这个。
“不,不是,我不用你负责啊!梁国礼教这么森严的吗?”苻宝抬起头来扯着嗓子向外喊着,可上官冲已经闪身从窗子跳出去了,留给她的只有飘动着的帷幔和残留在空气中的淡淡气息——他的气息。
云锦听到响动,知道是苻宝醒了,便推门走了进来。她见苻宝傻愣愣在坐在床上,忙走过来,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苻宝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哦,对了,我的葵水到了,待会把被褥换一下罢,都脏了。”
云锦点头应了,道:“这几日宫中事多,公主便不要出门去了罢?”
苻宝嘟哝着应了,径自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那些首饰,道:“对了,请天师有空去进宫来,我有事找他。”
云锦道了声“是”,轻轻的帮她梳着发,不觉低叹,“公主倒不若选天师做驸马,便能日日在一处,也不必请来请去的了。”
苻宝托着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许是昨晚睡得太晚了,都魔怔了。
“哦,对了,昨晚的刺客捉到了。”云锦帮她挽着髻子,却见她猛地转过头来,连头发扯痛了都油然未觉。
云锦连忙将手松开,仔细检查着那缕头发,见没被扯下来几根,方安下心来,道:“公主,奴婢是不是扯痛您了?”
苻宝心里七上八下的,和打鼓一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头发。她握住云锦的手,很焦急的看着她,道:“那刺客什么时候捉到的?是谁?”
云锦见她心急,便忙回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听说是太极宫里洒扫的小太监,因着母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这才动了歪脑筋,想着从太极宫里偷些东西去卖。他心里害怕的紧,今日一早便自个儿到太极宫自首去了,陛下还没问几句话,他就撞了柱子,贱了一地的血,当场就没了气息……”
云锦说的有声有色,苻宝的眸子却渐渐暗了下来。
*
元日那天很快就到了,只是宫中出了许多的事,也就没人再有心思热闹了。因而这年也就过得冷冷清清的,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苻玉和苻熙除夕的时候一起去看了惠妃,齐帝本是下了令,不准惠妃见人的,可顾惜着是过年,孩子们又是一片孝心,也就罢了。
依着苻玉所说,惠妃的处境倒还算好,衣食供应不缺,只是身边的老人都被打发了,只剩了一个小宫女侍候,总是不比从前舒心了。她说,此事多半是高贵妃的诡计,苻宝也深以为然。
元日之后,便又开始读书了。
孟夫子自从发现那女鬼是有人假扮的,病立马就好了,头不疼了,也不说胡话了,整日里精神抖擞的,便向齐帝说明,想早些开课,以补上之前的空缺。齐帝自是恩准,只是学生们便各个叫苦不迭。
年都不让人过好,当真是泯灭人性、道德沦丧。
*
苻宝猛地推开南书房的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瞥见了王元修,立刻撇下上官冲,大步走到他前面坐了下来。
她并不朝前坐,只面对着王元修,一手支肘,一手敲着案几,笑着道:“王公子,你这穿的也太骚包了罢?”
王元修顾不上开口,只傻愣愣的看着上官冲把苻宝的一叠书放在她桌上,又仔细理好了,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更玄乎的是,上官冲的脸上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半点不愿意,甚至还有点,宠溺?
王元修看得目瞪口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小六啊,你怎么降伏了这个冰块脸的啊?快给我讲讲你的壮烈事迹。”
苻宝嘘了他一声,低声道:“说什么壮烈……我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她探过头去,神秘兮兮的说道:“可能是有病。”
“这么神奇?”王元修摩挲着自己的下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卖了身体呢!”
“说什么呢!我是这种人么!”苻宝白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她托着腮看向窗外,不觉呢喃道:“不过好像还真是出卖了身体呢。”
不一会子,孟夫子便走了进来,一个女子跟在他身后,倒丝毫没有怯生生的意思,她落落大方,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女儿。
她在孟夫子身旁站定,道:“夫子,我坐哪里?”
孟夫子摸了摸胡子,道:“萧大姑娘请自便。”
那姑娘点点头,只轻轻扫了一眼面前的位置,便自去找了角落里坐好,微微侧目看了王元修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
苻宝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她转过身去,低声道:“她是谁啊?你认识?”
王元修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苻宝,道:“你连她都不认识吗?她就是萧将军的女儿,那个十五岁就做了金吾卫的女魔头,萧晚。”
苻宝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萧晚,难怪王元修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萧晚这姑娘可真是太有名了。
萧晚是龙武军统领萧浅的女儿,也是他唯一嫡出的孩子。按理说,这样的孩子一定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萧浅也的确把她当作眼珠子一般,可他疼爱女儿的方法却与旁人不同,她从小便被带到军营里,学了一身的好武艺。
用萧浅的话说,他的女儿就是要顶天立地,任哪个男子也不敢欺负了她去。
萧晚确然是个习武奇才,这世上当真便没有几个男子能打得赢她,自然,也就没有几个男子敢娶她了。
十五岁时,她得到齐帝的赏识,封了她做金吾卫。之后,她的名字便一夜之间响彻了长安城。有人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也有人说,她是不守妇道。可无论如何,人们都一致认为,她是这长安城中活得最潇洒肆意的女子。
苻宝记得上一世时,萧晚奉命与她父亲共同守卫长安,她奋勇杀敌,直到筋疲力尽,在上官冲破城之时,眼见回天无望,她便纵身从城楼上跳了下去,以身许国。
她用一命堵住了长安城所有人的嘴,也让天下男子汗颜不已。想来,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刚烈的女子,也再也没有比她更值得尊敬的英雄了。
希望这一世,我们都能活下去。
苻宝想着,不觉看她入了迷。现在的萧晚,脸上还没有军人的肃杀之气,仍是一副少女娇俏的模样。她着了一身红衣短打,领口和袖口上密密的滚了云纹的滚边,显得英气十足。
她见苻宝盯着自己瞧,水红的唇不觉微勾,朝着苻宝略抱了抱拳,方才转过头去。
苻宝越发觉得,她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不觉便喜欢了三分。
她回头看向王元修,道:“我听说过她,据说她武艺高强,就算是几个男子也打不过她。”
王元修一手支着脑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没错,那是真的打不过。”
苻宝自动忽略了他的话,只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微微眯着眼,带着一脸温柔的笑意,道:“没想到,她人也长得这么美。”
她说着,眼睛亮了亮,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幽幽的看着王元修,“你被她打过?”
王元修避过头去,很尴尬的勾了勾唇,道:“别瞎说,我会打不过她?不过两家是世交,我让着她罢了。”
见苻宝半信半疑的转过头去,王元修才舒了一口气。开玩笑,他是被她打大的好吗?他的整个童年,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当然,也是萧晚的成名史。若不是她整日打得王家公子鬼哭狼嚎的,她也不能那么有名。
王元修不由得看向萧晚,只见她很是认真的看着孟夫子,紧紧的抿着唇,处处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
难道,她真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才来的?
王元修摇了摇头,如果是为了他,那倒大可不必啊!
前些日子,萧夫人带着萧晚来王府里做客,与王夫人闲聊时,王夫人开玩笑说,两个孩子一起长大,若是结了亲,也是一桩美事。
王元修当即便着了急,脱口而出道:“阿娘别乱说,我喜欢的是饱读诗书又好静的姑娘。阿晚,我配不上。”
因为这句话,萧晚登时便转身走了,萧夫人与王夫人脸上挂不住,很是难堪。而王元修也挨了新年里的第一顿打。
虽然王夫人再三的拦着,说元月里是不好打孩子的,会坏了兆头。可王猛还是动了家法,一点没手软。
照着他的话说,娶不娶人家姑娘是一回事,驳了人家姑娘的面子,让人家下不来台又是另一回事,身为男子,半点风度没有,还说什么诗礼传家,子孙却糊涂至此。真是该打!
一席话下来,连王元修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打。
王元修不觉看向苻宝,只见她脑袋一顿一顿的,像是困了。天地良心,将来他怎么和他家老头交代啊!若她这样也算饱读诗书又好静,怕是他家老头要说他年纪轻轻的就瞎了。
王元修纠结了整个一上午,夫子讲的东西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就想着怎么和他家老头交代了。
直到萧晚俏生生的站到他面前,他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来,懒懒的问道:“干什么?”
萧晚笑着道:“下课了,我随你一同回去。”
王元修撑着案几站起身来,忝着脸笑着,道:“你先回去罢,我还要送六公主回宫的。”
苻宝连忙站起身来,胡乱的将案几上的书揣在怀里,道:“不用不用,我和三姐一起走便是。你好好陪着萧姑娘哈。”
萧晚看着苻宝莞尔一笑,道:“多谢!”
王元修无奈的看着萧晚,道:“你谢什么谢啊,你看小六那个样子,书都拿不动,我不送她回去怎么行?”
话音未落,就见上官冲走过来,轻飘飘的从苻宝怀中接过那些书,仔细理了,淡淡道:“我来罢。”
苻宝有些讪讪,却也不好说什么,只低着头轻轻的瞥着他。只见他专注的看着那些书,手指轻轻翻弄着,像是在整理什么珍贵的东西。
苻宝看着他,脸上不觉浮起一抹红晕。她伸手捂着自己的脸,见苻玉和苻熙已经要出门了,连忙追上去,一把搂住苻玉的胳膊,道:“三姐等我!”
上官冲笑着摇摇头,便拿了厚厚的两叠书,款款跟了上去。
王元修摊了摊手,看向萧晚,垂头丧气的说道:“走罢。”
苻华见众人都走了,看着门的方向,她的眸子一寸寸的冷下来。她紧紧咬着唇,手指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久久不能平息心头的思绪。
*
苻华看看苻宝,又转头看看身后跟着的上官冲,“咯咯”的嬉笑个不停。
苻宝靠得她远了些,道:“三姐,你别笑了,我瘆得慌。”
苻华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啧啧的叹息着,道:“没想到,咱们小六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小小年纪就能收拢住男人的心呢!”
苻宝刚要说话,便见一个年老的宫人冲了过来,直直扑到苻玉脚下,大喊道:“三公主,救救奴婢罢!”
苻玉向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她,倏尔秀眉一挑,道:“赵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赵氏着了一身灰扑扑的宫装,头发蓬乱,脸颊冻得通红,她的手瘦骨嶙峋的,指节都凸了出来,只一味上前去拽苻玉的裙角,见苻玉避着自己,不觉哭道:“三公主,求您看着奴婢这么多年侍候惠妃娘娘的份儿上,给奴婢寻个好去处罢!奴婢年纪大了,实在是受不住啊!”
苻熙挡在苻玉身前,一脸不屑的看着她,道:“赵嬷嬷,若是旁人来求也就罢了,你凭什么呢?若非你整日里挑着母妃去和高贵妃争长短,母妃又如何会做下那许多错事?”
赵氏一边哭着摇头,一边道:“奴婢是惠妃娘娘的陪嫁,一心为着娘娘,又如何会害她呢?更何况,奴婢不过听命行事,如何做的了娘娘的主啊!四殿下当真是冤了奴婢了!”
苻熙懒怠理她,只命人将她拉下去,照旧送回浣衣局里,也就罢了。
苻玉见苻宝一脸不忍的样子,忍不住和她解释道:“你不知道,这个赵嬷嬷从前在母妃身边,是多么的骄矜,好像立过什么大功似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去。偏母妃最信她,她说什么便信什么。可这赵嬷嬷并不是个安分的,整日里搬弄是非,我和四弟早烦了她,如今她求上来,我们自是不会理的。”
苻宝点点头,道:“若是恶仆,那也不必顾惜什么情分了。只是三姐要当心,狗急跳墙。”
苻玉笑着看了苻熙一眼,道:“小六如今倒比我们思虑还深了。”
苻熙与她相视一笑,闲闲道:“小丫头就是瞎操心,她一个奴婢,能翻起什么风浪?我等着她!”
走到长寿宫门前,苻宝便和苻玉、苻熙道了别,只转过身来,有些不安的看着上官冲。
他静静的朝她走过来,脸上浮动着一抹和煦的笑意,他总是深深的望着她,唇角勾出一对酒窝。
也许这整个宫里,除了苻宝,再没人见过他的笑容了。
“怎么不进去?”上官冲轻声道,他的声音很轻,拂过苻宝的心头,越发搅动着她的不安。
苻宝鼓起勇气,半晌,抬起头来,很坚定的看着他,道:“上官冲,我想过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负责。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
上官冲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下头来,温言道:“我没误会。”
苻宝无奈的看着他,伸手朝他勾了勾,见他走近,方踮起脚尖,悄声道:“我那是葵水,不是那什么。”
上官冲轻笑一声,伸出手来,很是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她的头顶,道:“我知道。”我只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我想要你,只想要你。而从现在起,我不会再逃避。
苻宝抚着自己的胸口,龇牙咧嘴的从他的臂弯下钻出去,一边快步往宫里走,一边喃喃道:“我不会上当的,我不会上当的。”
顾源站在宫门口,闲闲的看着她,笑道:“上什么当?”
苻宝正要开口,顾源便柔声道:“你先去正殿里等我,我马上就到。”
苻宝不解的看着他,又转头看看上官冲,只觉得男人的世界太复杂,她还是少掺和的好,便乖乖走了进去。
顾源悠然走到上官冲面前,将他手中的书接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溢出一抹笑意,眼中却是无比的认真,道:“好好待她。”
上官冲看向他,像是承诺一般,郑重道:“一定。”
*
苻宝命云锦备了一桌子的茶点,又配了最清单解腻的高山茶,方安心坐好。
顾源甫一进门,她便颇是殷勤的迎了上去,将他怀里的书册随手扔在案几上,又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手中的兔子,轻轻抚摸着,满脸狗腿的陪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可进宫了,让徒儿好等。”
顾源勾了勾唇,理了袍子很是潇洒的坐了下来,道:“近日宫中诸事繁多,我本是不愿进宫的,实在是架不住你日日派人去请,这才进来的。说罢,什么事?”
苻宝逗着兔子,道:“着实是有顶顶要紧的事,要不然也不敢麻烦师父。”
她抬起头来,见顾源在吃她备下的茶点,不觉笑道:“吃人家的嘴短,这次你可要应了我的要求才行。”
她这话一说,顾源几乎噎着,这嘴里的茶点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别提多难受了。他哑着嗓子,道:“且说来听听。”
苻宝伸出两根指头来,微微闭着眼睛,幽幽道:“也不难,一共两桩。第一桩,是我在鸡鸣寺的时候又救了上官冲一次,这下你总得给我毒药了罢?”
她凑近了他,腮帮子鼓得圆圆的,道:“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理由推脱。”
顾源抿了口茶,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来,放在案几上,道:“拿去便是,只是出了事别说是我给你的,我还想活命呢。”
真的假的,这么容易?苻宝狐疑的看着他,将那小玉瓶取过来,在手里把玩着,又打开瓶盖闻闻,果然是无色无味的。你别说,顾源这神棍做事,还是挺靠谱的。
苻宝笑意盈盈的推了他一把,道:“靠谱么?能毒死人么?”
顾源也笑眯眯的看着她,道:“爱要不要。”他说着,便伸手去夺,只见苻宝一把护在胸前,将它揣回了袖子管里去,道:“给了就是我的,你可要不回去了。”
顾源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如潮水般的回忆席卷了他的全身,令他忍不住颤抖,又忍不住沉沦。
他记得,有人也说过一样的话,只是那个时候,她指的,是他的心。
“师父?师父?”苻宝伸手在他眼前划拉了几下,顾源才回过神来。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在见到苻宝的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苻宝刚要开口问他,他便抢先问道:“这是第一桩,那第二桩呢?是什么?”
“哦哦,”苻宝答应着,把身子从案几上抬起来,又规规矩矩的坐好,她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了,才安下心来。
她压低了声音,眯着眼睛打量着他,道:“顾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关于第一世的。”
顾源周身一僵,藏在袖子中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装作淡然的样子,道:“怎么会?你有什么值得我瞒着的?”
苻宝仔细盯着他,又掐了掐自己的脸,双手托腮,很丧气的看着他,道:“其实我也觉得没有,可是说不通啊。”
顾源微微松了口气,将茶盏放下,道:“什么事说不通?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苻宝很神秘的看着他,低声道:“这次在鸡鸣寺,有刺客想杀上官冲,还连累了我。”
她见顾源很紧张的看着自己,便接着道:“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我突然发现,我是会武功的。可前面几世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没人教过我武功啊。我想,那就只能是第一世了。”
她说着,抬起头来,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你会武功吗?是你教我的吗?”
顾源轻笑一声,幽幽道:“我不会武功,你的功夫也不是我教的。我想起来了,第一世的时候,是你央着陛下找人教你的,可你只是三天的热度,没学会多少。”
苻宝见他神色坦然,嬉笑如常,料想他所言非虚,不过第一世的时候自己并不得齐帝的喜欢,居然还敢向齐帝提要求,胆子可真是大。不愧是我!
苻宝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顾源看着她开心,也不由勾起唇来。
临走的时候,顾源从她手中接过兔子来,那兔子很亲昵的用鼻子拱了拱顾源的手,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仓惶与悲凉似的。
还好,这份心绪,她是看不见的。
*
翌日,天上扑簌簌的下起雪来,雪片如鹅毛一般,很快便密密的铺满了整个齐宫。苻宝想,这应该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了。
云锦笑着走过来,道:“公主,奴婢新做了饺子,您待会啊用醋配着吃,最称这雪景。”
苻宝听了,眼睛一亮,猛地转过头来,道:“梁国也吃饺子吗?”
云锦怔了怔,道:“奴婢不知,可饺子好吃,料想就算是没吃过的人,只要吃上一次也是喜欢的。”
福禄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笑着道:“云锦姐姐的饺子做的天下无双,没人不喜欢。就算是神仙也要馋哭了。”
云锦有些羞赧的看着他,道:“就你嘴甜。”
苻宝只觉得是天赐良机,忙道:“云锦,你去找个食盒,把这饺子装上,我带到永安宫去吃。”
云锦和福禄对视一眼,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的挤着眼睛,不知道在干什么。
苻宝看不下去,把脸凑过去,盯着两个人看着,道:“干什么呢?眼睛疼?要不要传个太医看看啊?”
云锦和福禄连忙把脸避过去,两人同时揉了揉眼睛,齐声道:“刚才疼,现在好了。”
苻宝点点头,也不去细究,只让云锦去准备饺子。她将袖子管中的小玉瓶掏了出来,仔细看着,喃喃道:“上官冲,对不住了。”
等到苻宝俏生生的拎着一大食盒的饺子站在上官冲面前,上官冲和清河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他们相视一笑,眼神也意味不明,不过左右是王孙公子,倒没在苻宝面前挤眼睛。
清河将食盒接过来,笑着道:“难为六公主有心了,还做了这么多饺子来。”
苻宝一边朝里走,一边尴尬的笑着,道:“是云锦做的,我哪会这些。”
清河看了上官冲一眼,笑得越发会心,道:“六公主能想着阿冲和我,已是很难得的了。”
“哦,”苻宝面上有些讪讪,道:“是云锦说,下雪天很适合吃饺子。”她微微抬眼,见上官冲一脸的淡然,只唇角微微勾着,像是没发现什么异样,便略略安下心来。
哎,下毒这种亏心事,她以后还是少做,人家满心满意的谢你,结果你只是想人家死,真是,太亏心了。
清河将饺子放在案几上,一叠一叠的摆好,道:“六公主也坐下一起用罢。”
苻宝将碟子取出来,摆在案几两侧,道:“吃饺子要配醋才行。”
她说着,将瓶子里的醋分别倒在两人的碟子里,又拉了清河和上官冲分别坐在两侧,方拍拍手,道:“我吃过了,你们吃罢,我出去堆雪人去。”
苻宝心底虚得很,因此脚步也快,没几步就走出了暖阁,只蹲在庭院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雪球。那毒被她下在了上官冲的碟子里,只轻轻抹了一层,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她没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可以看着他亲口吃下去,还是躲在这暗中观察比较好。
她正想着,突然觉得雪停了,不觉抬头看,只见上官冲撑了把伞在她头顶上,他自己头上、身上倒满是雪花,他今日着了件鸦青色的袍子,大片的雪花落上去,倒是分为鲜明。
他的眸子深邃,唇很红,皮肤很白,握着伞的手指骨节分明,煞是好看。不知道为什么,苻宝竟看得痴了。还是她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苻宝捧着脸,转过身去看着他,道:“你去吃罢,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自己堆就行。”
上官冲点点头,将身上的袍子褪下来,披在她身上,人也蹲下来,道:“梁国很少下雪,我儿时,也从未堆过雪人,如今瞧着,倒颇有趣。”
他眼里带着无限的宠溺,深深的望着她,手中的伞却一直罩在她头顶,从未偏离。
苻宝将手中团好的雪球放在地上,不知为什么,她的眼里竟沁着一股泪,她微微向上看着,想把眼泪逼回去,又吸了吸鼻子,道:“你穿成这样怎么行?等待会你吃完了饺子,换件衣裳来,我再堆给你看。”
上官冲浅浅一笑,将她扶起来,道:“好。”他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温言道:“怎么这么凉?”他说着,便很自然的把她的手攒在自己手心里,帮她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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