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东市回去之后, 苻宝便日日不安, 一来是为着顾源被齐帝监视一事,她想着也许齐帝是知道了顾源的真实身份, 齐帝素来是个未雨绸缪的, 如今他知道了, 一旦有风吹草动,难免不会对顾源痛下杀手。
现如今没有动手, 不过是因着顾源是天师,可若当真威胁到了他的皇位,别说是天师, 就算是天王老子都没用。
身前案几上的烛火跳动了几下,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正如她的内心一般, 阴晴不定的。
她的睫毛微微扇动着,映出眼底的一片晦暗,夹杂着氤氲的水汽,就这样明晃晃的看着那烛火,可就算眸子再清亮,也抵不住那底色中的一抹忧伤。二来,是他回来了么?
她咬了咬唇, 将这念头勉强的压下去。他现在是梁国的摄政王了, 定是政务繁忙,又怎么会来齐国呢?
一定是她夜来多思,白日里便看花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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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无事, 苻宝便也将此事放了下来,只想着哪日见到顾源,劝他想个周全之策,早日离开齐国,哪怕与君师父一样去云游四海,也比被齐帝盯着强。
可要避过齐帝的眼线,又要走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也的确是一桩难事。她脑子不好,这个法子她想不出来,也许顾源可以。
他是个安贫乐道的人,如今还不肯离开,大约也是不放心她。如此说来,她倒不如早早的嫁了王元修,也好彻底放了顾源自由。
她这样想着,便命云锦帮她挑了件合宜的衣衫,早早去太极宫里候着,等齐帝下了朝回来,便可向他略提一提,将她与王元修的婚期早日定下来算数。
这件事本是不该她去提的,再怎么样也该找个长辈去提,可她没有母后,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合意的人,只得自己去了。
她几日没出宫门,这乍一出来,倒像是宫中的人各个都惦念着她似的,看向她的目光也格外的不同。她们虽还算恭敬,可目光之中总有一丝探究之意,有的甚至不顾规矩,会在行礼的时候偷偷抬眸瞥她。
让她几乎怀疑她今日是不是穿错了衣服,或是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她第无数次蹭自己的脸的时候,云锦终于忍不住劝道:“若是公主再蹭,这脸上的胭脂便一点都不剩了。”
毕竟是云锦的劳动成果,苻宝也不忍心说许是因着这胭脂擦的不好才被人家看的,只得悻悻的将手缩回来,打着哈哈道:“不蹭了,不蹭了”。
太极宫的宫人见苻宝来了,忙笑着迎上来,可眼底却满是探究的神色,他抖了抖手上的拂尘,道:“六公主来了,陛下正在书房里议事呢,还请公主略等等。”
苻宝点点头,道:“公公不必跟着我,我去书房外候着便是了。”
那宫人欲言又止,却又不好多言,也就只得任苻宝自己去了。
苻宝低着头,一格子一格子的数着书房门前的青石砖,她轻轻的将裙子提起来,数一个格子,便将脚踏在一个格子上,不时的,她回头看看守在书房门口的云锦,咧出一抹笑来。
“六公主也在这啊。”
苻宝吃了一惊,猛地抬头,只见高贵妃正站在她面前,苻华和苻果正站在她身侧,苻华脸上只是淡淡的,苻果却是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她的唇嗫嚅着,怯怯的唤了一声“六姐”。
苻宝刚想开口,便听得身后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苻容大步走了出来,躬身道:“母妃,您来了。”
高贵妃撇下苻宝,从她身前轻轻巧巧的绕了过去,走到苻容面前,柔声道:“陛下等急了罢?”
苻容微微颔首,道:“父皇正是等急了,听得外面有母妃的声音,便让儿臣出来瞧瞧。”
他看了看高贵妃的身后,笑着道:“五妹和八妹也来了,正好一起进去。”他拢了拢袖子,侧身而立,好让高贵妃她们进去。
这一侧身,便看见了掩在高贵妃身后的苻宝,他的眸子登时便冷了三分,可因着齐帝在,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淡淡道:“六妹也来了,消息倒是灵通。”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齐帝吩咐道:“让小六也进来罢。都是一家人,话说开了倒好了。”
苻容面上闪过一丝不悦,话语倒还算沉稳,听不出什么好恶。他略一避身,道:“六妹一道进来罢。”
苻宝怔了怔,都说是议事了,那想必有很多大臣在里面,倒不知道怎么会唤了这么多女眷进去。如今连她这个来说琐事的,也被拉了进去,也真是奇了。
不过想归想,她脚下的动作倒一刻都没停,毕竟自己是来求人的,得有点求人的样子。让干啥,就干啥,待会才好谈条件。
书房里的窗都紧紧的闭着,虽是午间,里面却昏黄的很。地上摆了冰盆,蒸腾着初夏的暑气,又可使空气略潮湿些,不那么干燥,就算是不开窗,倒也没那么难受。
苻宝扫了一眼,书房里坐着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有王猛,有王元修,还有高贵妃母子。
她也不敢多看,便自己在下首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她微微抬眸,只见王元修一脸的凝肃,他紧抿着唇,目光直直的看着齐帝,好像要打架的似的。她的心不觉紧了紧,能让他如此戒备,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齐帝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便沉声道:“想必事情的原委诸位都知道了。这件事本是个好事,只是……如今倒成了麻烦。若是当年陈国的事情成了,朕也不必如此被动了。”
他叹了口气,胡子随着脸上的肌肉微微的颤抖着,道:“小六已与元修定了亲,一女不二嫁,且凭着朕与景略多年来的情谊,朕也不忍断了这门亲事。上官冲这厮,当真是可恶至极!”
他说着,猛地拍了一下案几,高贵妃连忙心疼的拾起他的手来,柔声道:“陛下何苦如此?为那种人伤了身子,倒是不值当了。”
苻宝本是埋着头的,突然听到上官冲的名字,心里便跳漏了半拍,她抬起头来,不解的看向齐帝,迟疑着问道:“父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门亲事怎么了?上官冲……又怎么了?”
齐帝懒怠和她解释,只瞥了一眼苻容,吩咐道:“你与你妹妹说说罢。”
苻容道了声“是”,便转头看向苻宝,道:“今日见六妹,我还以为六妹是知道了此事,特为此过来的。毕竟六妹当年与上官冲很是融洽,也许事先得了消息,也未可知。”
苻宝刚要开口申辩,便听得齐帝冷冽的声音:“别废话,说重点!”
苻容闭了口,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可他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只那么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往日淡泊的神色,道:“前些日子梁国派了使臣来,说是奉梁国摄政王的旨意,梁国新帝登基,愿与齐国修好。”
“这不是好事么?”苻宝蹙了蹙眉,这些男人是有病吗?修好不好,难道兵临城下了才好?如今上官冲把梁国整肃的极好,梁国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当真打起来,齐国是几乎要灭国的呀。
别问她怎么知道,她前面几世那是白死的吗?
“的确是好事,只是这好事是有条件的。”苻容顿了顿,观察着苻宝的神色,重声道:“他此次前来,便是要替摄政王求娶齐国六公主为妃。”
“什么!”苻宝手上的茶盏应声而落,茶盏掉在了案几上,虽没碎,热水却溅了苻宝一身。她慌忙站起身来,眼睁睁的看着茶水顺着案几流下来,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做不出什么别的反应。
王元修冲了过来,将她拉得远了些,又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擦着她的裙子,温言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我陪你去换件衣裳罢,当心着凉了。”
他眼中急切,关怀之意不是假的,苻宝看着他手上的帕子,分明也是当日她的那条,他本是不带帕子的,想来是一直贴身藏着这帕子,如今情势急迫,才拿了出来。那帕子保存的极好,叠得整整齐齐的,也很干净,想来是用了心的。
苻宝感念他待自己的情谊,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微微的摇了摇头。
苻容冷笑着,道:“许是要辜负王公子的深情厚谊了,六妹也许心里正高兴得紧呢。”苻宝与上官冲的事,阖宫上下谁人不知,苻容做此猜想,兴许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
苻宝见王元修背上一僵,脸上却还带着温润的笑意,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般,闷得无法呼吸。
苻宝握紧了双拳,走到大殿中央,看向齐帝,郑重道:“父皇,我已与元修订了亲,这辈子便只做王家的人,这婚事我是不会应的。不若我亲自去与梁国是使臣去说,若上官冲执意相逼,我便给他一具尸首罢了。”
王元修眼底的柔情与疼惜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快步走到苻宝身边,挽着她的手,道:“小六,我陪你。”
齐帝和王猛相视一笑,苦苦的摇了摇头,道:“瞧他们孩子气,倒显得他们两个深情,我们心里倒是寡的厉害了。”
王猛亦是苦笑,只看向王元修,道:“元修,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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