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宝躺在床上,还没睡了多少一会子,大约也就两个时辰的样子,便有宫人来禀告,说是高贵妃要见她。
苻宝顶着一双熊猫眼,睡眼惺忪的朝着太极宫走去。她只觉得头昏脑胀的,也不知道高贵妃大早上的抽什么风。但是没办法,谁得宠,这后宫就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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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宫的书房里,齐帝正抚着额头,看着坐在下首的惠妃发愁。他将手中的折子合上,不耐烦道:“让你管着高僧来作法的事,你管着便是。不必三天两头的来请示朕,朕操心的事多了,没工夫管这个。”
惠妃小心翼翼的道了声“是”,又不甘心的张了张口,道:“不知这法事做几天合适?照理是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的……”
齐帝叹了口气,身子向前倾着,盯着惠妃,道:“作个法意思意思就行了,马上就过年了,难不成你还想留高僧在宫里过年不成?”
惠妃被他吓得全身抖了一抖,道:“是,臣妾会嘱咐大师在年前结束法事。”
“嗯。”齐帝闭了闭眼睛,由着高贵妃给他揉着太阳穴,淡淡道:“还有事么?哎,下个朝也不得安稳。”
惠妃刚要张口,便见高贵妃莞尔一笑,道:“陛下,六公主来了。”
苻宝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她父皇的性子她还不知道么,他一生气,那就是方圆百里生人勿进,谁进谁死。也就是高贵妃敢不分场合的凑在他眼前,他对高贵妃必是真爱无疑了。
听着高贵妃说了,苻宝也不敢再在原地蹲着,少不了又是一顿骂。她连忙走进去,在齐帝睁开眼之前,出现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道了声“父皇万安,贵妃娘娘安,惠妃娘娘安。”
齐帝蹙着眉,睁开眼睛,摆了摆手,道:“朕安。你们不来烦朕,朕就更安了。”他说着,有意无意的瞥了惠妃一眼。
苻宝不知该怎么回他,只见高贵妃笑着,从案几后面走出来,道:“是臣妾唤小六来的,陛下错怪她了。”
“哦?这丫头又犯浑了?”齐帝强打着精神,略略打量着苻宝,道:“你这个丫头,怎么比守了一夜的宫人还憔悴些?大晚上的干嘛去了?那邪祟也扰着你了?”
苻宝连忙摇头,赔笑道:“没有没有,我从没见过什么邪祟。”
高贵妃一双媚眼瞧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她啧啧了两声,道:“如今我们小六也长本事了,昨夜在长安宫里发了好大的威风,对宫人们又是敲打用刑,又是威逼利诱的,几日不见,她治理后宫的本事倒连臣妾也自叹弗如了。”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苻宝的肩膀,悠然道:“倒不如让小六打理后宫中事,臣妾也好歇歇。”
苻宝一听便知不好,宫中一向是高贵妃掌管的,自己不过是对长安宫的人小打小闹了一番,转眼就传到了高贵妃耳朵里,她又堂而皇之的在齐帝面前说了这么一番话,明里是称赞她,暗里却说她不懂规矩,越权了不说,还手段毒辣。
做皇帝的,天生不喜欢手下人越权,蠢笨点没什么,可一旦越了权,就算是伶俐过头了,还不如笨的。
果然,齐帝眉头微皱,沉声道:“净说些孩子气的话,小六懂什么?打理后宫,她还差得远呢。”
苻宝忙不迭的点头,赔笑道:“父皇说的是,我的那点小伎俩根本放不上台面,贵妃娘娘折煞我了。”
齐帝冷眼看着她,淡淡道:“别嬉皮笑脸的,朕正经问你,你跑到长安宫去做什么?是长寿宫地方太小了不够你待了?朕早说过了,少和梁国人搅到一处去,梁国人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苻宝吐了吐舌头,一路小跑到齐帝身边,撒娇道:“父皇,这件事是我错了,可我也是怕损了父皇的威严,才不得不这么做的。您不知道,长安宫那些宫人一个个都懒出花了,什么活都不干,倒像是我们故意苛待梁国质子似的……”
齐帝脸上的表情略松弛了些,冷声道:“你倒是好心。”
高贵妃转过身来,美目轻抬,道:“可不是?这件事倒是臣妾的失职了,臣妾没管好宫人,还得小六出手。”
苻宝怔了怔,完了,一个越俎代庖的帽子是戴头上摘不下来了。这个高贵妃,诚心要弄死我。
她还没开口,便听得惠妃柔声道:“姐姐错了也没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往后对长安宫更上心些便是了。不必自责。”
这话说的,不仅高贵妃听了想打人,连苻宝听了都愤懑。惠妃娘娘,您是当真听不出高贵妃话里有话,用了反讽的修辞手法啊?
齐帝一脸嫌恶的看着惠妃,道:“不会说话就别说,小六犯了错就该罚,你用不着袒护她。”他说着,叹了口气,看着苻宝,道:“回去好好反思去,一点规矩都没有,若是再犯,定不饶你!”
在高贵妃步步相逼,惠妃不小心烈火浇油的份上,还能只得个“反思”的惩罚,已经是齐帝格外开恩了。苻宝很满足,一脸诚恳的领了罚,便要告退出去。
高贵妃柔声道:“陛下和妹妹还有话说,臣妾便不杵在这儿让陛下烦心了。臣妾刚好和小六说说话,一路也就回去了。”
齐帝摆了摆手,道:“去罢。”
高贵妃道了声“是”,意味深长的看向苻宝,道:“小六,走罢。”
苻宝虽不愿与她一同走,可少不得也要在齐帝面前演个母女情深,上位者最爱看这种戏码,总要后宫里的女人一团和气,他才舒心。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高贵妃浅笑着,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总是针对你?”
苻宝倒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这是要撕破脸的节奏么?怎么地,戏是不想演了?不能够啊!苻宝脑子里盘算着,嘴里却笑着道:“怎么会?贵妃娘娘待我很好。”
高贵妃没理她,只冷笑道:“我就是针对你。”她脚下一顿,眼眸幽深的看着她,像是直看到她心里去,而她的言语凄厉得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道:“你娘是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你。一报还一报,也算公平。”
苻宝不觉蹙眉,她敛了笑意,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贵妃拢了拢鬓边的步摇,眯了眯眼睛,道:“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来,这宫里诸人,我可曾苛待过谁没有?为什么偏偏和你过不去?”她说着,唇角溢出一抹笑,凑在苻宝耳边,轻声道:“你娘对我做的,我会一样样还给她。不,是十倍百倍的还给她。”
她言罢,便摇曳着身姿向前走去。
苻宝连忙冲上去挡在她面前,道:“贵妃娘娘,请你把话说清楚!我母后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温和良善,绝不会对不起任何人的。”
高贵妃转过头来,不屑的看着她,嗤笑道:“她手段阴狠毒辣,连孩子都不放过,何以敢说自己温和良善?要我说,她就算去地狱里的刀山火海上滚一遭,也偿还不了她的过错!”
她说得咬牙切齿,由不得苻宝不信。苻宝从没想过她母后会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君师父就告诉她,她的母亲是怎样一个天下无双的好女人,她也从未怀疑过。
苻宝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懵,天旋地转的。她见高贵妃要走,她连忙上前去追她,可心里着急,便伸手拉了高贵妃一下。
只见高贵妃顺势摔在地上,周遭的宫人连忙赶上来扶她,高贵妃却不肯起来,只顾哭喊道:“了不得了!六公主真是了不得了!”
宫人们连拖带拽的,苻宝怔在原地,平日里的机灵都吃到了狗肚子里去,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齐帝和惠妃走了出来。齐帝当即便冷了脸,道:“干什么?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高贵妃委屈巴巴的站起来,任由两个宫人扶着,抽泣道:“陛下,臣妾是没脸再做什么贵妃了,六公主恼怒臣妾方才说了她,只一言不合就把臣妾推到地上……”她说着,就捂着脸走到齐帝身边,泪水流个不住。
“父皇,我……”苻宝话音未落,齐帝便大步上前,猛地甩了她一耳光,道:“顶撞庶母,你好大的胆子!”
苻宝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话也不敢再说,便只倔强的看着齐帝。
齐帝瞧着她那个样子,和先皇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恨道:“去宫门外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苻宝抿了抿唇,一句话都没说,便径自出去跪着了。
齐帝看着她的背影,气得胸口起伏,半天缓不过劲来。高贵妃也顾不得哭了,连忙帮他抚着背顺气。齐帝只觉得气是顺不了了,他一甩衣袖,转头扎进了书房里。
苻宝只觉得委屈,不是为着她自己,而是为了她母后。她母后虽出身大族,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死了还要受这种侮辱,她真的为她不值。她保护不了她母后,是无能,她父皇也不肯护着她母后,是无情。
她恨自己,竟然被高贵妃轻易的几句话就挑得怒火攻心,中了她的算计。她最恨的,是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母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五岁的时候,她母后就薨逝了,她记不清她是怎样的人,甚至连她的模样也模糊了。
她只知道,五岁那年,她唯一的弟弟病重,可她父皇只顾着宠幸高贵妃,全然没有过问她弟弟的境况,直到她弟弟去世,齐帝也没来过。她母后心灰意冷,积郁成疾,不久便薨逝了。
她正出神,便见一双锦缎鞋子出现在她面前。
苻宝抬起头来,见惠妃正悲悯的看着自己,她俯下身来,道:“孩子,去和你父皇认个错罢。你这样犟着,除了苦了你自己,还有什么好呢?”
苻宝避过头去,硬生生的道:“多谢惠妃娘娘,我受的住。”
惠妃叹了口气,道:“罢了。”她说着,便要离开。
苻宝猛地抬起头来,道:“惠妃娘娘,您知道,我母后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惠妃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这么多年,这孩子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眼底总是噙着笑,像是早把那些往事都忘了似的。没想到,她还记得她母后。
惠妃摇了摇头,道:“她是个好人,只是好人在这宫里,都是活不长的。”她说着,看向苻宝,道:“别在你父皇面前提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言罢,她便款款走了,像是怕苻宝再追问她似的。
苻宝梗着脖子跪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都大黑了,齐帝才想起她。他也懒得和她说话,只觉得她碍眼,便吩咐了宫人打发她回去,只加了一样,要在长寿宫里禁足三天。
云锦早已在太极宫门前候着了,一听这话,连忙上来扶苻宝。
苻宝咬着牙爬起来,膝盖痛的连知觉都没有了。她一秒钟都不想在太极宫待着,只想赶快离开,便顾不得旁的,只挣扎着向前走去。
直走到甬道上,方才停下脚步。苻宝弯着身子,揉着膝盖,额头上都是冷汗。她喘着粗气,道:“云锦,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你回宫去喊福禄来背我罢。”
云锦担忧的望着她,道:“公主,这里这么黑,您一个人在这儿,奴婢不放心啊。”
苻宝摆摆手,道:“没事儿,这周围都是巡逻的侍卫,当真有什么事,我喊他们便是。你且去罢。”
“那奴婢把宫灯留给您。”云锦说着,将手上的宫灯放在地上,又扶了苻宝坐下,方朝着长寿宫跑去。
苻宝坐在地上,只觉得腿像针扎一样疼,她父皇就算不禁足,她也出不去。她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东西从她眼前飘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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