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9
下降的电梯停在设计部门外, 电梯门开之后, 面色阴沉的男人快步走出来,直奔设计部内。
见到他的人全都愣了愣,连忙打招呼道:“总经理好。”
岳佐扫了一眼设计部内,开口道:“秦明月呢?”
众人还没见过他这样的脸色,一时间都有些不敢接话。
岳佐没想到连这些人都敢不回自己的话,抬高声音喝斥:“我问你们话呢!”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 单手叉在腰上,仪态显得有些粗鄙。
新来的主管走出办公室, 笑着打圆场,问:“总经理怎么亲自来了?您找秦经理吗?”
岳佐看向他,不耐烦地问:“她人呢?”
“她刚刚已经交接完工作,离开公司了。”新来的主管说着, 正要给旁边的人使个眼色,让她去倒水, 面前的男人已经转身走出了设计部,匆忙的背影看起来像是要找人算账。
等电梯门再次关上, 设计部的人总算是松了口气。
“什么情况啊?吓死我了。”
“看这个样子感觉是出大事了,谁赶紧给秦经理发个消息通知她一下吧。”
“……”
仅隔着一层楼的下面此刻发生了什么,秦明月并不知道。
她抱着箱子站在原地, 话一出口,自己也怔了怔。
看来疯了的人现在又多了一个。
秦明月扯了扯嘴角,掩去了眼底的自嘲。
短发女人转过身来看向她。
“不好意思,你是在叫我吗?”
陌生的声音从陌生的人口中道出时, 秦明月已经收整了情绪。
她平静地抬起眼,对面前的女人说:“抱歉,是我认错了。”
秦明月说完后,朝她点了点头,转回身走向电梯。
身后的视线还在她身上,直到被电梯门隔绝为止。
一楼的大堂,岳佐问完了前台,皱着眉压住怒意,又风风火火地进了电梯。
他刚一上去,另一边的电梯门正好打开,抱着东西的人走了出来。
前台的小姑娘正打算叫住她,被身边的同事拦下了。
“人家都要走了,何必去得罪人呢?”
小姑娘只好看着那高挑的身影慢慢走出去,离开了这个地方。
设计部的楼上,走廊窗边靠着一个短发女人。
她望着楼下的那小小影子,直至彻底消失,也没收回目光。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敏锐,还是迟钝。”
轻得没有质感的叹息最后落下。
“可能就只是固执吧。”
公司同事发来的消息,秦明月是在晚上才看见的。
按照时间来推算,如果当时她等另一个电梯的话,就会跟岳佐正面撞上。
难怪她回家的路上隐约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剧本中算是比较重要的一场戏,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没了。
不过这场戏存在的意义,也就只是刺激“李正”而已。
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实习生随时会引爆,缺了这场戏也不痛不痒……
秦明月忽然一顿。
她终于意识到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在“自己”反复推敲过的剧本里,根本就没有实习生这个角色。
原本她以为是在自己成为分裂体之后,因为某种原因,“本体”决定新加一个角色,作为一道推动剧情的双重保险。
然而现在回过头去看,就会发现整个剧本走到后期时,有不少剧情都是实习生一个人推动的。
比如她和夏唯的分手。
七夕节这个节点的确是导致她们分手的关键剧情。
可那天晚上却出现了两个剧情,一个是实习生拖住了“秦明月”,一个是“商伊”打电话把夏唯骗了过去。
两段剧情的目的显然是一致的——制造误解,激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
秦明月默认这两段剧情之所以同时出现,是为了更有效地激化矛盾,将剧情的进度加快。
可是同样性质的剧情再次出现了。
今天如果不是被那个陌生女人抢了先,她会正面对上“岳佐”,遭到对方气急败坏的一番当众羞辱,最后被他用偷拍的视频要挟。
但现在,“偷拍视频”这一部分剧情也成了实习生的。
她一个人抢走了这么多戏份,导致原本精心打磨的那些角色,几乎要失去存在的意义。
秦明月不认为“自己”会做这么自相矛盾的事情。
更何况,要增加一个角色必然需要反复斟酌和排演,还要多分裂出一部分“自己”的质量,强行嵌进这世界里符合年纪的新生婴儿里,以保证角色从头到尾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符合年纪?
秦明月再次意识到,自己被惯性思维蒙蔽了多久。
实习生今年不超过22岁,和“秦明月”、“李正”、“岳佐”乃至“魏双双”全都不一样,后面四个角色的实际年龄都是30岁,出生在这一周目开启当天。
22年前,所有的“自己”都已经身处局中,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可能做到再次割出一个分裂体来做成新角色?
只有一个可能——
这个实习生,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写的角色。
她是谁?
在今天离开设计部的那个时间点,非常巧合地阻止了自己与“岳佐”碰面的女人又是谁?
而那天晚上,和自己上床的人真的是实习生吗?
或许答案早就已经清楚地摆在了眼前。
从她打开那份外卖的餐盒,拿起筷子,尝到了四年来最熟悉的味道开始,她就该明白的。
——没有任何一家餐馆的菜,会是她家里的味道。
穿着小西装和长裤的女人插着兜,站在红绿灯的路口,与人群一起等待。
红灯亮起,斑马线对面的行人簇拥着向这边移动。
她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迈开脚步,在人群中不疾不徐地前行,及肩短发随着步伐一来一往地摇曳。
一道机械音在脑中提醒她:
“Miss.Unique博士,此次跳跃周期已接近负荷,建议在盒中世界的三个自然日内启动返回。”
短发女人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夜空,纯黑色的双眸映出了那一颗颗繁星。
她插着裤兜,脚下的高跟鞋在斑马线上踩出一步又一步规整的声响,精确得分毫不差。
不回应便是不同意。
解读出她的每个信号是基本能力,机械音停止了提醒,不再重复这没有意义的行为。
但几秒之后,它不得不将新情报如实传达:
“002自主监测系统正在接触001样本分裂体04号,与《记录本》内记载的时间地点一致,正在分析偏差比例……”
短发女人始终平稳地前行着,她穿梭在奔波劳碌的人海中,却又与茫茫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像是一位他乡来客。
“分析完毕,此场景的偏差比例为0.14%,高于《记录本》内记载的此场景最后一次偏差比例。”
百分之零点一四。
只比上一次高出了百分之零点零零一。
她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从那个路口走到这里,用时不过几分钟而已。
短发女人侧过身,往回看了眼红绿灯下的斑马线。
活在这个世界里的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他们所拥有的几分钟,几小时,几十年,对世界之外的世界来说,全都是弹指一挥间。
时间真的是世上唯一公正的东西吗?
不优待幸运儿,不亏待倒霉鬼。
也许是的。
因为有些时候,自认为是倒霉鬼的,搞不好才是真正的幸运儿。
她轻笑了一声,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着。
不寻归处,亦无退路。
夏唯用了两年的时间喜欢这个城市。
现在用了两天时间推翻了自己的喜欢。
并非是这个地方实际上有多么糟糕,其实她的体验很不错,每一个去过的景点都可圈可点,让她痛快地玩了两个工作日。
但真正将每一个有名的景点走过之后,夏唯才明白,最美的并不是这些地方,也不是杂志上拍得唯美的照片。
而是曾经无数次抱着期待的幻想。
人总是这样,爱把一切没能体验过的事情想得过于美好。
所以才会在得到的时候,被迫附赠一堆落差感。
“我明天不想出去了,今天走得腿都快要没知觉了。”
夏唯坐在酒店的大床上,揉了揉走得酸痛的小腿肚。
商伊拿起一个车厘子放到她嘴边,夏唯张口一咬,吃了满嘴的清甜。
“感觉跟国内的没什么差别啊,都挺甜的。”
端着水果盒子的人只是笑了笑,问她:“那明天你想做点什么?”
夏唯看向她,忽然问:“为什么不是你想做点什么?这两天去的都是我想去的地方,你一个想去的都没有吗?”
“对我来说都一样,差别只在于是不是你和我一起。”
夏唯真的已经习惯了她的直白。
但这一刻还是没能管住爬上脸颊的温度。
“我真受不了你,到底是跟多少人谈过恋爱才学得这么会啊?”
夏唯半真半假地问着。
商伊见她不想吃了,放下了手里的水果盒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
“我只跟一个人谈过。”
“哪一个?”夏唯下意识问。
商伊看了她一眼,“这一个。”
几秒之后,夏唯还是觉得这句话是假的。
“我不信,你经验比我还丰富。”
商伊故作不解地问:“哪方面的经验?”
夏唯哪能输给她,前倾着身,凑到她面前低声说:“当然是床上的经验。”
“是吗?”商伊笑了笑。
“没经验的人多半连位置都找不准,哪像你啊。”
夏唯经常被她折磨得生出一种错觉——这个人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身体。
商伊学着她的样子,凑过来小声回答:“因为我用自己实践了很多次啊,你不是也看到了。”
无法压下去的画面瞬间挤进了脑子里。
夏唯怀疑她是有意的。
“我去洗澡了。”
她从床上跳下去,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浴室。
坐在床边的人站起身,走到了落地窗边。
阳台外面就是一整片湖面,晚风有些凉,吹在身上像是三月的天气。
时间就快要走到零点了。
皇后镇比国内早了四个小时,所以真正的明天,在凌晨四点。
周六倒计时——二十八小时。
全网翘首以待的“盛世婚礼”就在后天了。
接二连三刷爆每个社交圈的最新图透里,让穷人瞠目结舌的东西数不胜数,一次次打破了他们对“有钱”两个字的认知。
有热心网友整理了一份清单出来,粗略估了个价格,于是这份清单也火速登上了热搜。
这是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灰姑娘嫁给白马王子”,看得不少年轻女孩又重燃起了少女梦,连带着同类题材的小说也跟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了出来,还都卖得不错。
事实证明,白日梦就是一个经久不衰的题材。
即使用“童话”来粉饰,其本质上也还是对于“不劳而获”的种种妄想。
靠贩卖这些白日梦的商人们洞察到商机,趁着这个热潮大捞了一笔。
所以说,有钱人只会越来越有钱,穷人只会越来越穷。
无论是宏观还是微观,都能从这些现象里窥见有趣的规律。
“这个世界自主演变了两千多年,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完整的文明。”
短发女人端着杯咖啡,靠在天桥的扶手上,侧过头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
晚上八点,此刻的世界格外喧嚣。
她抿了一口纸杯里的拿铁,仰起头来,看向头顶的夜空。
“以一个文明被摧毁的方式,拯救另一个文明。”
“这究竟是神明恩赐的救赎,还是一场恶作剧呢?真相大概是我一生也窥见不了的。”
短发女人倚靠着扶手,云淡风轻地落下一个笑。
“不过都跟我无关了。”
她垂下眼,看着手腕上的红色细绳。
“我想要主导的,不过是自己的命运。”
周六倒计时——十小时。
夏唯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六点了,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昨晚上折腾了半个通宵,她本想着吃过午饭后补个觉,结果又来回折腾到了两点过,这一觉只睡了三小时。
夏唯掀开被子下了床,俯下身拿过沙发上的浴袍,给自己披上。
她在套房里找了一圈,从卧室到浴室,又从客厅到厨房,最后是另一个阳台。
就是找不见人。
手机还在床头柜上充电,夏唯回到卧室里,解锁手机翻了翻,没有未读消息。
屋子里也没有留下便签,她只得取下充电器,打了个电话出去。
几秒之后,手机铃声在沙发上响了起来。
夏唯顿了顿,将通话挂断,放下了手机。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去浴室里洗漱干净。
浴室的洗漱台上,一次性牙刷少了一套,夏唯看了眼垃圾桶,用过的牙刷正躺在里面。
她撕开包装,拿着牙刷挤上牙膏,开始刷牙。
屋子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夏唯拧开水龙头,听着哗啦啦作响的水声,却又烦躁了起来。
她飞快刷完了牙,把脸洗干净,转身走出了浴室。
到这边之后才买的几套衣服都挂在衣柜里,夏唯随便拿了套长袖衬衫和休闲裤,套上后就准备出去找人。
她刚找出门卡,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夏唯动作一顿,快步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对面的声音响起来时,她抿了抿唇,片刻后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现在来结清费用。”
挂断电话后,夏唯拿起钱包就出了房间门。
酒店前台指定的地方是旁边的那栋白色洋楼,夏唯问了路,费了点时间才找到地方。
但说好的工作人员却不在,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只能拨了个电话回去。
对方似乎是记错了地方,连忙给她道歉,夏唯问清楚准确的地址后,顺着对方说的路线走过去。
白色洋楼后面有一个湖边公园,越往这边走,周围的游客就越多。
湖面宽阔得看不见对岸,落日的柔和色彩映在湖光中,一层层荡开。
夏唯路上又问了两个人,终于到达了约定的地点。
其实她不明白,为什么观光车的费用要在外面结清,可能是外包的服务吧。
夏唯想着,站在原地等待。
皇后镇的景色没有辜负过夏唯。
尽管她的期待值更高一些。
时间已经快下午六点半,来来往往的游客与本地人散步在湖边,不同肤色的各个异乡人却都有着相似的神情。
他们在享受这一刻,无论旅行多么劳累,都已经被宁静的夕阳抚平。
夏唯也抬起头,望向了这片金黄色的天空。
分明是与记忆中不尽相同的颜色,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直到现在,夏唯才肯承认——
皇后镇与她所期待的模样是没有差别的。
落空的那颗心,并非是因为眼前的风景。
悠扬的琴音就在这一刻降临。
夏唯愣了愣,下意识回头去寻找传来琴声的地方。
这一回头,视野里便只聚焦了不远处的白色身影。
立在喷泉池前的人手执琴弓,将婉转的曲调拉得格外绵长,勾着听者的心弦。
她好似不在意身后涌出的喷泉,任由飞溅的水珠落在身上、头发上、小提琴上。
也不在乎一个接一个停在面前的行人。
在这个公园里,不同国家的游客络绎不绝,越来越多的人驻足在喷泉池前,欣赏着她的演出。
异国他乡,却又是同一片天空的夕阳。
她垂眼的姿态一如初见时那般,倾注着全部心神,献给这一曲无言的告白。
人群之外,有人朝她一步步走来。
她仿佛也察觉到,抬起眼看了过去。
四目相接的刹那间,夏唯确定,这一次她给了自己一个微笑。
曲终行人散。
穿着白色长裙的人收起小提琴,在喷泉池边坐下。
夏唯走过去,在她身边一米远的地方落座。
“It was a good day to die。”
她说着,转过头看向她,轻声问:“这次我没有咖啡,你也没有三明治,我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商伊单手撑起头,温柔地注视着她。
“可以。”
夏唯对她笑了笑。
“第一次见面时,你演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皇后镇的九月八日,下午七点。
距离另一个国度的六月一日零时零分,已经过去了九十九天又十五个小时。
这一天,是她们相遇的第一百天。
又仅仅只是一百天吗?
商伊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发梢已经被身后的喷泉打湿了些许。
她没有在意那些。
除了眼前的人,她哪一个也不曾在意过。
这双望着她的眼睛里装满了自己,令她感到欢快,又感到一点哀伤。
但商伊只是弯起唇角,如过去的每一次那样,轻声回答了她。
“ long forgotten cloistered sleep。”
我那被遗忘的漫长孤梦。
坠落的夕阳被粼粼湖面吞没光晕。
而阳光明媚的另一国度,高挑的身影拉开厚帘,出现在了等候已久的人面前。
她抬起下颌,任由几道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或是打量,或是迷恋。
手工缝制的雪白婚纱层层叠叠着柔软的弧度,每一颗缝上的钻石与珍珠在裙摆间明灭着夺目的光芒。
设计师惊叹于她跟自己的作品是如此浑然天成,却又为她脸上的伤疤而感到遗憾。
本该是完美无缺的。
他回过神来,察觉到另一个人的专注神情,体贴地后退几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试衣间。
秦明月提了提厚重的裙摆,连一步也不想迈出去。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因为设定而露出的表情,不言也不语。
人一生所追逐的东西无非也就是那几样。
名利、地位、金钱、美色。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
只是很少有人去质疑自己的欲望——它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你穷其一生也渴望得到的东西,其本质不过是一行字所描述的设定时,你得到后所产生的快慰与成就感,又是真实存在的吗?
秦明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何其相似的情节。
过去她也是这样追逐着自己的野心,渴望成为人上人,为此她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只因她从不在乎任何事情。
与成功相比,吃的苦头算得了什么呢?
直到她发现——
被她亲手送上黄泉的至亲、她踩着尸骨爬上的王位、她握在手里的千军万马,不过是天外之人所写下的一行设定。
她的苦难与欢喜,她的生与死。
并非真的由她自己主导。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束第一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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