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花荼蘼有些疲倦地开口阻止嫡妹说出更多伤人的话, 这一次任务对象的身体的确让她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袁丞相负着手站在一旁，瞧了花荼蘼一眼, 那一眼似乎是犹豫似乎又显得已经看开了什么。
“走吧, 木已成舟, 无需多言。”
袁府的清静在这一晚呈现出一捅就破的安宁。
……
……
“风露，去二小姐屋里告诉一声, 就说，走之前, 我想跟她好好聊一聊，明日卯时，我去找她。”
……
第一日卯时, 花荼蘼没有带丫鬟，独自一人去到了嫡妹的屋里。
嫡妹昨日已经知道了她要来, 所以也早早就起来了，如今正乖乖巧巧地坐在凳子上等着花荼蘼。
“大姐姐, 你来啦。”
此刻的嫡妹回到了过去嫡妹的样子, 活泼可爱，笑容甜眯眯的。
可花荼蘼一瞧就知道，她只是不想让她走之前都还担心她, 所以故意掩饰着。
但花荼蘼并未戳穿她，只是笑着向她伸出手，“来，暮暮，我带你逛一逛, 然后再去用早膳。”
“好。姐姐没带丫鬟吗？那我也不带，你们别跟着我。”嫡妹这么大的人了，竟还蹦蹦哒哒地向花荼蘼奔过来。
花荼蘼牵着嫡妹只剩下一层皮的手，“走吧，先带你去看看我的母亲。”
“母亲？”
“嗯，也是你的姨母。”
嫡妹的手微微颤抖，然后不自在地想要把手抽离出去，却被花荼蘼用力握住，不许她挣扎。
花荼蘼知道嫡妹陷入了魔怔中，给她时间，她自己是可以走出来的，但是她的时间不多了，几天后，她就要出发去北国，她希望，在走之前能做最后一件事。
“安静听长姐讲讲吧，我从未见过母亲，也不知我心中的执念是因为什么才产生。但这些想说的话在心里憋了太久，若是有一个人能为我听上一听，我会很是感激的。”
花荼蘼温婉的声音响在了嫡妹耳边，嫡妹呼出一口气，安静地跟在花荼蘼身边。
“你听说过吧，这里原来是我母亲的屋，后来母亲去世后，父亲便推了它，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来，我幼时想，父亲大概很伤心吧。
但有时，我也会想，大概父亲没那么钟情母亲，所以她的妹妹很快进了府，五姨娘很快进了府，三姨娘、四姨娘，好几个姨娘就这样慢慢地进了府……
所以我开始渐渐不再去揣测关于母亲离开，父亲是什么样的心情。”
花荼蘼说着，眼神变得飘渺，像是回到了深夜她临摹母亲留下的字迹那时，怀念着自己记忆中从未见过也见不到的母亲。
嫡妹依然随着花荼蘼的脚步往前走去，原本安静的她，在发现花荼蘼走向的地方是正院，是她的母亲，是长姐姨母的院子时，说了话。
“大姐姐，你怪我母亲吗？你的母亲才离开没多久，父亲便把你姨母娶了回来。”
“嗯？”花荼蘼牵着嘴角，“为何要怪姨母？虽然我从未把她当做母亲，但她始终是我的姨母，我的亲人，我是尊敬并感谢她的。这些年来，她做得足够好了。”
“可她给我取名暮暮，我知道的，你的母亲最喜欢的一句词就有朝暮二字……你都不怀疑什么吗？”
嫡妹瞪着花荼蘼，好似非要从她口中听到“怀疑”二字。
“是啊，我母亲喜欢和你的名字有关的那句词，但她给我取名相逢。
暮暮，身为子女，你很难去猜测，一个母亲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给自己的孩子取名的。”
花荼蘼轻笑了一声后，摇了摇头才对她说。
“我不懂，大姐姐。”
“那就用眼睛去看，用耳朵来听吧。”
花荼蘼牵着自己的嫡妹，一步步走近那个已经有了亮光的院。
“你知道姨母让丫鬟出去是干什么的吗？”
站在院外隐蔽处，花荼蘼轻声问嫡妹。
嫡妹摇了摇头，她虽然从前和母亲关系十分亲密，但也是很小就自己住一个院子了，和母亲的相处多是从早膳以后开始的。
“昨夜父亲大概宿在了别处吧，所以母亲会早早地派丫头去看看父亲，如果他是在哪个姨娘那里用早膳，那么丫头便慢慢回来就是。
如果丫头发现父亲是在书房或者别的地方单独用膳，那么丫头就会跑回姨母身边，再带上姨母精心准备的食盒去交给父亲身边的奴才。
如果父亲哪一天会和姨母一起用早膳，那姨母便会吩咐小厨房将桌上的菜都换成父亲喜欢的，而姨母自己喜欢的则只能分给奴才去吃了，她便陪着父亲用父亲爱吃的膳食。”
这些日常不是原身或者花荼蘼自己观察出来的，而是嬷嬷为了知己知彼，照顾好她的小小姐，所以天天偷摸自己或者让机灵的小奴才去跟着的。
嬷嬷的转述渐渐从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勉强放心，直到现在，变成一声叹息。
“小小姐，老奴有时觉得小姐是个苦命人，有时又觉得小姐苦不过如今的夫人。”
嬷嬷是这样跟花荼蘼说的。
于是，花荼蘼也这样说给嫡妹听：“在你口不择言，说着让姨母痛心的话之前，先想一想，你的母亲有多苦吧。”
“之前听你说，姨母觉得她亏欠我，所以让你也要偿还。你想到了别处去，是吗？
暮暮，你不了解你的母亲，也不了解我的母亲，和我们的父亲。
如果母亲当真是被姨母伤害过，父亲是不会娶姨母的，也不会放心将我交由姨母教导。
若姨母是个为了爱情会冲昏头脑做出可怕事情的人来，那我也不会被教养得这样好。
继母难做，暮暮，这一点你要知道。
姨母在她那个位置上，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请来了从宫中出来的老嬷嬷教导我礼仪，花费多少时间去为我寻来一个合适的女夫子……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继母了，我明白的，姨母她没有错。
听嬷嬷说，在母亲离世之前，姨母很少来家里，关于姨母后来嫁进袁府实在迅速这事，你大概也从未问过姨母吧。
父亲说是为了照顾年幼我，嬷嬷说一半是这个原因，一半是因为那些个大臣想用女子作为交换将父亲拉入某个阵营，所以父亲才迅速娶了一个和那些人不会扯上任何关系的女子，也就是姨母。”
花荼蘼牵着嫡妹的手，离开了姨母附近，择了一条小路，“暮暮，你跟姨母很像的。
所以你想一想自己，就会知道，姨母绝对不可能像你昨晚所说的那般。
姨母是爱着父亲的，可是暮暮，父亲给予姨母的大概只有正妻的尊重，没有爱。
可即便这样，姨母还是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了。
暮暮，你想一想，爱情的存在在一个人的一生中究竟重要到何等地步呢？
如你的母亲，我的母亲，我们的父亲，爱情可以追寻，但别为了它迷失了自己……”
随着花荼蘼的话，嫡妹开始了她的思考她越发变得沉静起来。
“往后是姨娘们的院子，这是五姨娘……
三姨娘……
四姨娘的院子在这里。暮暮，你知道四姨娘的身份吗？”
嫡妹摇头。
“四姨娘是所有姨娘中，在进府以前生活得最不容易的。为了她娘亲的药，她去做了歌女，不分昼夜地唱啊唱，嗓子唱坏了，她就开始做针线活，又把手和眼睛熬坏了……
父亲带她回府之后，她的日子虽然好过起来，但那些时候的经历一直都围绕着她，四妹妹想必从小就会听着四姨娘的教诲吧。
暮暮，旁人大可以不认同四妹妹，这是我不可能去阻止的，但是我想你知道，我们身为姐姐，总该待妹妹与旁人不同。
凡事多去想一想，问一问，和妹妹们聊一聊，若没有大错，若不至于伤害别人，就放过吧，成全吧。”
……
……
第二日傍晚，嫡妹红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冲进花荼蘼的房中，抱着她喊：
“大姐姐，你昨日所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会记在暮暮心里的，我会做一个非常好，像你一样好的二姐姐。
可是长姐只有你一个，只有你在，我才能做好这个姐姐，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花荼蘼一愣，随后想明白了，父亲大概告诉了嫡妹，她此去究竟为何吧，父亲……她向来是看不明白的。
“暮暮，你不能这样。长姐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姐姐，不需要做多的，只需要偶尔陪妹妹们说说话，偶尔告诉她们，她们的底气是有你在。那就足够了。”
“那我呢？！你若不回来，我说这话的底气又从何而来？”
嫡妹死死抱着不撒手。
花荼蘼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嫡妹耸动的肩膀，“就算我不回来，纵使我回不来，我能给你们的底气已经给了。剩下的我也无能为力，只能拜托给你了，二妹妹。”
那天晚上，花荼蘼留了嫡妹歇息，在她哭着睡着后，披着衣服去了书房。
明日是她要坐上花轿出发去北国的日子，在那之前，她想最后一次看看母亲。
点了灯，金玉沉默地为花荼蘼研着磨，一下又一下。
……
第三日，送行的花轿来到了袁府门口。
父亲给了花荼蘼一粒药丸，旁的什么都没说。
姨母给了花荼蘼一瓶药，红肿的眼睛说尽了她的话。
三妹妹给了花荼蘼很大一个包裹，听她解释，里面是一些不易坏的吃食和各式各样的药。
四妹妹给了花荼蘼一把匕首，告诉她路上如果有人敢欺负她，她便下死手。
五妹妹红着脸被五姨娘撺掇着给花荼蘼递了一本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花荼蘼接下后，五妹妹又动作飞快递给她一个荷包，那里面是她最喜欢的玉石。
六妹妹七妹妹还有八妹妹送给了花荼蘼一连串的眼泪。
嫡妹躲在姨母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荼蘼上了花轿，就在即将启程的那一刻，嫡妹的声音在不知何方响了起来：
“大姐姐！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所以拜托你，你一定要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的应该是嫡长姐加上青梅两个故事的平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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