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天赋能力就是可以自由地运用时间, 对普通的花而言, 她们能够利用的时间,只有她们自己所经历的时间。
一个度过了20年的花, 她可以完全利用这20年,将自己在一瞬间变成40岁的她。
前提是她不会在40岁的时候死去, 因为对花而言, 面对可以任由她们操纵的时间, 只有两段时间是她们无法到达的。
一个是她们刚出生的那十年, 也就是十岁前的她, 而另一个就是,她死去的前十年。
也就是说,假如一个花,将在100岁时死去, 那么,她将永远无法将自己变成90岁以后的她, 以及她无法变回十岁以前的她。
对花而言,“死期”是到了一定的阶段, 就会知晓的事情。
当一个50岁的花, 用过去度过的50年的时间, 想将自己变成100岁的样子时……
如果她失败了,就会知道,啊!原来她将会在100岁左右的时候死掉啊!
而这种感悟,花荼蘼从没有出现过,即使在她生活在这条街上, 利用这条街的能力,赚取了许多别人的时间后,她依然没有找到自己将会在什么时候死去。
这条街,让花离开的唯一办法是——
花以十岁前的模样或者生命即将消亡的前十年的模样,走出这条街。
对普通的花来说,这是她们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条件,所以花荼蘼之前才会跟黑白袍产生那样一段对话。
但那只是她作为花的种类产生的不满情绪,而对她自己而言,对她自己这种花,这个条件宛如虚设。
虽然她还摸不到她即将死去的那十年,但是现在她已经赚够了,将她的时间带回到她十岁以前的时间。
花荼蘼身上,属于各类时间的光芒流转,整个人在光里变换了模样。
她的脸庞变得越来越稚嫩,身形也变得越发地矮了起来,那光越来越亮,亮到里面的花荼蘼,完全看不见了……
最后,在花荼蘼刚才所在的位置,留下了一颗,即将发芽的种子。
这就是花荼蘼离开的方式,她的确像所有花一样,前十年和最后十年无法到达。
但是她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她作为种子的时间,依然存在在她的控制里。
黑白袍,像他承诺的那样,送了花荼蘼最后一程。
黑白交织的轻雾,托起了花荼蘼,然后瞬间便带着她消失不见。
一种压制在意识上的力量,在突破一扇虚无的门后,消失无踪了。
在一个杳无人烟,昏暗而寂静的十字路口,轻雾放开了花荼蘼。
饱满的种子,缓缓长大,一朵娇艳的花成型了,花荼蘼的再次出现,最终停留在了,她还显得十分稚嫩的时候。
只是那双眼睛,却早已饱经风霜。
“需要我陪你一起等吗?”黑白袍伫立在花荼蘼的身边问道。
花荼蘼再一次感觉到,她在进入这条街之前的感应,她的根还在这条街里呼唤着她。
“不用,他很快就要出来了。”
黑白袍点点头,在身影开始若隐若现、完全消失之前,又再次跟花荼蘼说道:
“你心中或许已有猜测,但若真相摆在眼前,要接受是件很难的事情,这条街依然会为你开放,你随时可以再回来,就像其他老板一样。”
花荼蘼在自己身后变幻出一把藤椅,她坐了上去,才开口道:
“我不想去猜测真相是什么,我只会认真去看,呈现在我眼前的东西,如果是我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的,那么,我也会重新出发,继续去寻找答案,我不会妥协停留,你回吧!”
黑白袍留下一声叹息,便彻底不见了。
在这街口,只剩下花荼蘼坐在这里,继续等待着,要兑现承诺的人到来。
当隔壁店老板出现的那一刻,花荼蘼知道,她错了。
这个人根本不是她的根,他只是这世界上,千万个藤蔓中,普通的那一个,和她没有半分联系。
而她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根似乎还在这条街里。
隔壁店老板十分清楚,当他和花荼蘼同时在这条街外的时候,无需他多解释什么,花荼蘼自然而然地就会明晰,他们之间,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段时间的邻居而已。
“花老板,或许你还能感觉到你的根和我有关吗?”
隔壁店老板虽然知道答案,但依然这样问了花荼蘼。
花荼蘼并没有在看他,她的视线放到了这条街的方向。
她摇头:“感觉不到了,抱歉,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没关系,在这条街,本来就很容易搞混……但是,据我所知,这条街里并没有别的,有可能是你的根的存在,你之前感应到的,或许……”
花荼蘼听懂了,隔壁店老板的未尽之言:
“不,我并没有使用什么术法或者什么方式,去感应它的存在……这就是一种花与生俱来的感觉,不会出错。”
花荼蘼看向隔壁店老板,“现在你出来了,但是我依然感觉到,我的根就在这条街上……”
“但是花老板,里面真的没有!”
隔壁店老板焦急地,再一次告诉花荼蘼道。
花荼蘼顿在了那里,陷入了她自己的思绪中,好一会儿的沉默后,她短暂而急促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只是,不到不得不承认的时候,我不想明白而已……
我送走过那么多来者,那些来者即使已经离开,但是她们的气息痕迹都还留在我的店里,直到我也离开那店为止。
或许我的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也彻底离开了,只是离开之前,它来到过这条街,在某个店里留下了它的气息。
而这个店长久地留在这条街上,那店的主人也从没有退离过这条街……”
花荼蘼站了起来,她身上陡然间围绕起几缕光,在隔壁店老板眨眼之间,她便不复刚才的稚嫩模样,变得成熟而美艳起来,身上再没有属于青涩的模样而产生的懵懂感觉。
所有的迷惑都随变化而消解了。
“听说,你便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这条街?”
花荼蘼直直地看着隔壁店老板,她刻意外放的气息完全压制住了隔壁老板,一根细小的藤蔓,赶紧从他的袖口里钻出,扭着叶子像是在跟花荼蘼求饶。
隔壁店老板赶紧从怀中掏出一枚白色珠子,递给花荼蘼道:
“这是在我出来之前,这条街交给我的,如果你能看清这件事,这条街就让我交给你,现在,该给你了。
读完它,你就会记起你曾经忘记的事情,关于你的根……还有,你为什么和别的花不一样。”
花荼蘼握紧手心的珠子,浑身的气压全部收了回去。
在她跟前的店老板,不再多留:
“那么,我的任务就全部完成了,我的确不想离开这条街,我大概会永远留在这里……
但我知道你会走,我们虽然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邻居,但我也不多送你了,再见。”
花荼蘼将自己的心神暂时从那颗珠子上离开,她对他颔首:
“好,再见。”
这条街的再见,是永远也不会再次相见的再见。
花荼蘼并没有在这个十字路口,吸收掉这颗白珠里藏着的一段记忆,也可以被称作一个故事。
她只是依然把它攥在手心里,然后往这条街相反的方向走了。
在这条街呆的时间太长,她已经记不清,在来之前究竟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但是她依然要走,选择一个方向,就继续往下走吧!
然后在走的路上,在某一个时间里,把这个记忆吸收了……
再继续走,走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就在那里安家吧!
花荼蘼最后,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待了下来,这里有许多小动物,花草树木,但是没有人……
这样的地方,像极了花荼蘼终于得到的那段记忆里,主人公最想要生活的地方。
……
花荼蘼终于明白,为什么黑白袍总是提到真相,因为她寻找的,真的是一个真相。
她的一些记忆真的是假的,她的根,并不是自己背叛了她,她和她的根属于被迫分离……
花荼蘼曾经是个奇怪的种子,慢慢地,她长出了一根一花,而栽种她的人,是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子。
她轻柔地将她从土里取出,作为发簪,赠给了她妹妹,那个傻乎乎的妹妹,心疼姐姐,便将发簪上最漂亮的花摘下,戴在了她姐姐的头上。
于是,花荼蘼和她的根,就这样,各自呆在了两姐妹的发间。
姐姐,是个很漂亮的女子,但她却很辛苦,因为她要努力地赚钱养活自己和她傻乎乎的妹妹。
但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花荼蘼在那段记忆里,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姐姐,也看到了,被从她头上撞下,浸泡在血水里的她自己。
还有被插在妹妹头上,跟着妹妹四处漂泊,寻找姐姐的根……
姐姐的不甘、恨意、遗憾,爱护……通通都融在了血水里,被花荼蘼吸收了。
所以花荼蘼才和普通的花并不一样,因为她不是靠自己缓慢的修炼而成功,她是因为这场机缘,是因为姐姐的痛苦的执念。
而当花荼蘼正式成为花荼蘼的时候,那段记忆却已经模糊不见了,只有消失的根,依然被她牢牢地记着。
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找不到理由的花荼蘼用背叛来加以解释了。
而现在,花荼蘼知道了,她的根并没有背叛她,只是因为她们之间的缘分,和另外两个人牢牢地纠缠了起来,所以不得不跟着分离。
而花荼蘼,是这场纠葛里最幸运的一个,所以她存活了下来……
花荼蘼在这里,找到了两朵最漂亮的花,更漂亮的一朵,被她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瘦瘦高高的小人儿,而另一朵,被她变成了一个同样小小的,但圆滚滚的小人儿。
然后,她赋予了她们一丝意识,接着将人生交还给她们俩,一切都不再插手。
而她自己,重新做回了一朵花,既然她和普通的花,并不相同,那普通的花,没了根就彻底没了,她为什么不可以照样不同呢?
她的时间还很长,长到她或许可以重新把根养回来……
……
……
很长很长的时间后,两个手拉手的小人儿团成团,一路从山顶滚到山脚,沿途滚起了许多漂亮的花瓣,她们在撞到一朵巨大的花时,停了下来——
“诶?这也是花吗?好大啊!”
“不止大,还好高诶,哇,这个花的根,高到——有天那么高了!”
“哇,我好喜欢这朵花呀,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
“好啊,取什么?我来取姓,我来取名,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希望她姓花,花花的花~那她的名字是什么呢?”
“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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