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伟走后的日子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除了最开始一段时间季奶奶、季曼和几家跟季家二房走得近的人家都有些不习惯以外, 杨树大队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宁静,这场因为队上有人被国家选上的热潮还未兴起,便在猫冬面前败退了。
大家都忙着给秋收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同时为猫冬做准备。
猫冬听起来就好像就是在家猫着过完一整个冬天一样,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对老农民来说,一年四季就没有真正闲暇的时候,只不过,相比于春夏秋三季的忙碌来说, 天寒地冻的冬天相对来说会比较清闲一点。
但也只是相对来说而已。
且不说真正大雪封山以后女人纳鞋底缝衣服、男人修整农具、半夜还得起来清扫屋顶积雪以防房子被压塌的一连串活儿,单单是猫冬前的准备工作, 就能让大家忙得昏天黑地了。
队上的地里的活儿得干, 冬小麦的保暖工作得做好,自留地里也要种上一些耐寒能过冬的蔬菜, 家里的旧房子也要趁现在还算得空、干活也还算便利的时候赶紧修修补补, 省得到时候大雪落下来了才发现房子这有问题那也有问题……只恨时间不够用, 哪还有闲的功夫?
就算是猫冬, 也得吃得喝得住得用吧!这会儿不提前把那些都准备好, 到时候缺了这少了那的, 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寒冬腊月的, 地都冻硬了, 可没处去倒腾那些有的没的。
因此, 季明伟进部队当兵了这种大事,杨树大队各个生产小队的人们也就聚在一起兴奋地念叨了几天,便各自散去忙自己的了。
等真正开始猫冬的时候, 这事肯定还会被翻出来当话题,但现在大家是没空闲唠嗑了。
至于季奶奶和季曼这两个最关心季明伟境况的人,在最初几天的日夜担忧之后,便也和大家一样,投入到了猫冬生活的准备工作当中。
季明伟走之前,特意约了于大成、季有贵等人一起帮着把季家二房破旧的老屋给全方位修缮了一遍,该补的补,该换的换,力图让奶奶和妹妹过上一个安稳无虞的冬天。
至于冬天的扫雪问题,隔壁蔡婆子也提前打了招呼,说自家儿子孙子扫雪的时候会帮着他们扫一下,也用不着季奶奶和季曼操心。
她们需要操心的唯二两件事,便是她们俩自己的吃喝和穿的问题。
曲清县的冬天虽没有东北那旮旯冷,但真到了最冷的时候,大雪漫天,池塘里的冰都厚的能同时走几十个壮汉,像她们这样老的老小的小的情况,冒着大雪出去收拾自留地、砍菜磨粮,总归是不太安全的。
故而,她们得在下大雪之前,先把家里的米面都给磨出来,该收的菜也得从地里收回来,已经晒干的菜干翻出来通通风,没晒的菜洗干净切碎晒成菜干,要腌的菜和鸡蛋鸭蛋都给腌好……水方面倒不用太担心,季家之前就打了一口井,村里的小河离季家也不算远,无论是吃水还是用水,都方便得很。
衣服和被褥的问题也不大。
季奶奶从正屋搬出来的时候,没忘记带上自己的一床褥子,再加上季明忠夫妻俩以前用的被褥,肯定是够她们祖孙俩用了。
柴火方面季明伟也事先做好了准备,在秋收快结束的时候就开始天天往山上跑,今儿拖一捆柴回来,明儿背两根烂木头回来,走之前把家里的柴房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劈好的柴,用的时候只需要直接搬就好了。
话虽如此,在有时间有精力的情况下,季奶奶还是想尽可能地多往家里扒拉一点东西的。
即便该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她也一直没闲着,得空就往外头跑,回来的时候要么带着一簸箕用来引火用的松针茅草,要么拿着一小捆枯树枝子,总之就没空过手。
季曼要么跟着奶奶后头忙前忙后,帮着拔菜洗菜、捡柴晾柴,干得热火朝天,全然看不出之前还是个啥都没干过的娇气小姑娘。
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般。
她手上力气原本就大,干起这些原本就还算轻巧的活儿来半点没有一般小孩子的艰难相儿,反而像模像样的,是真的有帮到季奶奶的忙。
季奶奶一开始虽然舍不得小孙女辛苦,但见她坚持,干得也还不错,便索性随她去了,只不过在去地里翻地安顿冬菜的时候还是不乐意带她,一来是怕她不小心磕到锄头上,二来也是不想她那么辛苦。
她却没有如奶奶的意、在家老实歇着,而是偷偷和姜成磊一起上山去摘柿子去了。
山上的野柿子熟得晚,但即便再晚,这时也大多已经被队上的人摘光了——没熟摘回家放放还能吃,可要是被别人摘走了,那可就连柿子皮都没得吃了。
姜成磊发现的这颗野柿子树位置比较偏僻,这才幸免于难。
位置是偏远了一点,好在挂果并不算少,除了那些明显被过往的鸟啄食得稀巴烂的果实以外,枝头上挂着的尚算完整的柿子约莫有二十来个。
季曼一见便高兴上了,拽着姜成磊嗷嗷叫道:“好多呀!磊子哥我们可以把它们摘下来做柿子饼吃了!”
在山上找吃的,姜成磊还在行,可要说怎么吃,这可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好,我去摘,你在树下接着。”他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四平八稳,说出的话却隐隐带着一种“都听你的”的顺从之意。
不像前阵子摘柿子还能直接爬上树摘了往下扔,这时的柿子已经渐渐有点软了,要是直接从树上往下扔的话,恐怕至少会摔坏一半。
姜成磊发现这棵柿子的时候已经爬上树试过了,此时自然是有备而来。
他背上背着背篓,双手飞快地往上一抓,双脚用力,几下就爬上了柿子树。
他的脚稳稳地踩在一根较为粗壮的分树枝上,两手迅速地将能摘到的完好柿子都装进背篓里,不一会儿,背篓就满得差不多了。
他小心地护着背上的篓子,顺着树干的方向溜下树,放下满着的篓子,换上空背篓又一呲溜爬上了树,直到所有看起来完好的柿子都被他放到背篓里为止。
望着两篓黄澄澄的柿子,季曼笑得眉眼弯弯,一边拉着他往山下的方向走,一边碎碎念:“我们可以一个人吃两个柿子,然后剩下的都用来做柿饼,柿饼可好吃了,甜滋滋软糯糯的……唔,不过,柿饼怎么做来着?不知道奶奶会不会做,奶奶应该会的吧?听说还蛮简单的,虽然我不会……”
她像是只需要碎碎念释放情绪一样,而姜成磊则像是只会倾听不会质疑的机器,没有追问她不知道怎么做怎么会想到做柿饼,也没有问“听说”是听谁说,只是沉默着倾听着。
分明是一前一后背着两筐柿子的有些狼狈的样子,单看他那淡然的气质和挺直的腰背,竟像是初展风采的雏鹰,令人一看便觉:此子绝非池中物。
当然了,池不池中物都是以后的事儿,于现在无关。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俩在山脚下被人拦住了。
一群半大小孩被家长赶去山上捡柴,一个个平时都不爱干活,但这种时候家长压根不会管他们爱干不爱干,直接责令没捡够多少柴就不准回家吃饭,所以,他们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抑制在山上撒欢的心,老老实实地捡柴。
刚从山上下来,他们便遇到了从另一条路下山的背着两篓柿子的姜成磊和季曼。
有几个平时就蔫坏的男孩相互对视一眼,便熟练地打起了坏主意,放下背上的柴火,拦在他们面前:“谁让你们偷摘我们看好的柿子了?赶紧给我还回来,我们还能好心放你们一马。”
抢其他孩子的“战利品”这事他们平时就没少干,连正经理由都懒得想,耍无赖泼脏水这套玩得贼溜。
他们几个臭味相投,家离得也不远,平时大多同进同出,抢人东西时也不例外。
胆小怕事的孩子见他们人多态度凶,立马就会把他们看中的东西悉数交出;性子倔不想交的,他们人多势众,按着打一顿也能把东西抢来。
只要他们出手,说是无往而无不利也不为过。
服的就直接抢,不服的就打了再抢……至于被抢的孩子回家告状什么的,他们也是不怕的。
能养出这样的孩子,还能指望家里是什么和气讲道理的人家不成?
他们几家的家长,一个比一个滚刀肉,就算有被抢的孩子家长闹到他们家去了,他们也只会撒泼打滚把这事给混过去,嘴里还不住嚷嚷着“就拿了这点东西还好意思上门来闹,小孩子家家打打闹闹不是很正常嘛”之类的话,从来不会认识到自家孩子的错误。
那些被抢的孩子只能自认倒霉,家长也只能叮嘱自家孩子以后离他们远一点。
季建强去年开始也跟着这几个“大哥”在混了,此时便混在那一群人当中,站出来给自家“大哥”们声援道:“没错,这柿子是我们明亮哥看中的,你们还不赶紧把柿子还给我们?”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一个傻子丧门星,一个吃枪子的儿子,也好意思抢这么多柿子,也不怕噎死!”
他的生日是在夏收的时候,这时已经满七岁了,七岁的孩子明明还是一脸稚气的时候,他的这张小脸上却爬满了蛮横无理的气息,丑陋至斯,叫人一看就觉生厌。
见又是这个讨厌的堂哥要欺负自己,季曼先是深呼吸了几口气,逼迫自己先把眼神移开——生怕自己被丑到失去吃柿子的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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