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访客(下)

    访客(下)

    有些夜晚会比其他夜晚更加黑暗、寒冷、漫长,就像今晚一样。房子的灯光在徐文祖进去后不久便又熄灭了。透过车窗玻璃,她只能看到不远处房子幽暗模糊的轮廓。

    房子里正发生着什么。

    李由美心中正在急速下沉的恐慌如同一张不断向她收紧的巨大渔网。而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成为了另一种令她难以忍受的煎熬,这种感觉就好像整个人被束缚着坠入深海,而她身后则是黑洞般的海底深渊,她不停地在下坠,海面的光源也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四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除了耳中的轰鸣和冰冷的海水,她什么都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自从他们来到这里生活后,李由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失重感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她想起来了,是在考试院的天台上,她被他藏在漆黑狭窄的储物间的那个雨夜,她也曾有过这样相似的感觉。

    模糊的记忆开始对焦,变得清晰而痛苦。

    随着细微的噼啪声,尘封的记忆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细缝。李由美不由的回忆起住在考试院时那些关于那对双胞胎的记忆。

    易怒暴力的哥哥和看起来疯癫实则非常精明的弟弟。

    她在考试院与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看过他们在泉涌孤儿院的录影带,也听徐文祖偶尔零碎的提起。她知道关于他们残酷而畸形的故事,也非常清楚的了解他们是多么邪恶而贪婪的人。

    但…死去的人又活过来了,这可能吗?

    她亲眼看到卞得钟死了,当时他就躺在不远处。他的喉咙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肚子上也全是血窟窿,身体怪异的僵直着,皮肤也泛着一种恐怖的死白,已经完全的失去了生命体征。

    【难道说…是来复仇的吗?】

    “妈妈…”徐成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然后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汽车前座,钻进了李由美的怀里。

    “…又有坏人进我们家了吗…”

    今天妈妈做了炖鹿肉,那是他上周打猎的战利品,他很期待。

    “……成泰……害怕吗?”

    徐成泰刚睡醒,柔软的黑发乱蓬蓬的,李由美伸手温柔的替他梳理了几下。

    徐成泰抬起那张与父亲极为相似小脸,声音又软又甜。“不怕。”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李由美对他的回答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她开口问道。“为什么?”

    “他们是坏人,妈妈。” 徐成泰打了个哈欠,耷拉着脑袋睡眼朦胧。“进我们家的坏人…最后都会死…”

    他在某些方面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熟,徐文祖已经教会了他很多东西,让他很早就拥有了自己独立的判断能力,以及关于死亡真正的含义。

    “…是爸爸说的吗?”她轻声问。

    “……是…”徐成泰乖巧的点了点头,他从来不会对家人撒谎。“爸爸还说…我们没有必要害怕死人…”

    那死而复活的人呢?

    李由美侧过头望着房子的方向,心不在焉的摸着他的脑袋沉默着。徐成泰没有等到妈妈的回应,又用奶声奶气、软绵绵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妈妈…男孩子的头不能随便乱摸…”

    “啊……”李由美手顿了一下,低头看着他,“…抱歉……”

    “没关系,妈妈。”见妈妈的注意力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徐成泰又高兴了起来。

    “那妈妈可以亲亲我们成泰吗?”李由美笑着说。

    徐成泰眼睛亮晶晶的,眨了两下, “妈妈亲亲。”

    李由美亲了亲他毛茸茸的头顶,徐成泰缩着肩膀,开心的咯咯笑了起来。

    房子里的灯再次亮了起来,暗橘色的光芒在无边无际的黑色雪夜里显得尤为醒目。

    徐文祖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向他们这边走来。李由美听到了车门解锁的咔哒声,徐文祖喘着气拉开车门,把自己有些凌乱的刘海向后推了推,他身上的白色的衬衫胸前有一大片鲜红的血迹,脸上的面容却如同蜡像般古怪而镇定。

    李由美看到他染满血迹的胸口时愣住了,她感到胃部的一阵紧缩,心中那股没来由的惊慌和混乱使她的脸色微微泛白。

    【他受伤了吗?】

    “哪里……”她快速的吸了一小口空气,神情紧张。“……受伤了吗?”

    她温暖的声音逐渐使他从杀人快感的余震中缓缓抽离了出来。

    “啊…这个………”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前胸,俯身把徐成泰从她身上抱了下来,轻描淡写的说。“不是我的…”

    徐成泰乖巧的站在自己父亲旁边,徐文祖给他穿好了外套,李由美伸手帮他裹紧了他的小围巾。小猫咪从车里钻了出来,靠在他脚边。

    她舒了口气,不安的情绪渐渐消散。

    他抱着她往向家的方向走去,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跟上,徐文祖刻意走得很慢。

    徐成泰似乎早已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怪了,他一边像往常那样亲密的和小猫咪说着话,一边歪歪扭扭的跟在自己父母后面。

    李由美嗅到了他衣服上浓重的血腥味,他低垂的眼皮和睫毛遮住了那双毫无光亮的漆黑色眼睛,那张静止阴沉的脸此刻仿佛像戴了一张惨白的面具。

    她伸出手指,小心的将他脸颊左侧还未干透的血迹轻轻抹去,然后温柔的摸了摸他潮冷的脸。徐文祖感受到了她传递过来的温度,被触碰的皮肤正传来一阵阵温暖的酥麻。他停下脚步缓缓低下头,黑色微卷的刘海再次散落在苍白的额前,遮住了他暗黑空洞的双眼,只能看到他那猩红色的嘴唇此时正微微弯扬着。

    “他们想和我们聊聊…”

    “他们?”她抓到了重点,慢慢睁大了眼睛。“难道说……”

    “嗯……”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她帮他捂着冷冰冰的脖子,轻柔的嘀咕声里浸满了好奇。“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都能找过来…”

    “……谁知道呢…不过他们…”他愉快的想象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声音却越来越轻,“反正…还会再死一次…”

    他们又回来了,想回来吓唬他,这很有趣。每个人对痛和恐惧的阈值都不一样,但他是特别的,他生来就没有恐惧感,所以就算是他们保持着死去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恐惧的感觉。

    但她好像被吓到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惩罚他们,但他一点都着急,因为自己总能想到更好、更有趣的手段来慢慢折磨自己的玩具。

    *

    李由美紧紧跟在他身后进了家门,后面跟着徐成泰和猫。

    深色昂贵的实木餐桌上,最里面的主位坐着笑容满面的严福顺,她看上去精神很好,嘴唇涂着鲜红的口红,连发型都和在考试院时一模一样。

    严福顺的两侧分别坐着双胞胎卞得钟和卞得秀,脸上都有点挂彩。客厅里大理石壁炉前的地毯上有一大滩的血迹,李由美不知道是谁的,地上没有尸体,可能已经被他们移走了。

    看到他们进了门,严福顺笑眯眯的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客厅的灯没有全部打开,光线昏黄,壁炉的火此时烧的正旺,忽明忽暗、奇诡莫测的火光影影绰绰的映照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的脸看上去无比狰狞。

    李由美看见他们的一瞬间忽然感到有些恍惚,他们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死去的人们如此鲜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考试院的记忆也如同黑色黏稠的泥水般从脑海中翻涌而出,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

    「罪人们从灰烬中复活,带着礼物敲响了黑色房子的门。」

    厨房被他们弄得一片狼藉,锅里的炖鹿肉不知道已经被谁端上了桌,她今晚做的很多,十人份,但还是全部被吃光了,锅里只剩下了一些酱汁和骨头。

    “哎哟……还真的是呢…310的小姐…”严福顺伸着脖子,笑着看向她。“刚才得钟和我说来着…我还不相信呢…”

    “嘻嘻嘻嘻…”卞得钟捂嘴笑了起来,那双狡猾的,闪烁着恶作剧般的眼神的小眼睛此时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眼缝盯着李由美。

    “我、我就说吧…我的眼睛可、可是很尖的…嘻嘻…”

    神情木讷的双胞胎哥哥卞得秀盯着徐文祖,他的眼中充满了憎恨,但矛盾的是,那些充满恨意的眼神中却同时带着强烈的畏惧。

    据说,枉死的人会惧怕生前杀死自己的人。

    “大婶…”李由美呼吸一窒,下意识的往徐文祖的身后躲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他们的准备,但这种脱离了正常逻辑的现实,以及此刻诡异到令人感到荒谬的局面,仍然让她感到无比胆寒。

    【居然真的全部都回来了……】

    “很惊讶吧?”严福顺看了一眼同样笑嘻嘻的卞得钟,又把目光落在李由美身上。“得钟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但是…没想到你像老鼠一样……窜的还真快…”

    “……嘻嘻嘻嘻嘻…差、差点就抓到了哟…嘻嘻嘻…”

    充满了轻视和敌意的取笑声如尖锐细小的针一样刺进了她的耳膜,李由美动了动不安的手指攥紧了他白色衬衫的袖子。

    “啊…好久不见。”严福顺笑着用略显浮肿却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是想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找到一些被折磨的蛛丝马迹。“过得好吗?”

    李由美的皮肤看上去很好也很白,几乎没有什么瑕疵。她好像比在考试院的时候更漂亮了,严福顺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

    “…我们文祖…小的时候就有很多有趣的玩具…”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不怀好意、调侃的语气,开始含沙射影的回忆, “…但他……有了新的就会扔掉旧的……至于那些旧玩具的下场…你也知道吧?…也是……我们文祖从小就是这样……”严福顺看着徐文祖,笑容渐隐。“…这也不是他的错…”

    李由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严福顺说话的方式让她感到很不舒服,就好像那些话本身就带着一种自己无法承受的重力。

    徐文祖以极其缓慢、机械式的速度扭过头,半晦半明的橘黄色光线笼罩在他的脸上,使他的半边面容陷在一种奇异而不祥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然后把头往左边微微倾了倾,眉毛微挑,似笑非笑,像是在对李由美脸上的表情进行着某种评估。他很高,她需要仰起头才能凝视那双漆黑色的眼睛。一时之间,他们就这样沉默的望着彼此,谁也没说话。

    严福顺很满意他们两个人之间现在这种气氛,她此刻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作为他的养育者,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了。

    他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也永远无法和他人建立长期稳定的关系,在她死后更加坚信了这一点。连他们这些从小就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办法获得他的信任,短短的五年还能翻天了不成?

    他的眼神里有她熟悉的某种东西,她读懂了它,身体顺从而亲密地向他更贴近了些,她捏了一下他的手,又很快放开了。

    徐文祖保持着与刚才一模一样的似笑非笑表情,把目光慢慢从她脸上移开,扭回头再次面对严福顺。

    “啊…大婶…您这就有点扫兴了………”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夸张。

    “什么…”

    “为什么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他微微笑着,眼神在双胞胎身上转了转,“杀您的…又不是我…不是吗…”

    “误会……真的是……”严福顺嗤笑了一声,瞥了一眼卞得秀,语气尖酸起来。“难道不是你让303的小伙子做的吗…为了留住他…就连得秀都被你杀了…还让我们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嘻嘻嘻——”

    听到自己弟弟的窃笑,卞得秀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大婶……我提醒过你们…记得吗…”

    徐文祖缓缓走上前,拉开离她最远、却正对着她的椅子,慢慢坐了下来,他空洞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严福顺,猩红色的嘴角拉开了上扬的弧度。

    “永远不要以貌取人……”

    房子的客厅很大,他低沉、鬼魅般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从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形成一种诡异的回音,听上去有些扭曲,也很阴森。

    “怎么样……”徐文祖的眼睛凉飕飕的掠过严福顺,平移向旁边的卞得钟和卞得秀,又看了一眼餐桌上的盘子,最后把视线又重新定格在严福顺身上,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些还对您胃口吗?”

    严福顺闻言露出了一个世故而精明的笑容。

    “…你也知道吧?…”她睨睥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李由美,意有所指的开口道。“食材可是很重要的…”

    李由美轻轻颤抖了一下。

    “说起来……还真的有点想念大婶做的东西了…”徐文祖的语调轻缓而随意,虚假又真切。

    “…一起生活这么久…她难道都没给你做过吗?”

    徐文祖没有回答,而是古怪的笑了起来,严福顺也跟着笑了,虽然竭力像掩饰,但还是能看出来她的紧张。

    “可是…”他看了一眼摆放在他们面前的餐盘,嘴角讥讽的微微上扬起来,“你们还挺能吃啊……”

    “是啊…重活了一次……”严福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总是感觉吃不饱…”

    从醒过来就这样,不管吃多少都感觉饥肠辘辘,永远不知餍足。

    徐文祖微微笑着点着头没吭声,他总能把所有的情绪和表情都掌控的很好,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也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

    徐成泰的手正被母亲牵着,他天生就对别人的恐惧非常敏感。

    妈妈正在害怕,害怕这些随便进入他们房子、享用他们晚餐的人。他一点都不喜欢他们,那是他的东西、他的战利品,居然被他们全部吃光了。

    这些没礼貌的家伙,妈妈做的饭明明很好,他和爸爸都很喜欢。

    “…妈妈……”

    李由美闻言低下头,当看到徐成泰面无表情的模样后她楞了一下。他生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他爸爸一模一样。他的体内有父亲的基因,也承载着他那部分邪恶黑暗的血统,那是他与生俱来、无法逃避的东西,也是把他们维系在一起的一根奇妙的纽带。

    李由美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儿子生气的原因,但现在这种状况,她也只能轻轻的拍拍他的胸口安慰他。

    “哎哟…这是文祖的孩子吗…”严福顺听到了声音向这边探过头,笑眯眯的对徐成泰招了招手,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徐成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得到眼神的示意后,他慢慢走到严福顺的面前。

    “奶奶,您好,我叫徐成泰,今年五岁。”他礼貌的对着严福顺行着礼。父母把他教育的很好,尽管心生厌恶,但他也能完美的隐藏和伪装。徐成泰知道如何抓住陌生长辈的关心和好感,也很擅长利用这一点。

    他那张如同陶瓷玩偶般精致可爱的脸蛋,让严福顺回忆起一些陈旧而遥远的往事,太像了,果然还是小时候听话的模样最合心意。

    “这孩子…真漂亮…哎呀…和我们文祖小时候真的……一模一样呢…”严福顺拉着徐成泰的小手, “就是眼睛……”

    严福顺的手很粗糙,黏糊糊的摸着很不舒服,和妈妈的手完全不一样。

    “奶奶,您和爸爸认识吗?”徐成泰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当然了…我是把你爸爸抚养长大的人…”

    徐成泰歪着脑袋,一脸纯真。“那您是爸爸的母亲吗?”

    徐文祖无言的看着他们,在嘴角淡淡的笑容的边缘卷起了一丝轻蔑的嘲弄。

    “是啊……”严福顺又笑了,忍不住捏了一下他手感很好的脸蛋,“是母亲般的人…”

    年幼的徐成泰却在她脸上转瞬即逝的僵硬中,找到了一点端倪,他乖巧的点点头,与她更加亲昵起来。

    “奶奶…”徐成泰盯着严福顺,他眨了眨小鹿般纯真的大眼睛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红色的糖果递给严福顺,有些害羞的笑了一下,“这是给奶奶的礼物哦…”

    “这孩子…”严福顺接过糖,心中感受到了生前不曾感受到的温情。

    真是个礼貌又贴心的孩子。

    她是个记仇的人,但也许她可以放过这个孩子,将他留在身边,好好培养他,让他代替自己的父亲成为自己最好的鬣犬。

    红色的糖果放在手心,严福顺情难自禁的开始畅想起未来。这时卞得钟又怪异的笑了起来,插嘴道,“嘻嘻嘻……小…小妖怪…我、我的呢…”

    卞得钟伸出手讨要。

    徐成泰摸了摸口袋,脸蛋红红的,有些慌乱的低下头。“没有了哦……”

    李由美知道,他的口袋里全是糖,五颜六色的、爸爸给的糖。

    严福顺用力拍了一下卞得钟,厉声责备道:“哎哟,别吓孩子…”

    卞得秀看向徐成泰,在他眼里,小孩子和小动物对他来说没什么本质区别,他根本克制不了自己体内那些对孱弱的东西所产生的虐杀欲望。他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邪恶的饥渴和贪婪,徐成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抬起头静静的迎上卞得秀的视线,眼中却没有丝毫俱意。

    他好奇的看着他,然后朝他慢慢露出了一个小孩子特有的、天使般的微笑。看上去很温暖,但卞得秀却悚然的在他稚嫩的脸上看到了徐文祖的影子。卞得秀偷偷瞥了一眼徐文祖,却更加惊惧的发现他正用那种饱含深意的笑容阴恻恻的看着自己。

    他一定看到了,看到了自己看着他儿子的那种眼神。卞得秀的背脊感到一阵冰凉,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

    察觉到他的恐惧,徐文祖的笑意更深,那双令他忌惮的黑色大眼睛里此刻满是对他的讥嘲。

    他不该来这里的,是院长和自己的弟弟非要来找他。说是来讨人命债,但能再活一次已经是奇迹了,他想回韩国,想回到那座令人舒适、温暖的考试院。

    这里太冷了,根本就不适合他们。还有这栋老房子也很邪门,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它比考试院更加黑暗、危险,就像一个巨大的、沾满了诱饵的诱捕器。这里不是他们的舒适区,这里是他的地盘,是妖怪的巢穴。

    卞得秀很害怕,尤其是当自己重生后再次亲眼看到他在自己面前不带一丝犹豫地杀掉洪南福时,他就知道,他依旧是噩梦般的存在,就算是换了地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比之前更怕他了。卞得秀不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这种感觉就像被自己的天敌压制所产生的动物本能。

    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只想逃离这里。

    徐成泰走到自己爸爸的座位旁边, “爸爸…”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还在这里。难道这些讨厌的家伙,真的是爸爸的家人吗?

    “…嗯……” 徐文祖看了看他,淡淡的开口,“…先和妈妈上楼吧…”

    “爸爸…”

    徐成泰还想说什么,但被李由美及时打断了,“成泰…快过来……”

    听到母亲略显急促的呼唤,徐成泰本能的跟在了母亲身后走上楼梯,但他似乎很不放心自己的父亲,一直不停回头张望着他们。

    *

    餐桌上终于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了。

    “哎哟……我们文祖…还真的给我们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呢…”严福顺举目四望,感慨了一句,随后又看向他,“不过…真的没想到…你会把她留这么长时间…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她又笑了笑,“…当初还以为你会选303的小伙子…”

    “其实…我也没想到呢…”徐文祖身体向前倾了倾,慢慢把双手放到了桌面上,平静的看着他们。“你们还会回来…”

    “是吧…明明已经死了,没想到又活了过来。”严福顺转了转眼珠,“也许是…神的旨意吧……”

    严福顺和卞得钟笑了起来,卞得秀却没有笑,只是沉默的看着他们。

    “嗯………不过…”徐文祖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他动了动漆黑色的眼珠,眄睨了一眼不远处那滩新鲜的血迹。“…好像还是会流血…对吧…”

    严福顺渐渐收起了笑容,但没有让它完全从自己脸上消失,她眨了眨精明的小眼睛避开了他尖锐的话题。

    “地下室那个房间,你们处理了不少人吧?”

    “嗯……”他把手交叉在一起,脸上没什么表情。

    “真想念以前我们一起在考试院的日子…”严福顺感叹着,“……可以随心所欲的杀人……”

    “…是啊……”他拖长了尾音,懒懒的附和着她的话。

    “对了…她…”严福顺斜瞟了一眼楼梯的方向,“…杀过人了吗?”

    “她吗……”徐文祖定定的看着严福顺,黑色的眼珠转了一下,语气含糊而漫不经心,“…嗯…没有……”

    “你这样…难道不怕她逃跑吗……”严福顺显得非常疑惑,“万一她逃出去报警…”

    或许是被精神控制了吧。

    严福顺猜测着他们的相处模式,之前在考试院,他们就用药物配合,精神控制着那些无辜的房客,她知道他一直很擅长这个。

    “逃跑?”徐文祖抬起眼睛,不动声色的看着严福顺。他的声音和脸上的神情一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为什么…逃跑?”

    “难不成还是自愿的……”严福顺嗤笑了一声,“人啊…只会本能的朝向明亮的地方…”

    住在310的李由美,看上去很懦弱,胆子也很小。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和他们一个世界的人,但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居然会让她走的这么远。

    “啊…是这样吗……”徐文祖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只是伸出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看上去若有所思。

    严福顺观察了半天,她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也猜不出他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坏。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她已经决定了,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孩子,她是绝对不会手软的。要是早知道会遭到这种背叛,她当时就应该让他在那个地下室里饿死。

    搞成这样,都怪自己太善良了。

    “既然我们回来了,文祖啊……”严福顺亲切的说,“也该处理下她了吧?”

    她太着急了,急着想取代他成为房子的主人。

    但重活一次,这些人连规则都忘了吗?

    随便动别人的东西,还吓唬她。

    “当然了……”他的表情冷淡了下来,身体后仰,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慢慢将自己滑入黑暗中。“我会好好处理的……”

    “是吧?”她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到时候大婶会给你们做一顿好肉的。”

    *

    “妈妈,今天哥哥和成泰一起在红色的房间睡吗?”

    为了补偿徐成泰,李由美给他吃了很多原本徐文祖不允许他吃的曲奇饼干,很快就把独自生闷气的徐成泰哄开心了。

    “是的,今天哥哥和成泰一起在这里睡。”李由美笑着帮他把被子盖好。

    红色的房间,是一间藏在徐成泰房间衣橱后面,只能从里面打开的小房间,墙壁是暗红色的,很隐蔽也很安全。

    徐成泰很高兴,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妈妈,我不喜欢他们。”

    李由美沉默了几秒, “妈妈也不喜欢他们……”她又想了一下,“不过…那些是和爸爸一起长大的人……”

    她有些迷茫,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年幼的儿子解释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与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还是让他自己来解释吧。

    “刚才那个奶奶在撒谎。”徐成泰突然说。

    “什么?”

    “她不是爸爸的妈妈。”

    “成泰怎么知道的?”李由美惊讶的问。

    “成泰自己看出来的。”他有些得意的蹬了下被子,露出了自己的脚

    “啊…原来我们成泰…这么厉害吗?”她宠溺的笑着把他的脚重新塞回被子里。

    他得到了表扬很开心,又有点难为情的说,“妈妈也很厉害。”

    徐成泰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把她散落下来的几缕柔软顺滑的长发卷在手里。

    “他们都是很危险的人。”李由美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轻轻捏了捏,郑重的对他说。“成泰一定要记住妈妈的话…今晚绝对不要离开这个房间…知道吗?”

    徐成泰看着她点了点头,“好的,妈妈。”

    听到他的回答,李由美放下心来,坐在床边又亲了亲他的小手。

    *

    李由美回到自己的卧室时,房间依旧是空的。她打开了床头灯,灯光很柔和,但却有一种怪异的寂静感。他没有上楼,意味着楼下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她先是在床边沉默的坐了一会儿,然后走到落地镜旁边的柜子前,她打开了它,从最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木雕盒子。

    她搬到这里后就没打开过它,里面只有两样东西,尹钟宇的书和安喜中的钱包。李由美无法解释留下它们的缘由,对她来说,它们是带着剧毒的苹果、被诅咒的纺锤针,带着无法触碰的禁忌与难以逃脱的宿命。

    它们也是她一直以来都难以摆脱的负罪感,因为它们拥有记忆,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精致的木雕盒子上只有简单的扣环,她伸出食指很容易便打开了它,陈年旧物散发出淡淡的霉朽味,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盯着它们楞楞出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个身影挡住了走廊里射进来的光线。他悄无声息的靠近,站在她身后,在她漂亮紧绷的后颈处留下了一个冰冷的吻。李由美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感受到了他平静克制的呼吸。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到徐文祖正通过那面古铜色的镜子注视着自己。

    “在干什么?”他的姿态很放松,眼神却很犀利。那双乌黑、毫无光泽的瞳孔几乎要把她的灵魂看穿。

    “是以前的东西…”她抱着盒子,转过身看他。

    “嗯……”

    他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毛,伸手从里面拿出那本已经发黄的平装书,弗兰兹·卡夫卡的《变形记》,他掀开书,书本的纸张已经开始变脆,翻动时会偶尔会发出脆弱的声响。卧室里黯淡昏黄的灯光描绘出他颧骨的轮廓,还有那漆黑、略显凌乱的刘海,它们低垂在他额头上,盖住了他幽暗空洞的眼眸。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如何…不如我们…”他的身体向她前倾,嘴角上扬,鲜红的嘴唇露出险恶的笑容,”物归原主……怎么样?”

    “物归原主?”她仔细盯着他,一时之间没有领悟过来他的意思,有些迷茫的喃喃重复着。

    “是啊……”他拿着书,抬起头将苍白、骨节分明的右手插进头发里,向后拢了拢。“收到了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嗯…心情应该会很好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混合着一种奇特的嘲弄与享受。李由美悄悄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呼吸,想象着他们收到包裹,发现里面是五年前他们在考试院里丢失的物品时,脸上所呈现出的那种恐惧表情。她被自己的想象吓住了,有些着急的把他手里的书抢了回来,连同刚刚冒出头的负罪感一起塞进了盒子,啪嗒一声重新关上了它。

    “干嘛这样…”她有些不满的嘟哝着把盒子重新放回了柜子,”这是我的东西……”

    他停止了逗弄, 懒洋洋的笑着,看着她,然后慢慢转过身开始对着镜子慢条斯理的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他胸前的血迹已经从鲜红变成一种更深的红褐色。

    “他们呢?”李由美从衣橱里拿出一件黑色的长袖套衫,然后把它抱在胸前,盘坐在床上有些紧张看着他。

    徐文祖脱下衬衫扔在地板上,然后向她走来,昏暗中他瘦而结实却看上去非常苍白的身体正泛着微光,“在一楼的客房……”他眼睛往上转了转,随后发出一声抑哑的长叹,“…嗯…看来今天…会工作到很晚…”

    她点点头把衣服递给他,轻声说道,“成泰今天在红色的房间睡。”

    “嗯…”他平静的接过衣服重新套上后,站在她面前。

    “那个……”他用下巴朝她脚背上细小的伤口示意。“要处理下吗……”

    “不用了…”李由美盯着自己的脚背用手小心的碰了碰,是很细小的刮擦伤,已经不流血了,这种程度完全不需要处理。“好像不疼了…”

    他笑了一下,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你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怕疼了…”

    “还不是因为你……”李由美脱口而出,声音很轻柔,但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脸红了。

    他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按压着她的手指。“但…你也很喜欢…不是吗…”

    “………”

    “刚才大婶……也说了很多……”

    “说了……什么?”她看着他,有些迷茫。

    “说……”他冰冷的手指从她白皙光洁的脚踝处似有若无的滑过,故意用慢吞吞带着揶揄的语气说。“…要我…把你锁起来……”

    “欸?”她困惑的望着他。

    “还说…人只会本能的朝着明亮的地方挪动脚步…”他盯着她,“是这样吗?”

    她真的认真的思索了片刻,然后诚实的点了点头回答他,“好像是这样没错…”

    “是吧?”他怪异的勾了勾嘴角,凹陷在眼窝中的眼睛依旧静止如冻结的黑色潭水,黑暗无光。 “我们由美也会跟着光走吗……”

    “哪有……”

    “锁起来就不会乱跑了……”

    感受到他的话里开始透着一股威胁,她下意识的把自己的脚缩了回来,他每次都这样,总是故意吓唬她,想让她紧张,就像现在这样。

    过了一会儿,李由美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严福顺话中的含义,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确定,“…大婶……”

    “是啊……”他再次古怪的笑了起来,亲了亲她的手指尖,将她拉近,湿冷的呼吸紧贴着她的耳朵,他开始向她喃喃低语着自己阴暗隐匿的欲望以及那些邪恶而疯狂的火焰。

    她愣住了,三秒钟后才轻声细气的开口。

    “…这、这样…太奇怪了…”她的脸红的更厉害了,支支吾吾的拒绝他的提议,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没有成功。

    徐文祖似乎并不着急,再次附耳对她窃窃私语着什么,他的语调变得更加低沉,像教堂里奇怪的和弦,带着某种强烈而诡异的魅力与放.荡。

    “亲爱的……”

    她对他从来没有抵御能力,他的眼睛、他的触碰、他的味道,还有他的声音,这一切都将她诱惑的如此彻底。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一种堕落的潜能,令她因为颤栗而屏息。

    李由美慢慢抬头对上他漆黑色的虹膜,在这双眼睛面前她的心近乎毫无保留的赤·裸。

    他的手指滑过她泛红的脸颊,停留在她的嘴唇上,她浓密的微微颤动着,纯真迷蒙的眼睛此刻就像被黑洞吸引着的星星,闪烁着令人着迷的好奇与心动。她抓住了他领口边的衣服面料,将他的身体往下拉向自己。徐文祖顺从的遵循着她的力道俯下身,她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凝视了他片刻,然后用同样的方式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羞怯的接受了他那些疯狂的放纵和奇怪的癖好。

    徐文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他的手指从她的嘴唇下移到了脖颈间,慢慢摩挲着那根项链的吊坠。他盯着看了它一会儿后,便低下头开始轻轻吻着她耳下生着细软绒毛的凹陷部位,他的亲吻冷静而克制,但就是这种冰冷的撩拨使她的身体轻轻的颤抖着。她很怕痒,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想躲开他。但她无法挣脱他的禁锢,只能在他怀里发出软绵绵的傻笑。

    这时,灯再次啪的熄灭了,一声微弱短促的惊喘声刺入空气中。

    “要工作了…”他在黑暗中平静的对她说。

    *

    徐成泰并没有睡着,电闸被拉掉后,房间就陷入了一片漆黑,他已经不再怕黑了,但他还是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手电筒,他的房间很安全,没有人会找到他和哥哥,但他想做点什么。

    “…哥哥…”他趴在床上对着小猫咪轻声说道,“我有点担心……”

    他打着手电,似乎是想起了妈妈的警告,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但是……妈妈说我们今晚不能离开房间…”

    他稚嫩的声音听上去矛盾不已,“…怎么办…”

    突然间,他听到了房间的门外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关掉手电筒,穿着睡衣悄悄走到门前,凝神静听着。

    “妈的……还以为躲在衣橱里了…”是双胞胎大叔的声音,他想,是那个看上去更凶一点的。

    “嘻嘻嘻…院、院长说了…只留小的哦…”

    短暂的沉默。

    “可是……我们真的能杀掉那个家伙吗?”

    “为、为什么这么说………”

    “313的大叔,又死了一次。”

    “那是、是他太不小心了而已…”

    “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不想做了…想回国…”

    “嘻嘻…你、你难道忘了那家伙是怎么……把我、我们当、当成虫子一样切开的吗…”

    “…可是……”

    “你、你这家伙……怎、怎么死了一次…胆、胆子还变小、小了…以、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嘻嘻…”

    “闭嘴,臭小子”

    “嘻嘻嘻——”

    又是一阵翻腾的声音。

    “不在这里…哪去了…”

    “…或、或许是和他妈妈在一起呢…”

    门外又恢复了安静,徐成泰一声不响的回到了床上,“…哥哥你也听到了吧…他们太坏了…”

    “…我们得去帮帮爸爸…对吧?…”

    小猫咪温柔的蹭了蹭他。

    “对…成泰会很小心的…”

    徐成泰缓缓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

    李由美跟着他来到了地下室,房子因为陷入黑暗而变得异常的安静。她把蜡烛从杂物柜的抽屉里拿出来。

    “手电筒不见了…”她点着蜡烛,一根接着一根,心神却愈发不宁。“被他们拿走了……”

    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除了自己在国外的父母,其他人谁都没说过。

    这么偏僻的地方,就连当地人都不太熟悉的路线,但他们好像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

    “嗯……”徐文祖漫不经心的戴上了白色的医用橡胶手套,然后拿起那个黑色、看上去很旧的皮革工具包,挑选着适合今晚的工具。“这里…好像也少了东西…”

    “或许…”她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他拿起一把短柄小斧,放在手里打量着,然后慢慢转过身走到她面前。

    “别担心…”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戴着手套的白色食指把她散落在脸上的一缕碎发刮到耳后。

    “……在这里等着……”他把她手里刚点燃的烛台拿在手里,语调轻快,甚至还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离开了。

    *

    卞得钟在二楼的走廊上,在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里穿梭巡视着,像鬣狗兴奋地搜寻着猎物的踪迹。

    这座房子比他从外面看到的还要大。

    他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把脚步放的很轻,以此来隐藏自己的行踪。

    他很小心,因为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自己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为了别人的猎物。哥哥的话在脑海中响起,他从来没见过哥哥会露出这样害怕的表情,他其实也有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虽然都真实的活了过来,但却并不是完整的自己一样。

    缺了点什么。

    也许只要杀了那个家伙就行了,可恶啊,为什么明明当时已经捅进去了,死的却是自己。

    难道真的是妖怪吗?

    [想杀人…就要杀的彻底一点…]

    他想起临死前徐文祖对他说的话,身体微微抖动了起来,因为兴奋,也因为恐惧。

    卞得钟低头看着手里的刀,脸部的神经不受控制的抽动了几下,没错,这一次他一定要捅的更深一点才行。

    喀啦——

    他的鞋子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卞得钟迟疑了一下,抬起脚。

    透过窗外雪地的反光,他看清了。

    是一颗被踩碎的糖。

    黄色的。

    鬣狗闻到了血腥味。

    “嘻——”他捂住嘴,歪了歪头,忍住了因为脸部肌肉难以自控而发出的笑声,慢慢的把那颗糖捡了起来,放进口袋。

    卞得钟往前走了两步,又是一颗。

    绿色的。

    他把刀夹在腋窝下,撕开透明的糖纸,把它放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然后用力把糖吞咽了下去。接着剥开第二颗绿色的,他喜欢绿色。

    一颗接着一颗,卞得钟像一个而被贪婪牵引着的提线木偶,他被地上的糖果带到二楼一个空着的小房间。

    徐成泰穿着浅蓝色的格子睡衣站在窗前,双手放在背后,正对着他腼腆的笑着。

    “嘻…嘻嘻嘻原、原来你在这里啊…”卞得钟慢慢向他靠近,“院、院长说很喜、喜欢你呢…嘻嘻…”

    徐成泰沉默不语的看着卞得钟手里的刀,但他并不惊慌,只是在心中默数着。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卞得钟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笑了起来。

    “和那个家伙真他妈的像…嘻嘻…小、小妖怪…”

    十五。

    “怎么不说话…”卞得钟收起了笑容,他又向徐成泰走近了几步。

    十六。

    “莫非…连、连你也要无、无视我吗!”

    徐成泰依旧看着他没说话,妈妈说过,这些人很危险,他不能随便和他们说话。

    卞得钟脑中突然生出了一个更加邪恶的念头,如果自己杀了那个家伙的儿子,会怎么样?

    院长说要留活口,但如果自己真的杀了他,最多也就打骂他一顿而已。

    十七。

    是啊,让那个家伙也尝尝这种滋味好了,真想看看他那时脸上的表情。

    十八。

    似乎是已经打定了主意,卞得钟没有再犹豫,他利落的举起了刀。

    十九。

    一阵眩晕感没头没脑的传来,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妈的…好晕…”

    紧接着哐啷一声,卞得秀整个人就栽倒在地板上,失去了意识。

    二十。

    徐成泰看到他倒了下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有些忐忑的走上前用小手拍了拍他的脸。这时房门口有暗黄色的烛光亮起,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是自己的父亲。

    徐文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橘色的烛火让他的面容诡谲而阴森。直到这时,徐成泰才真正感到害怕起来。

    “爸爸……”徐成泰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卞得钟,胆怯的望着自己的爸爸,两只小手紧张的搅在了一起。

    徐文祖跨步进屋,垂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卞得钟。

    “是绿色的糖。”徐成泰小声的告诉自己的爸爸。“成泰数到了二十。”

    “…嗯…”徐文祖在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他赞许的拍了拍自己儿子的上臂,“做的好。”

    徐成泰很紧张的笑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爸爸…这些人真的是爸爸的家人吗?”

    他不喜欢他们。

    “不是……”徐文祖望着自己儿子那双长得与他妈妈极为相似,清澈、小鹿般的圆眼睛,笑的有些古怪,“…这些人,不是爸爸的家人…”

    徐成泰一直紧绷着脸,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成泰会在这里…”徐文祖盯着他,眼中透着一股冷冽的严厉,“妈妈是怎么和你说的?”

    “妈妈…说不要离开房间…”徐成泰心虚的说,开始没什么底气的为自己辩解,“但是成泰很担心你们…哥哥也不见了…”

    徐文祖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爸爸,我错了。”

    最终徐成泰被自己父亲又带回了那间房间,门关上后,徐文祖独自在儿子的卧室等待了片刻,确定没有人后,他才从房间出来站在门口的走廊上。

    也就在此时,他从楼梯口的间隙,正好看到了在一楼拿着手电和刀具的严福顺,但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严福顺似有所感的仰起头,向他看来。

    橘黄色的烛焰在黑暗中闪烁着,他的影子被烛火拉扯的细长而模糊。

    “没想到…还是到了这一步呢…”严福顺那招牌的笑容早已不知去向,她面无表情的抬头盯着徐文祖,声音中带着神经质的疯狂。

    她一开始并没有把他当儿子来养,只是觉得那双眼睛长得很特别,他们这样的人都喜欢特别的东西。当时他浑身是伤的躺在孤儿院的地下室,瘦的几乎可以看清皮肤下的脉络和骨骼,看上去像是快饿死了。

    她是在某种意义上是救了他没错,但她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人来养。

    在这个世界上她真正在乎的只有钱和自己。历任的老公只是她敛财的工具,没有血缘的孩子们就更别说了,他们只是她从小养到大的鬣狗。有什么就喂什么,反正他们什么都吃,还很听话,说什么就做什么。

    但慢慢的,这个眼睛很特别的孩子,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也越来越难以控制。在考试院时她就察觉到了,她养大的鬣狗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她的附庸变成了主导。那些连她都无法想象的、与生俱来的邪恶和黑暗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在不断地升级。他已经拿到了实权,凌驾他们所有人之上,完全掌控着一切,包括她。

    就像现在他们站的位置,他的表情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和轻蔑,站在一楼的自己必须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她讨厌这种感觉。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又活了一次,这一定是上天给的第二次机会,让她杀了背叛自己的狗崽子。

    徐文祖对她裂开一个无声而古怪的微笑,黑暗中他的嘴唇犹如鲜血般艳丽夺目。就在严福顺拿着刀准备走上楼梯的时候,他突然吹灭了手上的蜡烛,将自己完全湮没在黑暗中。

    *

    卞得秀和自己的弟弟走散了,双胞胎的默契似乎在这座房子里失灵了,他如同迷失的亡魂一般漫无目的的在这栋古老的建筑里游荡着,迫切的想找出那令他恐惧的源头。

    这房子散发着令人不安、又难以名状的黑暗与不祥。他越来越害怕,但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这样胆怯和懦弱。仿佛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他知道是什么,是自己的愤怒。

    卞得秀颓然地拖着这个耗乏、懦弱不堪的身体,慢慢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他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离开这里,是他现在唯一的愿望。

    他扭动了它,却没有打开。

    门被锁住了,但这还不是最令人绝望的,因为他几乎在下一秒就听到了徐文祖那熟悉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他走的缓慢而优雅。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无论一起做什么,他总能想出那些他们想象不到的,更残忍也更刺激的手段来慢慢折磨他们的猎物。他们是从小到大的同伴,但那个长着妖怪般眼睛、永远高高在上的家伙,却从来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就像现在,卞得秀知道他之所以可以这样,是因为局势已经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有充足的时间应对这一切。

    他能感知猎物的方向,只需要设下引诱的勾笼,等待一切缓慢发生。

    而这次的猎物,是他们。

    卞得秀贴在墙角,听到了不远处沉重的拖拽声,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是拖动尸体才会发出的动静,但他拖着是谁,是他的弟弟还是院长?

    他侧过身小心的瞥了一眼,看到了地板擦过的地方在昏暗不明的夜色里留下了一道深色的痕迹,是他的弟弟。

    卞得秀的心中感到一阵失落的疼痛,却没有感到愤怒。

    “我很好奇…你们…究竟是人…还是恶鬼…”徐文祖似乎是在对着满身是血,生死不明的卞得钟喃喃自语。

    “是恶鬼的话…为什么…”他突然停了下来含糊不清的骂了一句,他的声音单调而乏味,却听上去非常恐怖。“…该死的…这么多血…真脏…”

    他浑身颤抖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嘴唇也哆嗦着,卞得秀觉得自己就像被活生生的塞进冰箱急冻层的鸡,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而焦躁不安,不停挣扎着。

    “我已经……想好怎么惩罚你们了…”他突然发出轻轻的笑声,似乎对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非常满意。

    他现在终于恍然大悟,一直以来,徐文祖才是这座房子唯一令他恐惧的黑暗源头。

    卞得秀哆哆嗦嗦的收回视线,再次确认自己没有被他发现,但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些话是专门说给躲藏起来的他听的一样。

    冷静点,他告诉自己。

    卞得秀努力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在惶惑迷乱中,他忽然感到了一道奇怪的视线。他下意识的低下头。

    小猫咪安蹲坐在他面前,歪着脑袋盯着他不知道看了很久。

    是他们家的猫,长得真他妈的大,但是这猫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他杀过很多猫,看上去越脆弱的东西就越能激发他的愤怒和杀戮,比如那些小动物或者小孩子。以前不能随便杀人、或者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常常会去附近找一些流浪猫狗发泄自己的愤怒。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种很日常乐趣。

    卞得秀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唯一一只从他手里逃走的猫,之后好像还被310的那个女人带回了考试院的天台。

    真是命大。

    但是死过一次的他,今晚也能和这只猫一样侥幸逃脱吗?

    “喵——”它忽然尖利的叫了一声。

    卞得秀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徐文祖的方向看去,但是此刻他只看到自己的弟弟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而徐文祖则不见了踪影。

    去哪了?

    他瞪大了眼睛,喘着气快速的环顾着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大叔……”徐文祖阴森恐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像一个即将降临的噩梦。“原来你在这啊……”

    就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卞得秀的头就被重重的砍了一下,立刻软趴趴的倒了下去。似乎是因为强烈的恐惧克服了身体的疼痛,卞得秀并没有马上失去意识,在恍惚中,他听到了他在自己耳边喃喃低语。

    “知道这次是什么惩罚吗?”他享受般的对着空气叹了一口气,从容不迫的在黑暗中吞噬着每一秒钟,等待了片刻,他低头看着噗噗流出的鲜血和卞得秀因为恐惧而睁大的双眼,他着他虚弱的呜呜声,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

    他附在他耳边,像蛇一样发出嘶嘶的低语声。

    “斩首。”

    *

    严福顺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地下室的一张铁质椅子上,她似乎是在吃了那颗红色的糖之后就出现了幻觉。

    “真是……”她翻了个白眼。嘲讽般的嗤笑了一声。

    果然是自己年纪大了的缘故,还以为那么小的孩子不会怎么样呢。

    李由美看到她醒了,就给她喂了点水,她的动作很小心,但严福顺还是被呛到了。

    “抱歉……”李由美手忙脚乱的抽了张纸巾,轻柔的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水。

    严福顺呛咳了几声,浮肿的身材被绳子勒的很深。她看了一眼李由美,虚弱的笑了笑,声音中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沙哑。

    “你儿子和他爸爸一样……都是从出生就带着尖牙的鬣狗…”

    李由美一愣,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自己某种情绪。

    “我的孩子不是狗。”她顿了顿,柔软的嗓音听上去没有任何威慑力,“他也不是。”

    还以为没有脾气呢。

    严福顺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不再说话。李由美半靠在离她不远的另一张椅子上,微微仰着头对着空气发着呆。

    客厅里传来黑胶唱片飘渺的音乐声,空灵而悲戚。

    李由美静静的听着音乐微微出神,缓慢、沉重的弦乐和女高音如泣如诉的歌声在空气中弥漫着,像是在为罪人祈求怜悯。

    「在那痛哭之日。

    罪人从灰烬中复活接受审判。

    求主垂怜。

    赐他们安息。」

    “喂…丫头…你会做噩梦吗?”

    严福顺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她发散的思绪,李由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她很久没有做梦了。

    “我……以前从来不做梦的”严福顺的语气中掺杂着有些难得的苦涩,“但现在…常常做梦…”

    “啊…您梦见了什么?”她没什么兴趣,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问道。

    “梦见我死去的那些丈夫…”严福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又长叹一声,感慨道。“还有文祖小时候的事…我真的很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养育他…”

    李由美看了看她,没有揭穿,也没有接话。

    “你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样的人吧?”严福顺又问道,“…你见过他杀人时的样子吗…”

    严福顺注视着她,那双眼睛和她在考试院见到时一样干净,似乎与他生活并没有让她改变什么。

    “大婶……”她的声音很温和,客客气气的用着敬语,甚至还有点害羞。“您既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说的也是啊…”严福顺有些不甘心的笑了起来,笑声听上去干巴巴的,“可是…人都没有办法轻易的忘掉过去对吧…总想抓住点什么…”

    “由美啊…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过着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活呢……你其实有更好的选择吧……”

    李由美有些紧张的轻轻吸了口气。

    严福顺很善于察言观色,她知道软弱的人都很容易被人影响,也很容易操控。

    她笑了一下,动了动身体,露出一副很难受的摸样,仿佛真的像一个年过中年,慈眉善目需要帮助的大婶。“由美啊…这些绳子太紧了,可以帮大婶松开些吗……”

    “我不能这么做…大婶…”她低下头,没有看她,“抱歉…”

    “你这丫头…帮大婶解开…大婶带你离开这里…回韩国…”她语气和缓,好声好气,但语速却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

    天快亮了,如果能劝说她放了自己,或许她还有活命的机会。

    李由美淡淡的看着严福顺已经有些崩溃的虚假笑容,沉默的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严福顺不停地游说着,但渐渐的,似乎是李由美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她,严福顺原本脸上那些佯装的东西像花瓶摔在墙上一样崩裂粉碎了。

    “呀!”她忽然爆喝了一声死死地瞪着她,“臭丫头,赶紧把我放了!听到没!”

    李由美被猝不及防的喊叫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严福顺见威吓对她也没什么效果之后,语气又再次软了下来。

    “他是我们中最恐怖的一个……”

    “由美啊…所以说…待在明亮的地方不好吗?”

    “你知道吗……他曾经………”

    …………

    严福顺开始向她诉说徐文祖劣迹斑斑的往事,把他黑暗、浑浊不堪的真实面目当做自己离开这里的筹码。

    李由美的教养很好,她知道严福顺叙述的事实带着严重的偏颇和误导,但她没有打断她,也没有与她做任何无用的辩驳,她只是静静的听着。直到严福顺终于说完了,她像是犹豫了很久,才慢慢起身走到她面前。这是她第一次直视严福顺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澄澈,也很明亮。

    “…或许…您说的没错…人们的确会本能的朝着光走……但您可能不知道……对我来说……即使光再亮也没有用…因为…” 她的嗓音柔软,说的也很慢,看着她的眼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温柔的雾气,“……那些光…它们根本就没办法遮档住他的阴影…”

    “…大婶…人或许真的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却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她静静的看着她,然后有些沮丧的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不该来这里。”

    严福顺突然安静了下来,并不是被李由美的话打动了,而是她看到了门口出现的徐文祖,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了。

    徐文祖在门侧站了很久,几乎是听完了她们的谈话的全部内容后,才缓缓从门后出现,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

    “还好吗?”他的手套上都是血,歪着头看着李由美,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为罕见的温柔。

    她回过头走到他面前,点了点头,又小声对他说,“我去看看成泰……”

    “嗯…去吧……”

    *

    徐文祖依旧靠着门框,他低头摆弄着自己带着橡胶手套沾满鲜血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都听到了吧?”严福顺看上去有些疲惫,语气却异常平静。

    “嗯…看来…”徐文祖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慢慢向她走近“您有点小看她了……”

    严福顺神色复杂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有些困惑的看向他,语气平和,就像他们在考试院时那样聊着家常,“这样的人…当初怎么会来住我们考试院呢…”

    “嗯…”他一边思考,一边拿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是命运吧……”

    “命运吗?”

    “…是啊…”徐文祖笑了起来,看着她,“…是我的命运…”

    严福顺也笑了,“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

    “大婶……天快亮了”他仍然微笑着,“…既然做了选择就要付出代价…”

    “是啊…是时候去天国了…不过文祖啊…一定要好好活着…”严福顺亲切的笑着,似乎对即将降临的死亡毫不在意。“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

    “是吗?”他有趣的笑容慢慢拉大,“我很期待……”

    *

    雪已经停了。

    他们在死后的一小时内,尸体都像雪一样融化成了一摊糊状黑色的肉泥,没有味道,徐文祖花了很久才把他们的组织完全从家里清理干净。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出现的原因,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应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李由美穿着驼色的毛线外套,站在他身旁静静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渐渐变成一堆灰烬。

    “进去吧?”他牵起她的手,侧过头看着她。

    “好。”

    李由美进屋前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远处的白昼逐渐亮起,看上去像一个清凉荒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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