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钟硕来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娉婷地坐在那儿了,在比较边角的位置,颔首望见他时,对方矜持却孤勇地半抬起手示意他往这边儿来。
那是一位之前与他有过合作的后辈女演员。
他脚步未缓地向她走去,纯白衬衣的领口系打着素黑的领带,下摆整洁地扎进了还熨折着纹路的黑色西装裤中,合身地露出一小节凝白脆弱的脚踝,皮鞋行踏间与木质地板敲击出一首能够轻易俘获爱丽丝的乐曲,连那衣角也翩跹翻飞。
肩宽窄腰翘臀细长腿,再加上那张风光月霁的脸蛋,李钟硕轻易将恣意洒脱的十几步路走出了高级时装周上的模特感,冷然高贵,禁欲的模样撩人得很。
他原本就是模特。
只是现在转型当了演员,知名度还不算高。
“等很久了么?对不起呢。”李钟硕温和地道了歉,神情中掺杂着少许的疲倦,垂下的眼睫在下睑处洒下一小片阴翳,遮掩了目光流转间的冷淡。
女方无意地绯红着脸,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才到不久呢。”
李钟硕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轻扫过她桌面前仅剩二分之一的卡布奇诺,也没有错过对方不自然的羞怯与慌乱飘忽的目光,无奈也兴致缺缺地不戳破对方的小心思,浅笑着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上,温柔中流露着疏远。
他当然知道这位约他的原因。
他每一次都能很理性地分清工作与现实,但很显然,这位并不能。
抬眼间,他的视线从对方精致妆扮的脸蛋上掠过,她因为紧张而轻颤的眼睫,晦涩却袒露得昭然若揭的眼色,将启未启的红唇……这些,都无法让他的目光做片刻的停留。
最后,他的视焦落定在她那半杯卡布奇诺上。
瓷白的咖啡杯中,外圈是一层深杏色的特浓咖啡,漂平在中央圈带的是乳白色的蒸汽泡沫牛奶,层岩的,厚重的,看上去就很腻味。
也很腻人。
啧,挺没意思的。
李钟硕敛下眼睑,却在下一秒钟,恰有一道薄荷清新的清风混杂了落地窗外的寒雪朝他迎面拂来,亦像是南山下澹澹流淌的冰凉雪水,驱散了他鼻息间的甜味,也解了未阖上的眼底与心中的腻。
他听到那人用标准且不混杂地方方言的韩语说:“我的男朋友是中国人。”
掷地有声。
清雅得让人在第一时间联想到璀璨的星空,与绚烂的烟花,拥有这样声音的人也应当如繁星似烟火般美丽迷人。
一时好奇,便理所当然地被吸引,李钟硕偏头循声望去——
他与她同侧而坐,只是,及腰高的棕木隔板间隔了两方地,犹如他从中国象棋中的楚河汉界,分明临边却泾渭分明。
他看不见她的身姿,棕木隔板上方的凹槽处满盛着白色的小砂石,栽养着几枝粉樱,透过星星点点的粉缀,依稀能见她俏丽的侧颜——
浅色的暖光里,柔顺细致的黑发染上了些许茶色,散发着淡淡光泽,垂落在胸前的发丝仅是隐约地遮掩了小巧可爱的耳朵,却无法隐藏她已然显露出来的好看的侧脸弧度,光洁柔和的额下,微微颤动的眼睫如蝶羽一般煽动人心,再往下……
那是一双美好得值得被典藏进镜头中的眼睛,像四月日本漫天飞舞的樱花雨无微不至地飘落到他心中的一瞬间,无数个电影的名场景闪过了他的脑海,最后,她侧眼中水蕴着的微光与去年平安夜他独自观看的一部电影中的某个名画面稳当地重合……
下一个镜头……
她该被亲吻了。
按照那部电影的情节。
散碎了凝会的目光,李钟硕好笑地收回了视线,悠悠地转落到那位后辈的身上,虽然对方并无察觉或许也不甚在意他的心不在焉,但是,在与异性约会时走神总归是有损男士应有的绅士品格的。
是他的错,他会改正的,李钟硕正了正心神。
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及对方时,他的笑容可以见得地暖了几分,邻家哥哥的暖心气质与他素来经营的荧屏形象别无二致,如果无法参透他眼底的温度如窗外飘雪,冰冷且无丝毫暖意的话,或许就会被欺骗。
可是,会被欺骗的人往往都是自愿被欺骗的啊。
李钟硕淡然地招来了服务员,为自己点了一杯美式咖啡。
*
李钟硕移开视线的那一刹那,也便错过了她牵引着辉月望来的期盼,灵动得似林中麋鹿,圣洁得如神女迤逦的裙霞,一旦沾惹上就再无法逃脱束缚。
有点糟糕的初见,南绘在心底幽幽地暗叹。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的模样依然风光霁月,仿佛从那人踏入咖啡店时起心脏处泛起的狂风暴雨般冷冽的疼痛只如蚊子叮咬般无关紧要。
就算被人抓住心脏扯出胸膛也无关紧要吗?
明明就很痛很痛!
明明就难受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明明……坐在她旁边的不是别人,是她失而复得的攻略对象啊!
那么她又能够怎么办呢?
因为无法忍受疼痛而失声痛哭么?
撕心裂肺后的结局她承担得起么?
……
“3号攻略目标好感度:5。”
“目前剩余生存时间:18天6小时3分53秒。”
所以,只要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就足够了。
系统迟来的进度提示音一如既往的冰冷,话语中传达的讯息却温暖了南绘僵冻的身体,颓然中缱绻着不着眼底的笑意的眼睛仿若顷刻间注入了活力,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许,那双隐形地揪着她的心脏不放的大手也在瞬间匿迹,就好像那场疼痛只是她的臆想……
嘿,3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吧,在世界上的这个角落,会有人因为你的出现而心脏加倍数跳动,像中枪一样痉挛翻腾,会有人因为你目光上的流连而心生期盼,会有人因为你的心动而喜上眉梢。
就像艺兴哥他不会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会有人因为他的厌恶而死亡一样。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无法也不敢爱上任何人啊,无法接受彼时还对我心怀爱慕的人刹那间反转地拿捏住我的生命,无法忍受你们埋怨的目光……
在无人窥见的地方,南绘紧攥着膝盖上呢子外套的手兀地松开了。
她知道的,她只要保持着这样的姿态,镇定地,从容优雅地,甜美地,宛如电影中一帧一截尽态极妍的八方美人,就很少有男人能够不心动。
放轻松点儿,南绘。
哪怕接下来你将面对的挑战是地狱模式,哪怕要高难度地同时获取两名攻略目标的好感度,千方百计的,不分磊落与卑劣的,呵。
只要牢牢地把握住男心,她就能长久地活下去!
女孩端着笑脸儿看向他,明眸善睐中却仿佛在透过他注视另一个人,宛如有一瓢冷水将他彻彻底底地浇醒。
张艺兴终于从她突如其来的自白中回过神来,她的言语中分明透露出这样一个讯息——她有男朋友了!
S/M公司对旗下艺人和练习生管控严格,但此刻的张艺兴显然专业素养不合格,他连最基本的表情管理都做不好,因为震惊而涣散的瞳孔,僵冻的面容,骤停的呼吸……无一不揭示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南绘宛若未察,她甜甜的笑容依旧粲然,明艳胜于那几枝间隔着她与3号攻略目标的粉樱。
抱歉呢艺兴哥,最好的防御方式便是攻击,自曝鹿晗哥是我的男朋友显然更能使我获益,我可以瞬间从居心险恶的施害者变成孱弱无知的受害者,瞬间把“在有了男朋友的情况下还不知廉耻地引诱他人”的立场转化为“我把你当成亲近的哥哥你却误解我喜欢你”……
我分明就什么也不知道啊,不知道我脱口而出的话与随性而为的举止会让你误会,不知道你会对我心动,不知道你以为我对你同样动心,以为我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是在撩拨与试探你。
艺兴哥,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啊。
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朋友啊。
在我们相遇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了,我有男朋友了,不是么?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呢,为什么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呢。
我没有说谎哦,从头至尾!
恰逢服务员呈上了他们刚才点的饮品,面前温热的香草拿铁在冷冻的空气中升腾起夹杂着淡香的白烟,南绘少女姿态地悠悠用着银白小勺将上方奶白色的心形搅浑,亦如张艺兴此时被她捣碎的心。
她端起瓷杯,抿了一口,眼神自然地落定到面前的他身上,然后像是才注意到岿然不动的男人的不对劲,她无辜地睁大了眼睛,不加语言装饰也并不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我有男朋友是一件很值得令人诧异的事情吗?”
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又觉得这样理直气壮的问话有些荒唐,在学业紧要时期谈恋爱也不是一件多么光彩正义的事情,于是眉眼间便带上了几分羞意与真挚:“哥哥不要告诉别人哦!”
南绘有了男朋友是一件很值得令人诧异的事情吗?当然不。
她漂亮,聪明,性格好,喜欢她的人多到可以从梨泰院一直排队到清潭洞,没有人能够无视她的美好,就连曾经信誓旦旦地说着“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人”的他也交付了真心。
她从来不缺追求者,有男朋友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张艺兴实在难以接受!
往日两人相处的情境宛如陈旧的老电影一帧帧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他仿佛不日前才与她相遇,与她共进午餐,才与她熟识,从音乐聊到电影谈到书籍,才直面内心承认自己喜欢她,想到要用那首未完成的自作曲向她表白……怎么她就,属于别人了呢。
这大概是最糟糕的情况了,比告白被拒还要糟糕,因为事情还没有开始便有了结局,从一开始他就输了——他喜欢的女孩是他朋友的女朋友啊!但凡他有一点儿理智与良知,但凡他要顾及到那段友情,又怎么再敢去招惹她呢?
啧,真狗血。
可仔细想想,现在发生的一切也是有迹可循的,每一次恰到好处又让人怦然心动的意外都是在为此刻惨烈的局面埋下伏笔,一如他们初见的那天,在结账时遇见王嘉尔和段宜恩的那一次,她用自己有男朋友了的借口拒绝了段宜恩,也如他们每一回见面的原因,她仿佛从未包含私心,就像这一次,她主动约他的理由是拜托他帮忙选购中文教辅,正直得令人无法心生邪念。
所以,南绘究竟骗了他什么?
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啊!
是他自己失了言,是他自己打破了原则,一退再退、退无可退地把自己逼到了这个份上!
“那为什么告诉我呢?”回神的第一秒钟,他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带着昭然若揭的严厉。
张艺兴死死地盯住她,仿佛那样子就能够透过她的面容透析她的真实想法,他已经混乱了,迷茫地不知道她的话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南绘敛下眼帘,轻轻地将手中的瓷杯放下。
她很厉害吧?用一句自白就将一切都扯回了原点,逆转了时局。
“因为——”她微抬起头来,天真浪漫地冲着他笑,“艺兴哥是最亲近的哥哥呀!”
我最亲近的哥哥呀,你可千万不要怪罪此时以高傲的姿态进攻你心的我啊!我不能棋差一招,非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不然,你又怎么能停止降低对我的好感,反转般地在此时毫不吝啬地为我捐献生命呢?
“4号攻略目标好感度:50。”与最高历史持平!
“4号攻略目标好感度:55。”意外的绝地反击!
甚至,你对我的情感比知晓所谓的真相前还要浓厚呢,是因为它不再单纯,因为混杂了不同的情愫而变得复杂起来么?
南绘不得而知,她关心的仅是系统清算出来的结果——她还有96天的生存时间!
被命运狠狠扼住的咽喉终于得以畅快呼吸,南绘在心里悄然舒了一口气,这种刺激神经的经历只一次就够了,疏忽且自以为是地玩弄别人的感情,还差点儿也输掉了性命。
以后……她会更加谨慎的。
最亲近的哥哥?心脏不设防地一阵抽疼,他的眼神缓慢地钝化下来,失去了原先锐利的锋芒,就仿佛被销取掉色彩的图画,无趣且悲凉。
只把他当作亲近的哥哥,这话从她的口中说出伤害效果十倍加持,比他初到韩国时人生地不熟、适应无能,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那种感觉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无力感。
所以是哥太敏感了吧?敏感到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你的关怀时,分不清楚暧昧和义气,自作多情,对你有所期待。
张艺兴你是傻瓜吗,人家只是把你当成朋友,当成亲密的哥哥啊!
瓷杯与杯垫相碰时发出的清铃脆响——
粉樱相间的另一旁,一不小心听了整一过程的李钟硕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这小子分明就在意得很呢,喜欢得情绪分明却又不想让对方知道,啧,真是别扭啊。
李钟硕一手随意地停搭在桌上,一手用着勺子虚无地搅拌着杯中的咖啡,漫不经心地动作与隔壁桌的南少女竟有八分相似,眼睛盯着坐在对面的演员后辈,和颜悦色地保持着微笑,心思却已然飘飞到了领桌。
呀,他又分心了呢,可是,那位演员后辈哪里有身旁这对小冤家有趣啊,他的听觉与注意力已然被这样有趣的事情抢占了呢。
南绘宛若未闻,就好似没有察觉对方的不对劲儿,甚至兴起地再次对他道谢:“这次真的很感谢哥哥呀,哥哥他回中国了,要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买哪一些书好!”第一声哥哥指代他,第二声哥哥指代她的男朋友。
南绘神情真挚,语气诚恳,偏偏……气死人不偿命!
在追求者面前堂而皇之地这么说,对方接收到的信息只能是完全负面!
李钟硕挑眉,这位哪儿是毫无所察啊,她根本就是知道对方的心思,只是在用这样高明的方式做着无声而婉转的拒绝!
故意在对方面前提起自己的男朋友,故意摆出一副陷入甜蜜爱恋中的模样,将可能发生的尴尬与纠结扼杀于摇篮中!
真厉害!
李钟硕右手持起杯把,在对南绘高情商的暗叹中低头慢饮。
“啊,抱歉。”他听见隔壁桌的少年心不在焉的道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接着,便是少女若无所察的应答,与椅子搬离原位的声音,李钟硕下意识地微仰起头,还未在心里自嘲八卦的时候已然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出乎意料的……是美男啊!是艺人吗,还是练习生?这张脸蛋已经标致到完全可以列入最重视形象的SM公司美颜排行榜前几位了吧?
而在看清对方的样貌后,李钟硕兀地改变了一开始作壁上观、冷眼看戏的心态,现在他真的对邻桌的那名少女产生好奇了,身为艺人他很清楚长相上的优势会给人带来怎样繁多的便利,被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美男那样小心翼翼地爱着不正是这个年纪的女孩的美好幻想吗?
所以,为什么会忍心拒绝呢?
李钟硕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仿佛那一眼的打量只是不经意的匆匆一瞥。
张艺兴的心思不在这儿,兴许灵魂都暂时性走丢了,没有发现隔壁桌李姓演员的目光,揣着躁动不已的混乱想法离开了座位。
少年渐渐地走远,李钟硕也淡然地将手中的瓷杯放下,瓷杯与杯盘轻触时的脆响却没有掩盖住与此同时南绘的一声轻叹,一并传入他的耳中。
啧,瞧,这位其实真的什么都懂呢,还真就是故意说那些话逼退对方,说不定呐,她连所谓的男朋友都是虚构出来的。
他兴味十足地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神秘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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