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控

    江岸嘴上怼归怼,回到客栈后,细想想,还是有几分在意棋手的话。

    他靠在门上,问明照:“你若喜欢下棋,我倒不是不肯让你去棋社那边。”

    明照笑了下,“谈不上喜欢。”

    江岸:“那便也不算讨厌了。”

    明照见他纠结这个事,坐下解释道:

    “这半月来,棋社的社主道我对弈一绝,应当跟着他们下棋;画舫的师傅道我调色一绝,应当跟着他们画画;茶肆的琴师道我弄弦一绝,应当跟着他们奏乐;私塾的先生道我背诵一绝,应当跟着他们应举,便连对面的王屠夫,也总说我刀法利索,是个宰猪的好材料……”

    他列举了一堆,最后补充道:“这么多差事,我自然忙不过来。左想右想,只有跑堂这事,我从来不擅长,便只有留在你身边了。”

    江岸听他绕绕呼呼说一堆,最后归到一句话,“留在你身边”。

    任谁被这么表白,都难免心动。只是他每次想彻底沦陷,都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回想起从前那只冷漠无情的孔雀。

    明照越温柔,对他越好,江岸心里愧疚感越深。

    他现在确实对自己有好感,可归根不是真正的孔雀,等他想起来,知道自己骗他这么久这么多事,反目成仇,自己难道还能杀了这人不成?

    可若阻止他恢复记忆……又显得过于自私了。

    江岸心中五味杂陈,嘴上挑开话题,不说回应,也不说拒绝,“你今天怎么不跟着黑驴一起回来?”

    明照用另一只手臂压住袖子里的通缉令,简要说道:“遇了件小事。”

    江岸:“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把自己丢山上了。”

    明照笑了声,道:“把你那副琉璃璎珞圈给我。”

    江岸从自己胸前摘下来他要的东西,好奇道:“你拿这个做什么?这条街上,莫不是还有其他鬼魂?”

    明照取出自己失忆前,一直藏腰间的那颗红色的小玉珠子,“缺一个,不好看,我补回去。”

    这原因合情合理。

    江岸便放心把东西给他了,自己打个哈欠,提上猪肉,进厨房开始忙活。

    他将鲜肉切成细小的块状,一边切,一边想起自己记得的一道古代名菜——姜豉。

    听起来像生姜做的菜,实际上就是肉冻,要在冬天做,第二年春拿来爆炒后,再撒上酱油、香油、葱花,或者笋丝、芥末、生菜与韭黄,总之怎么喜欢怎么来。

    前一段时间他去街上食肆,查过其中菜牌子,名菜佳肴着实不少。可再厉害的食肆,再多的私家秘方,也比不过江岸,直接背了整一本百家菜谱,这种夸张的外挂。

    要不是他刀功和手法实在没眼看,那食肆大厨想收的关门弟子,怎么也不能是明照,而应该是他呀!

    肉熟了,江岸直接端去明照的房间。两人都是妖,自然没非要配点米饭清汤这一说。

    吃便吃了。

    *

    明照正襟危坐于铜镜前。

    他看着镜里面的自己,一日又一日,愈发觉得陌生。

    一切只因为,他已经能分辨自己真正的魂魄,与这虚假的皮囊,究竟何为本源。换句话说,他猜透了自己身魂不齐的缘由。

    一点一滴的证据,走马观花般呈现在他眼前,而那座小风车,便是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在一切前尘因果砸下来之前,他亲手关掉了记忆的闸口。

    人性自私。

    隐隐察觉到恢复记忆后将面临的沉痛,明照选择全了自己的心意,给江岸一个交待,也给自己一个交待。

    他与江岸情投意合,早揭开那块形同虚设的纱雾,只差最后一道关。

    是情关,亦是情劫。

    他说不上来失忆前的自己,是否为身有重担、为天下谋的大人物,以他潜意识里种种表象,不应只是围绕在江岸身边的狂蜂浪蝶、平庸之辈。

    他只是和江岸一样,沉浸于目前的生活,宛若对镜湖梳妆,不愿雨点将其惊破。

    而他实在也不敢赌。

    明照自怀里取出半年前自己的通缉令,细看一遍,又是无数片段飞入脑海:

    金灿灿的稻田、围攻的小人、挂满人头的风车、避无可避的天雷……

    “肉好啦~”

    听到江岸欢快的喊声,明照下意识拿胳膊盖住通缉令,默默将其化为齑粉,吹散。

    江岸端着肉,推门而入,坐下,动筷的时间,眼角余光情不自禁瞥向铜镜前的小桌子。

    “东西可补好了?”

    明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的璎珞圈,于是答道:“要在三日后了。”

    江岸听罢,不仅不失望,面上反而流露出一丝易察的激动感,“没事,不急。”

    他端着菜碟子走出去,等身后的门关上,立刻将碟子甩附近一小柜子顶部,自己蹑手蹑脚来到房间窗户底下,往纸糊的窗户上捅了个眼儿。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用璎珞圈做什么……”这事塞他心里许久,一日不知道,一日好奇得难受。

    江岸低下头,眼睛一瞥,原本空荡荡的木缝间竟流溢着无数月白色的光点,组成一道灵力的屏障,将里头的画面完全挡住。

    江岸:“……好你个白面汤,还有秘密了。”

    就此罢休当然不是他行事风格。

    江岸翻上屋顶,掀开一块青瓦后,迫不及待低下头,往里面瞧,小半张脸挤在小小的一个空隙中间。

    铜镜前,明照察觉到屋顶的动静,没多想,从桌上随意摸了一细长的东西——刚才吃饭时未被收走的筷子,分外准确地刺向房顶的缝隙。

    江岸还没看到多少,便见眼前一道穿心利剑般的物事已抵达眼底,径直插入了最得意最挺翘瘦削的鼻子!

    江岸:“……天杀的孔雀!”

    这半年,他就快忘了白面汤的累累罪行了,结果今个儿,愣是重蹈覆辙,又被搞了一通鼻子。

    果然还是那只傻逼孔雀!

    江岸抽出那根筷子,往地下狠狠一摔,自己捂着鼻子跳到后面的街道,往人群中骂骂咧咧走了。

    他发誓,这次明照不滑跪道歉,好好哄他,他就真让他天天上山砍树,下地倒泔水。

    客栈房间内。

    明照扔完筷子,方反应过来,屋顶上的应当是江岸,此时已晚了,来不及收手。

    他无奈笑了声,取出那副被山神加了新用途的红琉璃璎珞圈。

    原先其中一颗玉珠子里还藏着抱恨多年的周娘子,现下,却是什么也不剩了。

    明照心意已决,放下璎珞圈,直接元神脱壳,钻入最大的红玉珠子中。

    剥离肉身,魂魄以元神形态存在,意识更加清晰,对比更加客观。

    他原本的样子,身形颀长,通体皮肤呈蜜白色,藏在黑袍下的躯干劲瘦有力,富有强大的威胁,不似现在的肉身,稍嫌孱弱与苍白。

    至于容貌,万千赞誉都归为一句话。

    ——那就是他凤眼该存在的地方。

    见到那张脸,一切心头的疑惑都迎刃而解,一切迷茫的地方都烟消云散。

    明照将自己魂魄最蠢蠢欲动的部分意识留在珠子内,又剥离了那些扰乱他心境的深层的记忆。

    如释重负地,他回到椅子上的肉身,睁开眼,拿起唯一没有神通的那颗珠子,往璎珞圈中间填补。

    他勾起唇角道:“接着沉睡吧,陆琊。”

    没有人期待你归来。

    包括你自己。

    *

    江岸发完誓,直接钻进酒肆中,找掌柜讨酒喝。

    与他同坐一张桌子的,有几个没见过的混混。各色酒水混淆在一起,江岸很快就醉了个七七八八。

    他强撑着付了酒钱,出门回客栈,一路上身体摇摇欲坠,面生酡红,提着一小小的酒壶。

    走到街角,他停下,倚在墙上,对身后巷子口里藏着的人道:“跟了我这么久,你们烦不烦?”

    话音落下,几个方才和他一桌吃酒的混混,脸色不善地走出来,“小娘皮的,耳朵倒是灵。”

    江岸瘦是瘦了点,该有的肌肉……也没几块,可收拾这些人还是够了。

    他眨了眨眼,攥住一颗碎银子,提前吸取了财气,接着笑道:“我是小娘皮,你们这波要连我也打不过,是什么?人妖?”

    “打,弟兄们可是舍不得。”

    这群人对着他,极其下流地发出□□声,笑着笑着,忽然都笑不动了。

    ——这百试不爽的药怎么还没发作?

    江岸以为他们有新奇的东西,还想见识下,结果半天没拿出来。

    “合着只是虚张声势!”

    他一改对峙的姿势,动作敏捷,一拳一个小朋友,将这群人给揍得半死不活,丢进乞丐巷子中。

    打完,快回到客栈中时,才觉得心府躁动,神智不清。

    ——坏了,之前喝的酒有问题。

    至于到底什么问题,结合那堆混混的表情,江岸在心里多少有点数了。

    他一边骂对方真不是人,竟然对男子下手,一边熟门熟路上楼,来到明照房间。

    “好热啊……”他晕晕乎乎的栽开门的明照身上,攀着人家脖子被抱上床。

    经过梳妆台时,顺手将自己的璎珞圈抓到了手里。

    明照有些意外地探了下他脉搏,“你中毒了……我去取冰水。”

    江岸躺在床上,身子歪歪斜斜的,闻言,抓住他胳膊,耍性子道:“不要冰水……太难受了,我就要你……你赶紧来抱抱我……”

    他嘴上喊话,身体直接靠过去,如同抱冰球一般抱住明照。

    有男人在侧,还得自己解决,那也太惨了。

    明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太快了……而且,很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床上,江岸如一条缺水的鱼,在不停扭动着,两眼充斥着水雾,咬着下唇,叫身边人姓名,“明照……赶紧来帮我啊……”

    明照沉默了。

    正常男人面对这等造孽,哪能坐怀不乱?况且,这还是他心仪许久、两情相悦的妖精……

    便放纵一场。

    明照这般想着,抱紧江岸,拉下帐子,一边贴近对方滚烫的脸,一边轻解衣带,将自己的身躯覆了上去。

    ……

    水雾朦胧,江岸这尾鱼开开心心打算跳进自己的池塘。

    因为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迷茫地睁开眼,发现似乎池塘变成了能淹死人的汪洋:

    只见他男人的眸色转为月白色,璎珞圈中一颗珠子亦血光大作,原本轻轻抚摸他面庞的手,也瞬间下移,来到了他脖子处。

    “轰!”衣衫褪尽的江岸被人扼住喉咙,以抛物线姿势,呼到了帘子正对的一面墙!

    “我草泥马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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