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内,主屋右侧有一巷角,那里被用来放置木柴,板木之类的物件。
此时月光洒满一地,木板后侧,地上在流着血。映在墙上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和一个凌乱跌坐在地的影子。
哭泣声,血腥味,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林落放缓脚步,停在木板前。
她听见了骨头裂开的声音,接着是吞咽的咀嚼声,林落白着脸,冷汗岑岑。
过了片刻,咀嚼声音消失了,男人独特的沙哑声响起:“好了,今日就吃这么多,明晚再来。”
里面传来低呜声,然后一头满嘴是血的猛虎走了出来,林落后退一步,捂着嘴,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她真的很想吐。
老虎歪着脑袋看了林落一眼,然后跑开了。
禄颜出来时,发现站在月光下的林落,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崩裂过,但很快恢复以往沉敛的模样,大步而急促地上前攥住林落的手,将她拖进了屋子。
刚进屋子,便被林落扇了一巴掌。对上林落失望的目光,禄颜这才掩饰不住自己的慌张。
“落落,不要怕,这是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是谢府的护卫,是谢文应要他们来杀我,那只虎对我有恩,反正他们死了,我只是让他们的尸体有个还算有意义的去处。”
“那个女子是谁?”林落没有看错,巷角里还有一个活人,亲眼看着这么血腥的场面,一般常人,不被吓死也要崩溃。
禄颜想上前摸林落的眼睛,可是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方才做了什么,便只是看着林落。
“她是柳袖儿。”
“为何要这样对她?”
禄颜深深地看着林落,攥紧自己的拳头,神色狰狞,又似乎陷入无限的痛苦中,额间的莲瓣冒着黑气,可林落现在根本没有光明神辉来净化它,难道第一世便要失败了吗?
林落有些颓然,她感到迷茫。
看着隐隐要破碎的莲瓣,慈悲心一阵绞痛,林落靠着墙,身体无力,堪堪地看着禄颜,眼眸是除了失望,更多的是伤感,泪水如雾,要掉不掉。
禄颜看到林落泣泪的眼角时,心中端着的所有晦涩心思悄然散尽,他上前几步,却无法再自然地摸上林落的眼角。
身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屋外的哭泣声隐隐约约。
男人在这一刻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也不知为何,跪在林落身前,乌沉的眸子锁着林落。
林落的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她轻轻俯身,点着禄颜额间的黑,眸光悠然,喃喃道:“禄颜,我对你,未免太心宽了些。”
这句没有责备,只有似乎无穷的包容的话让禄颜紧绷的神情恍惚一瞬,跪直身子,将头埋在林落的腹前,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
“那些护卫或许在你眼里死有余辜,可为何要让柳袖儿受此折磨,她与你无冤无仇。”
林落的手移开禄颜的额间,捧起他的脸,凑近禄颜,认真问道。
禄颜的嘴唇嗫嚅一番,终是败给了林落的这双眼睛,不甘,残忍的情绪在黑瞳中闪现,直至转为死寂的夜幕。
“她告诉了你,我当年的事。”
往事太过不堪,禄颜连提起的勇气也没有,只是环住林落的手,快要捏断林落的腰。
林落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不想,禄颜是真的为了这件事而对柳袖儿起了杀心。
“我醒来后,谢府的人杀我不成,被猛虎扑杀,便看见一直守在院前的柳袖儿。她见你打发了一笔钱财,以为我很是富足,便想留在我身边。我自是不许,她不肯走,认为我对你死心塌地,便告诉我你已经知晓我当年在谢府发生的事情,说……你嫌我脏得很。”
林落呼吸一窒。
“我本便是泥泞不堪的蝼蚁,别人欺我,我定记在心里,将那份恨意日夜咀嚼。前段日子,我打听到谢文应已经从外地归来,便打算将这些年压抑在心中的恩怨彻底了结,却在村前不远处,看见了你。我自知不配,可我……买下了你。”
禄颜的语气渐渐不稳,透着划破嗓子的尖锐。
“我不愿让你知晓我以前的肮脏,可这一切,都被她给毁了,我本想一刀杀了她泄恨,可是,她毁的不仅仅是我……所以,我不能让她如此轻松死去。”
禄颜在说这些话时,目光不曾从林落脸上移开,他看着面前的女人一点一点在心软,神情在松动,茶色水眸里渐渐露出悲悯的情绪。
禄颜厌恶悲悯,却也知道,此时他最需要悲悯。
林落摸着禄颜的脸,缓缓说道:“禄颜,你太低估我了。”
林落心慈得过份,却不是没有底线。
禄颜瞳孔一缩,盯着林落。
“禄颜,之前的事……我无法让你站在我的角度,放下过去的一切,毕竟真真切切受到伤害的人由始至终只是你,你有权选择不原谅他们。”
林落顿了顿,又道:“但柳袖儿你不能动,你不能再犯下罪孽了,你曾经答应过我,不再冲动,要听我的话。”
林落淡淡笑着,看着禄颜不可置信的眼睛,低下头,吻了吻禄颜的嘴角。
“我很遗憾,没有在你幼时便陪在你身边,只是希望,此时还不算晚。放了柳袖儿,她的话并没有改变我对你的情感,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寻一安安静静的一处,我陪你走完余生,好不好?”
最后一个尾音,林落微微上扬,笑眸盈盈,抵着禄颜高挺的鼻尖。
禄颜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黑眸低凝,良久,沙哑点头:“好。”
事后,禄颜出去将早已吓晕过去的柳袖儿拖到院中,猛虎听到禄颜的召唤,屁颠屁颠赶来,在柳袖儿身前嗅了嗅。
“她臭得很,别吃她,把她拖到村长家门口,然后在村前等我。”
看着陪自己度过十年之久的猛虎,禄颜眸色微暖,摸了摸它的虎头。
虎子很听话,张开就咬住柳袖儿的裤脚,轻轻松松地拖着。
此时,林落则在屋子里收拾衣物,她只是简单地带了几件衣服,出了门,看见禄颜隐在半边夜色下的脸。
“我让小虎将她送走了。”
林落淡笑着,立在朦胧的月色下,禄颜接过林落怀里的包裹,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另一只手上,拎着鸡笼,他知道,林落定是不舍。
走了几步,林落对着夜空中的明月,忽然停下了脚步,禄颜一僵,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以为林落后悔了。
林落深深呼吸,然后尝试着在心中默念经文,空着的那只手,食指放在唇边,轻咬,渗出凝血,微微圈着,聚了月的光辉,在身形一晃时,将光辉甩向了屋子旁的巷角。
以血祭月辉。
禄颜扶住林落,看见她苍白的面庞,眼眸里是还未掩饰住的惊颤:“怎么了?”
林落笑着摇摇头,鼻尖酸酸的,好在,忍住,没有哭出声来。
“我累了,禄颜。”
禄颜不多说,便弯下腰,背对着林落,林落的眼角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闪着晶莹的亮。她乖乖爬上了禄颜的背,和之前一样,搂住禄颜的脖子,困意袭来,心尖微颤,林落知道,这是自己自找的。
禄颜沉默地背着林落走了数步,当闻到淡淡烧焦味时,他面色冷峻,缓缓回头,背后是火光,烧的是自己的屋子,起火点是屋子旁边的巷角。
禄颜回过头,背上的人已经熟睡,他加快脚步,离开这个地方。
心中一处,莫名癫狂,看着地上紧紧相融的影子,禄颜低低笑了声,在夜色中,莫名慎人。
远处,二人的身影逐渐被隐在浓浓的黑夜下,渡在林落身上的皎洁月光,变得越来越淡。
……
林落足足睡了几日,才醒来,屋子内的采光很好,林落默默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竹门被推开,高大的男人站在门中,疲倦的眼眸看见林落时,明显地一亮,大步走到床前,然后在林落呆愣的目光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攻掠城池。
至林落的脸上出现痛苦的神情后,禄颜这才怔然松开,只是还是死死地盯着林落,五指攥紧。
林落笑着打量着四周,简陋却温馨。
眼角被粗糙的指腹摩挲,林落眨了眨眼,睫毛扫到禄颜的指腹,挠到了他的心尖。
“我没事,不要担心,说好要陪你走完余生的。”
禄颜闻言,终于按耐不住,又吻上林落的脸,低喃:“落落……”
……
禄颜还是没有离开这个村子,他将林落带到了后山,几乎是与村子隔绝了,在山上,有一处简陋的竹楼。
禄颜说,之前食不果腹,便经常在山上打猎,次数多了,便索性在山上搭一处竹楼。
命运弄人,如今她和禄颜可要长久地住在这里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一年而过。
林落每日的事情便是晒太阳,晒月光,等禄颜打猎回家,那只虎,禄颜也不藏着了,直接住进了这个家。这只虎,经常骚扰已经可以下蛋的鸡。
白日,便是这只虎在陪着自己,禄颜说这是在保护自己。
林落坐在禄颜为自己搭建的秋千上,微微眯着眼,笑着看着趴在一旁的猛虎,淡淡地摇了摇头,是在保护,也是在圈养自己。
微微动了动身子,昨夜禄颜太过疯狂,像是要把自己拆入腹中,无论自己如何哭泣,也无法让他停止对自己的占有。
林落现在身体还是不好,恢复的速度明显比之前降低很多,林落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之前两次借光明神辉燃怒火,伤了本就虚弱的光明身躯。
夕阳滑落,猛虎忽然站起身子,林落看
着遥遥的山间小路,水眸微微弯起,禄颜该回来了。
禄颜今日打到了几只山鸡,未进家门,便看到坐在秋千上的林落,一袭白衣,墨发随意束起,白净的脸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
夕阳在林落身上渡了层淡淡的金,察觉到炽热的目光,林落微愣,转而与禄颜双目相视。
霎那间,笑颜展开,那双眸子里盛着最美的光辉。
禄颜愣了片刻,意识到这样的人昨日还在自己身下承欢,彻彻底底被自己占有,长期的不安在昨夜悄然失散,他这才确定,林落爱自己。
禄颜大步向着对自己温柔淡笑的人走去,呼吸中带了急促,眼眸里是藏不住的笑意,额间的浅灰莲瓣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当禄颜抱起林落时,忽觉额间一凉,便看见怀中的人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禄颜隐约看见林落额间一抹光辉闪现,那好像是一瓣白莲,与自己额上的印记十分相似。
正要说话,视线忽然变得模糊,怀中的人依旧淡淡地看着自己,眼眸里是对自己的情意。
林落知道时间到了,猛地搂住禄颜脖子,然后轻轻咬了他的唇。
“邪祟,等我。”
说完,林落身体逐渐透明,在禄颜猩红的目光下,化为耀眼的光辉只是在一瞬间,便消失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禄颜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保持着抱着林落的姿势,站了好久,然后忽然低笑出声,笑着笑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跌坐在地上,看着目露惊恐的猛虎。
“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不过如此罢了。”
禄颜微微仰着头,手盖住自己的双眸,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猛虎感受到主人的悲伤,它咬着酷颜的上衣,却被男人一掌打开。
“别碰,这是落落给我做的衣服。”
猛虎果真不碰了,只是也学着主人忧伤的样子,呆呆地坐着。
待夕阳完全落下之际,禄颜轻笑一声,沙哑的声音中带了阴柔,他站起身,扭了扭酸痛的脖子。
猛虎呆呆地看着眼前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主人,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蠢货。”
男人看都不看地上的猛虎一眼,闭上双眸,遮住眼眸里的晦涩复杂,然后化作一缕黑气,也消失在这竹楼前。
……
――――――――
天界。
光明神女救苍生殒命,三界恢复生息,西方佛塔讲坛处,西佛菩无正坐坛心,讲佛渡生。
结束后,穿着素白锦衣衣袍的男人拦住菩无的去路。
“菩无,林落真的魂散了吗?”天帝看着菩无寡淡的脸,静静问道。
“自然。”
菩无一双静若潭水的眸子看着天帝。天帝神色疲倦,眼下带青。
天帝却笑了,他指着不远处的西佛八楼,那里还有微光。
“若是光明神女真的从此消失,魂散于三界,为何佛塔八楼光明未灭?”
菩无微微叹息,正色道:“八楼注定会有光明神女入住,然光明神女并不只有林落一人,万年后,或许光明神辉以天地纯灵之气再造一神。”
天帝似乎对着回答并不满意,他皱眉,轻嗤:“这三界除了林落,谁还有资格担任光明神女这一神职?”
菩无低眸,不语。
盯着西佛大弟子片刻,天帝忽然笑了,素往平和的脸带了肃气。
“八楼光明未灭,只因林落还残留一缕神辉,只是不在天界,你这般掩饰,定有缘由。”
菩无只是一顿,便不再与天帝叙说,而是进了佛塔。
青年站在原地,看着八楼忽明忽暗的光辉,良久,才青着脸,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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