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烧烤的实力。下午两点,正是最热的时候,整座城市仿佛发着光,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北朗市最豪华的酒店门外,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个个都是肥脸油头,挺着的啤酒肚比七八个月的孕妇肚子还大。
他们看着远处高架桥上的一个小黑点,问领头的高总:“搞的神秘兮兮的,到底是什么人,咱们哥几个设宴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提前出来门口等着?”
高丰梁不紧不慢地卖关子:“南海楚家。”
只四个字,众人脸色立马变了。搞房地产的钟戏一脸不敢置信:“首富楚家?咱北朗虽然大小也是个市,但发展还不如外头一个县好呢。楚家会来人到咱们这个地方来?”
“不仅来了,来的还是楚家正经的继承人楚息。”
“说说,什么情况?”
“楚晋那家伙不是俩儿子嘛,老大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老太太呢,又跟楚晋媳妇死不对劲,所以这大少爷就不如小少爷讨喜。听说那小少爷今年进了公司,估计这当妈的想让楚息挪位置,就把人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奇怪,不一样是亲儿子?”
“五指尚有长短,亲儿子也有远近。”
“既然都被发配了,那咱们何必还费劲讨好他?”
高丰梁白了说话的人一眼:“你怎么知道,潜龙就没有翻身的一天呢?龙毕竟是龙,一朝上天,泽润万家!”
*
被众人冒着大太阳迎接的楚息,这会正苦哈哈地拉着行李箱,爬了半座山,脚都要走废了,才看到老同学周阳子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宽檐大草帽,皮肤是朴实的砖红色,挥着手跟他打招呼。
要是以往,楚息是绝对不会坐这种三个轱辘的车。但他低头看了看全球限量的跑鞋已经被泥土侵袭,便老老实实跨上去,没看到车上有座,就抱着行李箱蹲下了。
这幅凄惨模样,确实符合被赶出家门的落魄富三代。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破旧的三轮车重新发动,“通通通”的噪音惊起了刚落脚休息的山鸟,午时特有的困燥倒是驱散了些。在这聒噪的声音中,周阳子还要大声跟他聊天:“喂,就算发配边疆,也会配俩衙役‘伺候’着,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连个车都没有?”
楚息叹气:“我过来的消息走漏了,你们这儿好些人都等着我呢,我可不能刚来就被这些老狐狸逮住。司机自己往订好的酒店走了,我来你这里避避风头。”
周阳子哀嚎:“感情找我避难呢。先说好,我只是疗养院的一个员工,虽然是单人宿舍,但只有一张床,条件不好,你个大少爷未必能住下去。”
“集体宿舍我不照样住的好好的。”
他们要去的疗养院,在半山腰。四周没有经过人工开发,独有一番“野味”。他们赶到的时候,还不到三点。山上同山下完全不是一个季节,山风吹的十分凉爽。除了树荫处处,还有很早来报道的山雾也帮人分担了些许炎热。
北朗市碍于地形,交通不便,所以经济不甚发达,也吸引不来大企业过来建厂,年轻人大多都选择背井离乡,到外地去谋生活。北朗市有一段时间,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几乎见不到年轻人的影子。
决策者一看这样下去北朗迟早要完,就依托北朗几座连绵的高山,建了许多家疗养院。因环境好,还有当地老人都长寿的美名,吸引了不少老人过来养老。
名声一年年传出去,疗养院收费越来越高,慢慢成了北朗最大的经济支柱。不过疗养院提供的岗位实在有限,还是没能留下太多的年轻人。
周阳子是楚息的大学同学,985高材生,毕业后选择回到家乡,投身到最好的一家疗养院,很快就混到了经理级别。北朗工资普遍不高,周阳子还面临娶妻买房的大任务,非常鄙视楚息蹭吃蹭喝的臭不要脸行为。
“放着大少爷的日子不过,你来北朗到底想干什么?”周阳子护着自己的工作餐,一口汤也不分给楚息。
楚息只好啃自己带过来的零食,眼神幽怨:“我被我妈从公司赶出来了,决定自己创业,我看北朗就挺好。”
周阳子被他逗笑了:“北朗除了养老,一无是处。”
“我看就未必,说不定北朗就是我这条大鱼的龙门所在。”
“你要创业,怎么还躲着那些大老板?经商不都得讲究合作嘛。”
“合作当然好,但我还没站稳脚跟,被他们一拥而上包围住,不是只有被吸血扒皮的份儿?”楚息把薯片咬的嘎嘣脆,狡黠的眸光从眼尾闪过,像是一只小狐狸偷吃到了鱼。
周阳子吃完自己的工作餐,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抓楚息的薯片,一边吃,还一边嫌弃他:“请问你在站稳脚跟之前,就打算赖在我这里白吃白喝?”
“聪明。”楚息笑着承认。
他生了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最能戳人的桃花眼,眼眸漆黑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微下垂,整个人的气势被削减了几分,显得既无辜又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他天生就招人喜欢。无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愿意跟他亲近。
周阳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楚息,忽然道:“不用蹭吃蹭喝,不如你在疗养院干个兼职,怎么样?”
“什么兼职?”
“陪聊。”
“你们疗养院还有‘三.陪’服务?”
周阳子气的说一句,踹他一脚:“请你天真,请你幼稚!”
楚息躲开:“是是是。”
周阳子这才把话说明白:“北朗年轻人少,长得好看,容易博得老人好感的更少,这里老人生活很孤独,为了保证他们的心理健康,需要每天有人陪着吃饭聊天。”
“吃饭聊天,我最擅长了。”
“也是,你是大胃王,这张脸又格外招人喜欢,没有你拿不下的老人。”
*
楚息生了一张好看的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皮肤净白的像是瓷娃娃,谁瞧了都不自觉涌上一股喜欢来。
亲切感满分的脸。
把他的臭毛病烂性子掩盖的死死的。
周阳子所在的疗养院,是北朗最豪华的养老院,住的老人非富即贵。一个老人有三四个护工照顾着,住的病房也是独栋小楼,安静又舒适。
楚息自认是良心大大的好人,得了兄弟的托付,当天就换上工作服,一下午串了七八个小楼,又是讲笑话,又是唱歌跳舞,哄得好几个老人喜笑颜开,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周阳子一看有戏,立马把他送到了终极BOSS的小楼。
“这栋老爷子姓顾,来头不小。”周阳子介绍说,“脾气大的很,稍有不顺心,就闹着不肯吃饭,已经两天没进食了。人亲孙子都过来哄了,也没奏效。今晚他要是再不吃饭,只能连夜送医院了。”
“难度有点高。”亲孙子都不行。
“他孙子人见人厌,完全不如你。”
楚息耸肩:“好叭,人命关天,我去试试。”
顾老爷子住的小楼,都其他爷爷的小楼布置的完全不一样。一进来,屋里都是高几,摆放着丑不拉几的大树墩,毫无生活气息。楼梯墙壁上挂满了字画,挤挤挨挨,看画,都是名家名作,看待遇,还不如市场上十块钱一幅的画来的珍贵。
护工已经得了周阳子的交代,帮他把卧室门打开。
没有开灯,不过今晚月色很好,月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给屋里添了一层静谧的亮色。
老爷子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里,闭着眼睛,苍老的脸上没什么生气,如果不是胸口还有起伏,楚息都要怀疑老爷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走过去,坐到床边。脚步声惊动了老爷子,苍老的眼睛睁开,目光威严阴郁,好像雄鹰还不曾年迈。
“爷爷,您好,我是新来的护工,我叫楚息。”
老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已经没力气说话。
楚息端起碗,给老爷子奉上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这人本就长得讨喜,一笑起来,更是阳光灿烂,仿佛冬雪消霁,春雨初晴。
“吃点饭吧。”
老爷子闭上眼,丝毫不给面子。
这还是楚息的笑容第一次败北。老爷子一看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不会被他人左右。
楚息见老爷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又是一把年纪,再不吃饭,恐怕真要饿出个好歹来。
“吃不吃饭,吃不吃饭,吃不吃饭……”
他故意在老爷子耳边大声吵吵,老爷子果然不耐烦,张嘴想要呵斥。楚息看准机会,往老爷子嘴里塞了一口汤。
老爷子猝不及防给灌了一口,咽了下去。
“你——”
张嘴又要骂,楚息赶紧逮住机会,又塞一口。
老爷子不再上当,死死闭着嘴。
楚息小嘴叭叭说个不停:“爷爷,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小时候不吃饭,我奶奶就这么喂我的,把我喂成了个大胖子,这就是爱啊。你坐着的这个角度正好,不会呛到。”
老爷子不理他,摁了铃,呼叫护工。
“放弃挣扎吧,现在没人来救你。”楚息“啧啧”两声,“您气性真大,跟我当年三岁时一模一样呢,果然是老小孩。”
老爷子被他这不要脸的话给气笑了。
“那时候,吃一口饭,奶奶就给我十块钱,这是公平的生意。爷爷,要不您辛苦把这碗饭吃了,您有什么心愿,我都帮您完成,这样公平了吧?”
老爷子终于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
*
半个小时后,老爷子被送进了医院。
他孙子顾商面色沉重地坐在医生办公室,捏着诊断书,面色黑的吓人。
诊断书上,医生用潦草到起飞的字写了一大段术语。
简单翻译过来就是——吃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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