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昼短夜长,天还未亮就已该起床,江灵殊这几年已经养成了习惯,因此到了时辰便会自然醒来,阿夏也早已点了灯备了热水。
她刚一起身,灵衍便也跟着坐了起来,倒不似她当年初来此处时一般娇气,总想着要多睡一会儿。
“衍儿睡得好么?”江灵殊一边将帕子沥干水一边问道。
灵衍坐在床边慢慢系着衣带回道:“很好,只是昨夜里麻烦师姐了。”
“哪里的话,是我麻烦了你才对。”江灵殊想起昨夜的事,不觉又红了脸,才第一天见自己的小师妹便喝醉了让人扶回来,真是臊得慌。
梳发时,江灵殊叫阿夏搬了个矮凳让灵衍坐在自己前头,待阿夏为她绾好了发,她也已为灵衍梳了个简单的垂云髻。在梳妆盒中挑了一挑,选了两朵精致小巧的红玉石珠花分簪于两边,越发衬得她面容如玉。
“好看么?”江灵殊看着镜中的灵衍笑问道。
灵衍欢喜地点点头,却并非为这镜中花颜而高兴,而是因对方此份心意。
阿夏正打算出门将早饭取回来,江灵殊却忽然想到件昨晚留下的一件要紧事将她叫住:“不好,我与衍儿昨晚在厨房偷了嘴便不曾收拾东西,倘或她们嚷嚷起来,被知道了岂不丢人?”
“但凡嚷嚷,也只当是进了贼的,哪里能怀疑到少宫主头上去?”阿夏不解道。
江灵殊急道:“糊涂,凤祈宫何时有过贼人?再者哪个做贼的会吃了顿剩饭便走了?桌上那坛子凉拌水母我素日爱吃,又摆了两副碗筷,宫内年轻弟子又只我和师妹二人,师父猜不出那才有鬼。你赶紧去,让那些婆子们别张扬,给些银钱就是了。”
阿夏听了连连点头,脚不沾地地赶去了。
阿夏走后,灵衍终于忍不住掩着嘴笑出了声,江灵殊起先还瞧着她,愣了一会儿自己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昨天刚见你时,还以为你是个雪做的人儿,不声不响的。果然还是这般笑起来更好看。”
灵衍却止了笑,定定地看着江灵殊道:“师姐待我好,我与师姐一块儿待着也开心,所以才会笑。”
她这般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反倒让江灵殊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小姑娘的性情着实与她见过的同龄的孩子不大一样,格外懂事知礼些,却也并非全然的老成,总之是让人有些琢磨不透。江灵殊也不作他想,只当她是先前受了许多苦,用真心好好对待着便是。
阿夏提着食盒回来,对江灵殊眨了眨眼道:“事情已全办妥了,那些婆子们说,若少宫主以后想吃夜宵,只管将她们叫起来便是,深夜里吃那么些冷的,倒让她们过意不去。”
江灵殊摇头笑道:“大约也没有下一次了,被师父知道了总是不好。”
三人一起用过早饭,江灵殊便携了灵衍前去凤鸣殿拜见晨星。
殿中高台主位上,晨星正手捧着一本册子皱眉看着,身着一条用银线绣着素净云纹的白色襦裙,外面随意披了件白狐皮的大氅,发上斜斜簪着三只镶了水沫玉的银钗,其中一支垂下极细的流苏来,行动举首间便晃悠着熠熠生辉,更显雅致清灵。加上两侧的铜鹤香炉袅袅吐出香雾,整个人竟有如云中仙一般朦朦胧胧,显露出几分世外之姿。
青珢正欲出言提醒,江灵殊已轻咳一声,与灵衍一同行了晨礼。
“你们来了,”晨星瞧见她们,便搁了册子露出笑容来,“来,上来说话。”待二人走上台阶,她便拉了两人的手,问灵衍道:“在这儿都还习惯么?”
灵衍望了眼江灵殊,点点头:“师姐事事周全尽心尽力,衍儿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你们师姐妹二人此后便要长久一同住了,心无旁骛认真习武还是次要,难的是一直同心同德携手共进,知道么?”晨星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一处,语重心长地说道。
“弟子明白。”
“嗯,殊儿,你入凤祈宫已有四年,一向勤勉,如今也算小有所成。今日你便将本门基础心法与掌法一一教与衍儿,权当是自己也温习了。至于剑术,得待基础牢了再学,不过你可带她去云若那儿先将剑定下,提前准备着。”
“那师父您呢?”江灵殊想了想,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她实在清楚晨星的性子,担心对方因为懒散便将灵衍全推给她,若她教不好,岂非是害了自己的师妹。
晨星看出她在想些什么,嗔怪地望着她道:“我岂是那种连自己徒弟都不愿教的懒鬼?不过是要与众人商量下各宫收弟子的事儿罢了。你先带着衍儿在奉雪台好好修习,傍晚之前我自会去查验。若连最基本的提气运气与那套飞花摘叶掌都练不好,可就是你这个师姐的失职了。”
她这般一激,江灵殊果然急了,忙拜别她带着灵衍匆匆离去。
青珢无奈地摇摇头:“宫主又如此开孩子的玩笑,看把少宫主吓的。”
晨星笑着复又看回册子:“她是个实心的孩子,将衍儿交给她我也放心,这样一则她二人感情更深些,二则殊儿日后总也要有自己的徒弟,提前学着当师父也是好事。”
“那广收弟子的事,宫主可有什么注意了?”
晨星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各宫的弟子自然还是她们自己挑的好,也不拘非要在江湖名门中挑选,你这几日外头看看去,若有愿入凤祈宫且又好资质的女孩儿,便带回来让大家都瞧瞧。”
“是,那我这便去准备着。”
江灵殊带着灵衍走在前去奉雪台的路上,一路为她讲解宫内各处地方,灵衍听得津津有味,好奇之心更甚,不由又多问了几句。
江灵殊沉吟道:“也罢,身为凤祈宫的弟子,若什么都不清楚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了,我就与你原原本本讲一遍。传说古时曾有一场大旱,水泽干涸、土地龟裂、白骨累累,龙王与水神庙中的门槛都被踏破也依旧无风无雨。后来在云山之上的仙山有一刚刚得道的仙人,甘愿放弃一身修行,化身为一只凤凰,焚身于火,待其重生于天际时,终于感动上苍,降下甘霖。这里的人为了纪念那位仙人,便将此处命名为凤祈峰。”
“凤凰祈雨?倒是新奇故事……”灵衍喃喃道。
“是啊,但起初,这里也不过只是云山一处山明水秀风景独好之地,山路高险,鲜有人往来。后来凤祈宫第一代宫主苏洛水游历江湖时来到此处,于一雨夜有所悟所感,渐渐独创出现今的这些功法来,因而决定在此开宗立派,亦请人修了山路,将此处特产风物交与山民们售卖。那些山民们既因此得益,所以非但无人反对,反倒都口口相赞,凤祈宫便自此建成。”
“如此说来,祖师婆婆倒也是位奇人了。”
“正是呢,因凤祈宫的功法只宜女子修习,故而一直以来只收女弟子,但就算嫁了人,倘若自己愿意,也可一直留在宫内帮忙,只不过不能带着夫婿一起罢了。”
“那再后来的两位宫主呢?”灵衍追问道。
“后来嘛……”江灵殊露出为难的神情,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对灵衍小声道,“我其实不大清楚,师父也只说了个大概。好像……师父的母亲本是少宫主,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其师姐于祖师婆婆逝后成了宫主,只是在位不到一年便得急病去了。那之后,师父的母亲才登上宫主之位,我拜师父为师时,她已云游四海去了,所以不曾见过。”
江灵殊见灵衍听得睁圆了眼睛,忙摇了摇她道:“前面那些也罢了,这一段听了便忘了吧,可别叫其他人知道。”
灵衍忙点头称是:“师姐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江灵殊满意地点点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也都一起问了就是。”
灵衍想了想道:“师姐所说云山之上的仙山,可只是传说里的地方?我这么瞧了瞧,四周皆是差不多的山峰,似乎没有更高的了。”
江灵殊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指向东面:“集中精神,仔细些看。”
灵衍蹙着眉抿着唇看了许久,终于在重重云雾中隐隐看出一座巍峨高山的轮廓来,紧接着便愈发明显,云层雾气竟好似逐渐散开一般。日辉灿烂,将整个山体都镀上一层金光,犹如圣境。
灵衍一直盯着那里,又是惊奇又是赞叹,江灵殊笑对她解释道:“这便是仙山之奇处了,若不仔细便看不见。纵然看见了,待要去往那里时也会在重重山林间迷路,且山路极其艰险,常人轻易上去不得。仙山顶上的凌霄派便是如今天下第一大的修仙门派,师父曾受邀前去议过几次事,回来时都说那里才真真是仙人脚下的地方,非凡世可比。”
“既这么说来,那凌霄派中岂不有好多仙人?”
“傻丫头,”江灵殊刮了刮灵衍的鼻尖儿道,“得道成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千百年来也不过寥寥几人罢了。大多寻常弟子,虽有道行在身,却终难成仙,不过比起普通人来,倒确非同一境界可语。”
灵衍听罢,若有所思,又望了一会儿,便继续与江灵殊前往奉雪台了。
奉雪台倒并不多高,只十余级台阶而已,但却极为宽广开阔,可容百人分散习武。由于上铺雪色白石,下雪之时又宜积雪,故名“奉雪”。因此地为凤祈宫弟子练功之处,所以即便有积雪,也早有人来扫净了。
江灵殊一边对着木桩舒展筋骨一边道:“衍儿,你没来之前,我每日便是在这里或凤鸣殿后的月影台随师父习武。师父教完我后就要去处理宫中事务,只能留我一人于此。那时我总觉得,这里好大好空……如今有你在,虽然还是这么大,可却不觉得空了。”
“往后我与师姐便可一直相伴,彼此都不会再孤寂了。”灵衍柔声回道。
“是啊,过了年后宫中还会新进好些弟子,到时一定热闹得很,衍儿你便也会有很多师妹了。”
“嗯,极好……”灵衍语气轻快地应着,却低了头敛了笑容,只是江灵殊却并不曾注意到。
她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将明镜心法的要点讲与灵衍听,本以为对方总需要花些工夫方能流畅运一遍功,谁知只琢磨试探了半个时辰,灵衍便开始闭目运气。江灵殊只当她是迫不及待要试一试,生怕她一时错了经脉或方向落下大毛病。却见对方长吁一口气,笑盈盈地起了身道:“师姐,这明镜心法果真不一般,我现在浑身都轻快了好多,连吐纳都似与往日不同了。”
江灵殊一时愣住,以手试了试她的脉息确认无误后方才放下心来。点头称赞了几句,并让她再自行回顾几次,自己站在一边暗暗思索起来。
若毫无根基,如何能这般快便全然领悟?江灵殊想道。且自己的确还没问过她的身世来历,但对方既然不说,这种事也不好开口追根究底的。
她细想了想,决定只问一点,于是开口道:“衍儿是否曾习过武?”
灵衍闻言,抬头缓缓看向她。恰在此时,天上一片云遮了太阳,那一时间,江灵殊只觉得对方整个人都似被阴霾笼罩着,就连眼底也皆是看不透的浓雾与寒气。
可灵衍终究如常笑了笑,点头道:“我母亲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从前倒也教过我些。”
她既提到“母亲”一词,江灵殊便想起她之前失落的模样,于是赶忙又将话题扯开去:“即便如此,衍儿你也是真的聪慧过人了,一般弟子,一整日能运半轮便已算是不错。你既已全然领悟了,我这便将飞花摘叶掌教与你。”
她细细边示范边讲解着,灵衍也听得极其认真专注,甚至有些痴迷。江灵殊不由暗叹这孩子小小年纪倒像是个“武痴”,于是越发尽心,唯恐自己教错或漏了什么。一套掌法教下来,竟在这样的天气里生出了汗意。
二人皆如此沉迷其中,若不是阿夏主动送了饭来,连午休的时间都差点忘了。但即便是休息时,所谈论的也不过都是今日所学,就连阿夏在一旁看着也怕她们太过痴迷走火入魔。
就这么及至傍晚时分,晨星才姗姗而来,远远地站着看了两人许久方才上前。
“师父!”二人停了手中动作,上前行礼。
晨星一把将两人扶起,笑眯眯地问道:“练得如何了?”
“师妹聪颖,还不待徒儿如何教,便已熟练于心。”
“师姐教得认真细致,衍儿方能学得这般快。”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怔了一怔便相视而笑。
“你们两个竟已这般要好了,着实让为师欣慰。”晨星点头赞许,“切记,习武勤字当头,你们虽天资极佳,却也不可因此就疏于练习。来,都将今日所学演示几遍与我看。”
落日余晖下,师徒三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轻盈灵巧,如鹤跃云中。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