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衍昨日睡得晚,又兼做了那样的梦,一觉醒来头疼得厉害,摇摇晃晃洗漱一番,又在眼下多扑了些香粉,这才堪堪遮住了疲乏之色。
进到正殿内,江灵殊已看着剑谱等她多时,见她睡眼惺忪地来了,搁了剑谱笑道:“看你这样子,竟像是一夜未睡,明天可再不能起这么迟了。”
灵衍不答,只缓缓走到江灵殊身边的凳前坐下,倚靠在对方身上,闭了眼养神。
江灵殊一眼瞧见她手指上裹着的绢布,忙举起她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灵衍心中暗道不好,怪自己忘了这茬事,坐直了身子支支吾吾地道:“昨儿夜里想吃果子,削皮时不小心划伤了手指,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口。”
“胡说,”江灵殊皱眉低斥道,“不管多小的伤口都要上药的。阿夏,将金创玉露散取来。”
灵衍见状,乖乖地闭了嘴,任由对方摆弄,心里着实是欢喜的。
江灵殊捧了她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轻轻解开那段白绢,用极细长的小勺伸入药瓶中取了药粉,小心翼翼撒在伤处,又扯了轻薄细软的丝绵不松不紧地将其包住。最后,煞有其事地吹了吹笑问道:“可还疼么?”
哪有人包好了伤口才吹的……灵衍心中暗想,却越发觉得暖意融融,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师姐吹了后才不疼了。”
江灵殊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也是,平日里习武时刀法利落漂亮,连白家少庄主亦不是你的对手,如今削个果子倒能把自己划伤了。”
灵衍唯恐她不信,忙争辩道:“人有所长有所不长,如此看来,我是不善削果子的。”
“你既不善削果子,那以后——”江灵殊顿了顿道,“便连着皮一起吃吧。”
灵衍本以为她会说些诸如“我来帮你削”等暖心的话,谁知却是这么一句,登时傻了眼,直到看见对方大笑着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沙果削起皮来,才知自己又被戏耍了一遭。
“师姐!”灵衍皱着眉鼓着嘴,雪白的面颊染上一层薄薄粉色,样子实在可爱。
江灵殊忍住笑将削好的沙果递过去,这才堵住了抱怨的话。
灵衍专注地啃着沙果,只觉这果子格外脆甜。
今日阳光晴好,阿夏开了窗子,泄入一室暖洋洋的微光,二人伏在桌上晒太阳,翻着书吃着小食,时不时相望一笑,实在静谧美好,就连时间在此刻都似走得慢了些。
灵衍咀嚼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眼皮子也越来越架不住,到最后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手一松,果核滚落在地。
江灵殊讶异一瞬,弯腰拾起果核扔入瓷罐里,又悄声唤来阿夏吩咐道:“将披风取来,今天虽暖些,可这样睡着也是要着凉的。”
“诶,好。”阿夏取来披风交给她,好奇道,“也不知衍小姐昨晚做了什么,竟这样困倦。”
江灵殊将披风仔仔细细轻覆在灵衍身上,手亦放入暖手捂中,这才又放心坐下翻起剑谱来,轻声道:“总之,午饭时再叫她起来就是,去让厨房熬个鸡汤吧,记得要加几片山参。嗯……再做一味梅子山药糕。”
“都是祛寒热益气力的食物呢,您竟也学会食补了。”阿夏大惊小怪地说道,见江灵殊斜睨了她一眼,忙捂住了嘴。
“我大病初愈不久,衍儿也需仔细调养着,饮食上自然要格外上心。”江灵殊说着又望了一眼身旁熟睡的灵衍,“你快去吧,别再吵着她。”
“知道了。”阿夏撇撇嘴走出门,又忍不住回望一眼。她只知江灵殊向来对谁都周到有礼,可也从未对谁像这样好过。
若灵衍是个男子,她便要以为她对他有意了。
江灵殊继续翻着剑谱,却再也看不进去,也不知是不是有个人在旁边睡着的缘故。索性放下书支着头面向灵衍看她睡觉。
对方此时的面庞安静温婉,少了几分醒时的凌厉英气,虽双眼合着,仍掩盖不住眉目间一丝疲倦,亦因此而愈发惹人怜爱。细白的面颊为阳光所笼罩,如同染上一层光晕般柔美。
江灵殊伸手为她将落在眼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手背拂过面颊,温软的触感令人流连,不由就这样停在了那里。
形影不离的数月里,她似乎长高了一些。她心想。
可是自己却好像并没什么变化,照这样下去,被对方越过去可怎么办呢?
江灵殊心中有些隐隐的忧虑,随即却又为自己的这种忧虑而感到可笑。
反正师姐也未必就要比师妹高,自己又在担心些什么呢?
她的指尖一寸寸滑下去,直到触及优美光润的颈项,便将手伸了回来。
真像是玉砌的人儿一般精巧……这样的面孔,纵使不言不笑,也会引得人驻足倾心吧。江灵殊心中感叹。
灵衍却忽地在此时砸吧起了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师姐,我不吃了……”
江灵殊掩住嘴,好容易才忍住了笑声。真不知道对方怎会如此,梦里想着的还是吃东西的事儿。
屋外忽然起了一阵风,她忙起身将窗子关上,复又坐下来,只继续瞧着她,守着她。
灵衍皱着眉,神情像是在忍受些什么——梦里,江灵殊一个劲地削着果子喂她,她吃不下,便强行塞进去,不一会儿,她就被一大堆果子埋了起来。
陡然梦醒,一睁眼,面前正是那个梦里逼她吃果子的人。
四目相对,灵衍的眸中满是惊恐,而江灵殊的眼中则是疑惑不解,转瞬便成了关切。
“做噩梦了么?”她柔声问道,抚了抚她的背,又及时捧上一杯清香的花茶。
“嗯……梦到我被坏人追着呢。”灵衍低下头小口小口啜饮着茶,掩去了眼中的一丝心虚。她怎好意思向对方直言相告自己那个荒诞不羁的梦,又忍不住偷偷瞄了眼桌上的果盘——还好,只剩下三个沙果了。
阿夏在此时推门进来,看二人面面相觑,高声笑道:“衍小姐醒啦?我已吩咐过厨房了,对了,看殿里的果子没了,就又提了一篮子回来,喏——”
阿夏美滋滋地将手中篮子上的布揭开——是一筐子又圆又红的沙果。灵衍登时一口茶喷出来,咳个不停,样子狼狈至极。
江灵殊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嘴,嗔怪道:“这是怎么了,看到果子欢喜成这样?”
灵衍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假意点头罢了,咳了一会儿总算缓过气来,只是看到桌上的果子便觉难受,一心打算说些什么转移些注意力,想到明日弟子选拔的事,于是开口问道:“师姐,明天各殿选拔弟子,我们除了要在一旁看着,可还需要做些什么?”
江灵殊想了想,笑道:“倒是有一件,只怕你听了便要觉得浑身不自在。”
“啊,是什么?”灵衍听她这么说,反而十分好奇。
“若还同我先前看的册子上一样的流程,分好各人的去处后,新弟子将一一拜见宫主、大总管、各位殿主以及你我二人。明日起,你便要成为凤祈宫的二师姐了。”
灵衍光是听着便已想象出了那时的场景——每一个女孩子都要一本正经地唤自己一句“二师姐”,包括那时看见自己窘状的蓝衫少女,而自己还要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得体微笑一一点头回应……
她想着想着,脸便红了起来。自己实在只想做一个人的师妹,并不想、也不知该如何做好那么多人的师姐。
“放心,不过就是每个人从你跟前走过去问个好罢了,总共几十个人,也用不了多久的。”江灵殊以为她只是因要面对那么多人而感到羞怯,于是出言宽慰。
“哎,”灵衍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歇了几日,又要忙起来了。”
“那是自然,一年之中,统共只有自己的生日和几个节日能得闲,”江灵殊拍了拍她的肩,“且师姐亦对师妹们有指点教导之责,你往后可别想着偷懒。”
她并不知道,对方心里所愁苦的其实并非是不得休息之事,却也只能假装是为此而叹。
“师姐,待明日分配好了各弟子的去处,奉雪台往后就不再只有师姐与我了吧。”灵衍发了会子呆,突然说道。
江灵殊还以为她是在想各类弟子所学不同该去何处教习的问题,于是耐心解释道:“若是众弟子都可学的武功,那便可统一在奉雪台教习,若是各殿的上乘武学,便会由殿主在自己殿中的场地上教习自己座下的弟子。总之,内门弟子可学多于外门弟子,而外门弟子可学又多于一般女婢,但若是殿主身边的近身侍婢,那便要另当别论。而内门弟子因所属殿室不同,所以所学也不尽相同。不过确实如你所说,以后奉雪台想来是再不会冷清了。”
灵衍本是感伤,没成想对方竟说出这么一大堆来,于是问道:“那……我与师姐可学又有几多呢?”
江灵殊明艳一笑,倒显出几分傲气和自信来:“我们?我们两个是师父座下弟子,自然什么都可以学,也自然,得什么都学得好学得精才行。”
不过她却隐去了些内容,那就是凤祈宫中还有一项唯有宫主之选才可学的武学,而这门功夫,自晨星立她为少宫主时起便已传授给了她。
“衍儿定不会辜负师父和师姐的期望。”灵衍点头应和,接着如下定决心一般道,“师姐,用完午饭后,我们去奉雪台练武吧。”
“哦?”江灵殊讶异道,“你不想歇着了么?”
灵衍摇了摇头:“只是觉着,想和师姐在只我们两人时,去那里再练习一次。”
江灵殊沉默片刻,心思流转,抬首微笑道:“好。正好先前病着,看你在比武大会的表现似是武艺精进不少,今日便都使出来让我瞧瞧。”
“是!”灵衍朗声应道。
午饭后,两人休息片刻消了消食,便换上轻便衣装,携刀剑前往奉雪台,一路上微风怡人,阳光明灿,叫人心情大好。
江灵殊和灵衍站到奉雪台中当日比武之地,反肘将刀剑竖在身后,相视而笑。
灵衍主动握刀抱拳道:“那衍儿便先出手了?”
江灵殊微笑点头,紧接着便见对方如一条白练般向自己袭来,心中微叹:这个身法,果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然灵衍虽速度极快,却身姿柔婉轻盈,全无那日面对白溟时锋芒毕露的煞气。江灵殊直直站着,直到对方逼近眼前的瞬间才出剑阻挡,借着剑身微曲的巧劲向后一跃而起,身法干净利落,稍一纵身便已在数十米之外。
江灵殊只轻轻一挡,灵衍却已敏锐察觉到她那轻描淡写的一招下蕴藏的惊人内力,且对方竟还能再转瞬之间收放自如,这便更加不易。
“师姐的内力果然浑厚,比那白家小子强多了!”灵衍边以轻功追上边高声道。
江灵殊淡淡一笑,并不理会对方的马屁,一抬手又接下数招:“打斗时勿要多言,小心乱了气息。”
二人在空中比试,裙裾飞扬衣袂翩翩,远远看去宛如仙人共舞。又因江灵殊只是有心一试灵衍功力及其武艺进展,故而并不主动攻击,只随意拆招抵挡而已。打着打着,渐渐便融在了一处。
灵衍起手挥刀,如斩破浪花,江灵殊剑入青云,似劈开长空,一刀一剑相应相合,你方唱罢,我方便起,竟无一丝间隙可破。二人亦找回了之前合招时的感觉,运气出招时更觉快意流畅。
她们不知,奉雪台下,晨星与青珢恰巧经过,驻足凝望许久。
“宫主,您看……”
晨星望着她二人,眼睛也不眨一下:“衍儿招式凌厉速度敏捷,殊儿内功深厚攻守俱佳,各有各的千秋所长,真正是相辅相成。”
站了一会儿,晨星道:“咱们走吧,别打搅了她们。”
青珢应声与其离去,但见对方唇边笑意轻浅,便知她对这两个徒弟的表现极为满意。
江灵殊与灵衍天上地下合力练了百招,直至太阳西斜,霞光灿烂,方才一同坐在奉雪台的栏杆上晃着腿谈天歇息。
“呼——总觉得病了一场,竟许久未这么畅快了似的。”江灵殊长吁一口气,只觉胸中激荡难平,身子十分爽利。
顿了顿又道:“想不到多日未一同习武,你我的默契倒是不减反增。”
“雪练柔韧,墨染刚劲,二者自是相得益彰,便如,便如我与师姐一样!”灵衍凑到江灵殊耳畔低声笑道,惹得她耳鬓一阵发痒,也笑个不停。
二人说着笑着,又渐渐静下来,望向天边晚霞,只觉若每一天都如今日这般地日升月落,倒也,极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