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时候,林谙做过一篇阅读理解。
文章里描述了一位买红薯的父亲在寒冷冬夜里对自己儿子深沉而朴实的爱,但儿子却因为耻于透露自己的穷困家庭状况,而装作自己不认识路边那位卖红薯的老人。
语文老师说,你们千万不能做这样的孩子。
从那个时候起,林谙就知道,隐瞒自己的贫穷和落魄,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在外人眼里,你的畏缩只会让你显得更像个跳梁小丑。
所以她从来不故意遮掩自己父亲入狱母亲病重的事实,每天勤劳打工,精打细算,一双帆布鞋穿到上面的图案全部褪色,去食堂二楼吃碗十五块钱的面也要限定在一个月一次。
她贫穷的很坦率,从未显得有多么自卑和敏感,行为处事间,总能给人带来如沐清风的舒适感。
也因为这样,很少有同学会看不起她,反而觉得她可怜又坚强,实在很了不起。
唯独,林谙从未和别人提起过,在父亲入狱之前,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那是她的谈话禁区。
哪怕有人主动问,她也只是笑笑,说:“就那样吧。”
就那样是什么样?
——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模样。
童年时候的林谙,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住在豪华的欧式庄园别墅里,穿着精致的公主裙,门前还有个大大的草坪,大的可以邀请全班同学来家里开烧烤派对。
她有一条漂亮的大白熊犬,每次爸爸不给她糖吃,她就骑着狗狗,让它托着自己“离家出走”。
爸爸说:“谙谙,你这样不行,你再这么任性,以后就不会有小伙伴愿意跟你一块玩了。”
小姑娘高傲地仰起头:“才不会呢,他们都喜欢跟我玩,小胖昨天因为没和我说话,都哭了。”
“谙谙,不能这样叫人家的外号,这样没礼貌,知道吗?”
林谙冲爸爸做了个鬼脸,抱着洋娃娃淘气地跑开了。
那个时候,她又顽劣又任性,完全就是唯我独尊的大小姐脾气。
伙伴们都必须捧着她,比她小的要听她的,比她大的要让她的,一帮小朋友在一起玩,要是关注焦点不在她身上,她就要闹脾气。
关键是,因为她长的可爱又灵活,小伙伴还都愿意围着她。
林爸爸为此觉得很苦恼。
直到上幼儿园大班那一年,隔壁的房子里搬来了一个长的比她更可爱的小哥哥。
对方搬家的那天下午,林谙刚好骑着大白熊犬路过。
她抱着大狗的脖子,冲这位陌生的邻居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我是林谙,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哥哥和她差不多高,穿着黄色的棒球服,戴一个帽子,目不斜视,从她旁边直接走过去。
完全不搭理她。
林谙惊呆了。
然后完全被激起了斗志。
她不能忍受,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还有人不理睬她。
从那之后,她天天跑去隔壁房子里“拜访”新邻居。
邻居家的女主人很温柔,会给她做好吃的甜点,还会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和发卡头饰。
但是她的儿子就不一样了。
这位小哥哥,从来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在外面追逐打闹玩游戏,而是天天呆在家里,摆弄着他的PCU电路板。
他几乎不和人交流,哪怕是对自己的父母,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帽檐的阴影盖住眼睛,整个人显得异常孤僻。
林谙问爸爸,爸爸告诉她,是因为小哥哥生病了,所以不知道怎么和别人交流。
他说:“谙谙,你可以多去找谌谌玩,跟他做好朋友,但是不要欺负他,也不要老是哭,要多笑笑,这样谌谌的病才会好,知道吗?”
五六岁的林谙,不明白世界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奇怪的病。
但是爸爸说小夏哥哥生病这件事,她是相信的。
因为在她心里,小夏哥哥简直就是世界上最脆弱的人了。
走路走着走着会忽然摔倒,需要她手把手扶着,有时候还要把狗狗让给他骑。
喝水的时候会烫到,从来不去辨别热水壶里的水是温是凉,都需要她先给他探探温度。
有一次,他们一起出去游泳,他还忽然就腿抽筋了,是林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托着他撑到教练过来救他们。
从幼儿园大班到小学二年级,林谙完全是把隔壁家的小哥哥当成芭比娃娃来照顾的。
带着他踢足球,学画画,给他打扮,出去游玩的时候还会认真地提醒他要喝水,训诫他过马路要看路。
享受着做一个姐姐的优越感。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夏阿姨忽然提着一篮香香的饼干到她家来,抱着她哭,说谙谙谢谢你,你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天使。
林谙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但从爸爸妈妈骄傲欣慰的眼神和夏阿姨的哭泣中,她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如今时隔好多年,她终于明白自己小时候单纯出于“征服”目的的行为,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改变。
只是很遗憾,过去那么久,一切早已经物非人非。
某个阴冷潮湿的下午,她因为受伤的腿和小哥哥吵完架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那栋精致的洋房。
母亲当天就带着她搬到小姨家,洋房和草坪都卖了出去,大白熊犬也寄托给了别人养。
一夜之间,她就从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谌谌是个好孩子。”
母亲靠在病床上,叹了口气,切断她的回忆,“从小到大都是。不过我记得他只比你大一岁吧,怎么拿的出这么多钱?谙谙,你可不能不弄清楚,就随便拿......”
“我弄清楚啦。”
林谙给她捏了捏被角,语气很认真,“他现在超级厉害的,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已经上市了,每个月的伙食费都要花五十万。”
“......”
“所以妈妈你不要担心,借这些钱对他没有压力的,他说了,钱不用着急还他,先把手术做了才是最重要的。”
林母又叹了口气,却到底没有矫情地拒绝。
她是需要这笔钱的,她自己知道。
一百万,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是吓人的多。
他们家只是一时之间筹不到这么多钱,如果可以慢慢还的话,是肯定能够还得上的。
林母本身就是省级特级教师,如果身体撑得住,一年下来刨去工资,补课费也能有不少。
事实上,要不是还有还债压力,她和林谙这些年,就算没有老林,也可以过的很好。
好在,老林明年就能出来了......
林母想了想,和女儿商量:“也不知道谌谌什么时候有空,你请他来家里,我做顿好吃的谢谢他,我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我做的干煸土豆丝了。”
“他好像还挺忙的呢。”
林谙垂下眼眸,长睫毛盖住眼睛里的心虚,“而且小夏哥哥还让妈妈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你知道的,他最怕的就是别人谢他了。”
“......是啊,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的,腼腆,心地好,背后帮了人,却总不愿意让人知道,唉。”
母亲追忆了一会儿往事,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慢慢变得有些暗淡。
她拍拍林谙的肩膀,语气很温柔:“你不是明天就要去上海面试了吗,别在我这儿耽搁功夫了,快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你小姨等会儿会来接我的,不用操心。”
林谙点点头,把手里的一张卡递给她:“妈妈,我把你的医疗费都存在这张卡里了,你自己放好,到时候,我不一定能赶回来看你做手术。”
“放心吧,妈妈不用你陪,你安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谌谌那边......你自己看着怎么样处好就怎么处,妈妈知道你心里都有数,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跟妈妈说。”
“好。”
......
林谙走出医院门口时,天气已经由阴转晴了。
这个季节雨来的快也去的快,此刻阳光明媚,唯有地面上的湿润显示着刚才确实是下了一场雨。
她抬起头,看见了依旧停在原地的那辆大众。
一点位置也没挪动。
夏律谌应该也是瞅到她的身影了,摇下车窗,露出熟悉的英俊脸庞,而后咧开嘴,冲她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
林谙连忙快步走过去:“对不起噢,我弄得太久了。你刚才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他弯着唇,“刚才正好找到了一部不错的电影,所以就一边等一边看了。”
“那你看完了吗?”
“......看了一半吧,后面有点吓人,就关了。”
女生好奇了:“是什么电影呀?”
“恶铃入梦。”
林谙知道了。
就是前段时间很火的那个鬼片。
有红衣女鬼,有附身小孩,还有僵化老人。
因为太过吓人,还闹上了热搜。
没想到,夏律谌的取向居然是这种类型的?
男生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着什么,见她沉默不语,还很善良地解释道:“我不是特意为了等你的。只是想着这种鬼片可能在外面看会比较不怕,所以就多呆了一会儿,你千万别想多。”
可是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编的啊。
林谙长这么大,见过了无数或霸道强势或如沐春风的撩妹套路,本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百毒不侵的坚韧心脏。
但是在面对这种笨拙又诚挚的讨好时,内心还是情不自禁起了波澜。
她弯弯眉,语气真挚:“谢谢你。”
“如果你很怕的话,晚上我陪你一起把剩下的半部电影看完吧。”
“我不怕鬼,一点儿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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