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翌日,紫桃果真携了针线包裹来芳华居寻柳觅初。

    不得不说紫桃在做这事上面很有几分架势,柳觅初跟着她丁是丁卯是卯居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两人闲聊了一会子,柳觅初便将话题往那里引。

    “许久没个人同我这样讲话了,我倒真要谢谢你的。”这句话却是带了几分真心的。

    紫桃不甚在意,又说她不该挑石青色与妃色配:“谢什么呢,左右我也无事可做,闲人一个,来你这里倒还能耗耗时间。”

    柳觅初之前已经去孙妈妈那里打听过了,紫桃回来的日子并不好过,同院子里的姑娘早已不复往日情谊,不过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她刻意的问道:“怎能无事做呢?我记得你素日总是爱与春雨她们一道出去逛集市呢。”

    紫桃冷笑一声:“如今都是攀不起的身份,我这等人还是莫要自寻没趣,污了旁人清白了。”说罢自觉此话不妥,竟是把柳觅初也一并骂进去了,尴尬的笑了笑:“我不会说话,没有说你的意思,你莫要介怀。”

    柳觅初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看她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反而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我明白你的意思,无碍。”定了她的心,她又说道:“既然无事,那便常来我这里吧,我是个愚笨的,在这里也没什么要好的,你多来来我还少些寂寞,有甚么事也可与我说道说道,便是不能出个顶用的主意,也能为你排遣一二的。”

    紫桃一时不由得有些唏嘘,叹道:“可怜我从前竟是蒙了眼,交了这些个没心肝的做友,往日里本不与你相熟,到头来却还不如你来的好。”

    柳觅初笑笑不作答,她又说:“竟是我的错了,错我从前与她们一道排挤你。”

    “我本就是孤身一人,不太在意这些的,时间久了自然习惯了。”她淡淡答道,这话是真话。

    紫桃听她这么说,顿觉心内有些难受,柳觅初和陆羽纱一般,莫说琴棋书画好,便是那长相都是人上之姿,尤其柳觅初更盛,柔肤赛雪,肤若凝脂,水润的樱桃唇,含情带意的双眸,认真的望着你时含羞带怯脉脉如春水,娥眉淡扫,若非她是女子都要被勾了魂儿去,这样的妙人儿会吟诗作对,会高山流水,却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花楼,说到底再不卖身也还是供男子赏玩的罢了。

    在她心里自小便认为女子的一生合该是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嫁了,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养儿育女,为家里的琐事犯愁,不说男子有多体贴,毕竟这些年看得多了也知晓,天下男子薄幸情的多,痴情的少,好歹说出去也是有个依靠,不必在尘世里如此艰辛漂泊,这样才是正轨。

    可就连这样美好的女子尚且不能做到这么简单的事,一时又生出几分对柳觅初的怜惜。

    女子生来便好嫉,对于比自己好的总是有那么几分看不惯,凝欢馆的姑娘对柳觅初便是这样的感情,明知她没做什么错事也还是看着生厌,大抵如此。

    此时抛了这些成见,见她又顺眼起来,越看越舒心。

    当下便安抚性的说道:“莫再这么说了,我虚长你几岁,你也算是我妹子了,若不嫌弃,往后我这个做姐姐的陪你便是。”

    柳觅初一怔,有些意外进展如此快,怪不得紫桃命不好还倒霉的多,原是她自己就是个没心眼的,这般轻易便对人付出了真心,本性如山,本是移不了的,就算在这上头吃了大亏,下一次还是免不了撞上,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紫桃见她如此,还当是被说动了心,适才思虑了这么多又不免联想起自己的际遇来,眼眶发酸的说道:“说到底,我们两个俱是苦命的罢了。”

    柳觅初知道机会来了,轻轻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我知你这些天来一直忍着,你一个人,无处诉说,便同我讲讲吧,我是个嘴牢的,万不会给你透露出去。”

    紫桃此刻的防线本就脆弱,感情一上脑倒也觉得说出来也无甚了,当下抓着柳觅初的手就是一顿诉苦,把她在周府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柳觅初认真的听着,不时附和一两句,倒是知道些不少的事。

    比方说这周乡绅对紫桃竟是有几分真心的,待她很是不错,与往年抬的小妾都不大相同,宿在她房里一连就是一个月,女子葵水来了才回正房处歇息,家里的其他通房姬妾一时竟成了摆设,很有些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架势。

    紫桃亦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她心眼实,嫁了人便觉该老实本分,虽则这大妇阴晴不定,为了日后日子好过些,为了周乡绅,她对谢氏也很是尊敬。

    每日早起请安敬茶必不可少,大寒的天在门外跪一两个时辰谢氏才开门,用膳时更是随侍左右,比府里的下人都吃的迟。这谢氏信佛,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子便专程去和庙里的和尚学了经书,一遍一遍的抄了讨谢氏的欢心。她女红好,谢氏也曾听闻,美名其曰这两年光景不好,庄子上的收成比往年少了不止一倍,新年的衣服是没银子去坊间定制了,便操劳她亲手缝制吧,她自己的、周乡绅的、下人的……不知有多少件,熬红了眼,磨破了手,没能在日子内完成便要看她脸色好几天……

    动辄去祠堂罚跪,动辄与下人一同受辱,动辄被泼冷水……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已是无甚新鲜的常事了。初时她还也夜晚独自一人哭泣,叹自己命苦,看着表明风光,老爷最是宠她,实则便是那最不受宠的通房都能来踩上一脚,后来经历的多了,便麻木了。

    以上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可以忍受的,至少周乡绅还是对她不错的,女人吗,男人的一点点怜惜就足矣留住她的心,可是周乡绅到底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晚上柔情蜜意些,其余基本就都撂给了后宅的夫人了,她也曾委屈的诉说过几次,周乡绅总以为她是撒娇也就不当回事,后来她就不说了,她想着自己再努力一点,谢氏总有一日会想通的。

    但是女人同样也有个通病,这事她后来才理解,谁就能大度到那种程度呢?对共患难的丈夫最宠爱的女人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就是她再如何讨好,这事也早就定了,谢氏对她的怨恨没得商量,同分享了丈夫宠爱的女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好脸色。

    人在逆境里待久了就会产生这样的情绪,认命。

    紫桃在这样没有尽头的日子中熬呀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就在这时周乡绅赴京赶考的儿子回来了,这儿子是个顶纨绔的,出生的时候周乡绅还没有跟了纪元飞,日子不似现在这般好过,很是吃了些苦头,以至于后来渐渐好了,谢氏对这儿子溺爱的紧,半点马虎不得。

    初时紫桃不将这家里的混世魔王当做一回事,只想着万事绕开他就是,她一个后宅女子,见到家中男子的机会本就不对,况他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孩子,便是再混蛋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这个膏粱还就真做出了什么事,有一日紫桃去谢氏屋里请安的时候恰巧遇上他也在房里,她请了安立在一旁没说话,谁知就让他看中了眼,不得不说父子俩的审美有一定的相似性。

    谢氏如何不知儿子存了什么腌臜心思?那日早早就打发了紫桃回去了。

    紫桃走后他便向母亲求情,要讨了这紫桃放屋里。

    谢氏如何肯,况且那是周乡绅的人,便是她平日里再厉害也万万不敢在这里动人。只警告了儿子几句,莫要去招惹,又好言好语劝了半晌,说给找个更好的丫头送去这才作罢。

    短时间内是把他的心思按下了,不过这里又得说个毛病,求不得的就是最好的,小周与母亲送来的丫鬟很是寻欢作乐了几日,初时还好,后来越觉食髓知味,情绪反倒高涨了几倍,想要紫桃的心是一刻也忍不住。

    那日紫桃正在院子里练曲儿,竟见那大少爷闯了进来,身后小厮一个劲儿拉扯劝阻也没能阻止他,紫桃惊慌失措,奋力挣扎半晌,情急之下抓起一旁的花盆砸了上去才挣开。

    虽没有受辱,心里也是有了疙瘩,任谁被一个登徒子虎视眈眈的惦记着还能从容自若泰然处之呢?

    这一遭方是真正叫紫桃下了决心的,女子的贞操比命都重,她不想死,亦不想背上不洁的名声,可叹这世道男子出了错竟要女子一力承担,原来这便是男强之处,可笑又可气。联想到之前种种,她是觉得一刻也忍不了了,当机立断收拾了行李,去谢氏那里求了出处,谢氏因着害怕儿子的事被周乡绅知道,又因她还算老实,不求钱财珠宝只求离去,百般思虑净是好处,就放她走了。

    这样才是事情的全部。

    紫桃用袖口抹抹眼泪,道:“你都知道了,就是这般,又让你看了笑话。”

    柳觅初心内复杂,没想到这紫桃还是个烈性子的,当下安抚道:“既然已经离开,就莫再想这些了,往后的日子只有你的好的,你且等着就是。”

    “若像你说的这般倒真是好了。”

    柳觅初挑眉:“你还不信。”

    她忙破涕为笑:“竟不知你嘴这样甜,好话全叫你说了。”

    “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看看这花样子。”

    ……

    听过这些柳觅初多少觉得不舒坦,转开话题回到了针线上,看来剩下的路还得从长计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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