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界上所有的妖大概都怕念经的秃子。
车队又向前行进了好久。
诸鹤都磕完了一包蟹黄瓜子,才诈尸似的一扭脖子:“小德子,你见过相秃子长什么样吗?”
德庄沏茶的手微微颤抖,摇摇头小声道:“未曾。据说相先生从不见外人。”
诸鹤哼了一声:“估计长得太丑,见不得人。”
德庄:“……”
好在德庄已经逐渐习惯了诸鹤的不做人,窒息之中还能想起没做完的事。
他从袖中拿出信封:“王爷,相先生给的这封信……”
“哦,差点忘了。”
诸鹤从德庄手里把信拿了过去。
信封是素色的,看上去挺简朴,只有上面带着的云锦纹路昭示了这是宫中制品。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幽幽的檀香。
诸鹤粗犷的两把撕开了封口,将里面的信纸拨拉出来,翻了个面儿,随口对德庄道:“诶,你会玩东西南北吗?”
德庄:“……”
德庄麻木的又摇了摇头。
诸鹤只能亲自上手叠了起来。
虽然信纸不是规规矩矩的正方形,但诸鹤在吃喝玩乐方面一向有惊人的天赋和耐心。
于是很快,一个东西南北的折纸就在诸鹤手中活灵活现的冒了出来。
诸鹤将折纸丢给德庄,又翘着腿一晃一晃的想缺德主意:“给南这下面写唱个小曲儿,北下面写……唔,写跳个舞。东简单点,东就写来段即兴武打表演吧。”
德庄:“……”
德庄心惊胆战的写完,将折纸放回桌上,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
然后诸鹤一番,满意的指指马车外:“行了,去把张平喊来,本王要跟他玩游戏。”
***
身为一个临时被调任的传信兵,张平觉得自己是肩负着无比巨大的重任回到朝中的。
然而这一路走来,让张平恨不得将自己来时那张军令状吃回肚子里去。
从燕都到南疆虽然路途遥远,但只要日夜兼程,选择捷径,最多两月也能到达。
而摄政王的车架不仅不避城镇,兴师动众,还一路连吃带玩,连耍带逛,吃完一座城再吃下一座……
连烟花之地和评书楼都去了几十次!
普天之下皆知摄政王性格阴鸷,视百姓如蝼蚁。
因此出了燕都之后,几乎没人能将一副富家公子打扮的诸鹤认出来。
诸鹤便得以如鱼得水招摇过市,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不仅要照顾多家酒楼的生意,还要与花楼花魁促膝夜谈,更能和评书楼说评书的称兄道弟,共同八卦宫中小秘密。
当第八十八次听到诸鹤和说评书的老头儿辩论小太子的初/夜到底是给了侍寝宫女、战神楼苍,还是摄政王的时候——
张平恨不得拿剑戳死摄政王,再割了那张歹毒无比,污蔑他家将军清白的嘴!
就这样。
等三个月后摄政王终于亲临前线,原本龙精虎猛的精神小伙张平已经快速的瘦削了下去。
摄政王启程时满满的三十车家当一路以来换了一茬,到达大历军驻地的时候依旧是满满三十车,吃喝玩乐样样齐全。
张平一进大营就没了踪影,是楼苍将军的副帅将诸鹤请进了统帅大帐。
副帅显然比张平会说话多了,一张娃娃脸,满眼都是笑:“王爷长途跋涉辛苦,只是将军去巡营了,晚上才回来。摄政王若不嫌弃,就现在帐中歇息片刻,待将军回来再为您接风洗尘。”
诸鹤看一眼就觉得这副将没有张平好玩,有点遗憾的问:“那晚上吃什么?”
副帅愣了下,看看天色:“眼下还未到军中吃饭的时辰,若是王爷饿了,末将现在让厨子为王爷单独开个火?”
诸鹤理不直气也能壮:“行。吃的用的本王都带来了,先给本王把那只王八炖了,南疆太冷了,得补补。”
副帅:“……”
副帅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半晌,顿了顿才道:“末将遵命。”
诸鹤在主帐中转了一圈,最后选了最中间的位置坐下,想了想道:“对了,本王还带了些肉来,你一并让厨房做了,今晚给将士们开开荤。”
副帅又笑了起来:“王爷的好意我等心领。只是军中伙食得由将军下令,否则士兵们也不能吃,还是等将军回来再说吧。”
诸鹤有些惊讶:“这么听话?”
副帅一抱拳:“服从命令乃‘苍鹰’天性,还望摄政王谅解。”
诸鹤:“……”
行叭。
反正也不是他自己没肉吃。
分明已经到了阳春时节,但南疆依旧一片凄寒之意。
放眼望去,只有未化的雪莽与一望无际的高原。
先帝驾崩时,大历的军权一分为二,一半是统领燕都的御林军和每年招募的普通兵士,另一半就是由楼苍所握的“苍鹰”。
诸鹤并没准备在这个世界里发光发热,因此也对兵戈争执不感兴趣。
南疆夜色降的很早,主帐内的火盆早早便点了起来。
可惜这帐篷毕竟是只是帐篷,总觉得四面漏风,加了好几次火盆依旧不够暖和。
诸鹤吃过饭,加了狐裘,又在狐裘外加了大氅,再被冻得打了几个哆嗦之后,终于瞄上了屏风后那张床。
床不大,被褥整齐,看上去干干净净。
副帅早已从帐中退了出去,帐内只剩几个看上去很像童工的士兵。
诸鹤懒洋洋道:“小德子,去给本王把床铺拉开,然后搬几个火盆过去。”
德庄领命。
正要往屏风后走,一个士兵拦住了他:“这是将军的床,其余人不可擅动。”
诸鹤坐在正中央的主座上,轻轻一眯眼睛:“本王看上就是本王的,怎么,你要抗旨?”
“属下不敢。”
那小兵的动作却没变,硬是拦着德庄不让过去。
诸鹤弯唇:“本王瞧你倒是没什么不敢的。”
帐内的几个士兵神色严肃。
诸鹤亲自从主座上走了下来,走到屏风旁,也被拦了下来。
另一名士兵道:“摄政王不妨等将军回来再做商量。”
诸鹤眉尾微扬:“你让本王等他回来,本王就要等他回来。你算什么东西?”
士兵们到底年少气盛,又久知摄政王的恶名,一时间脸色难看了不少:“……请摄政王谨言慎行。”
“哗啦——!”
诸鹤反手将其中一名士兵的佩刀抽了出来,转眼间便稳稳的架在了士兵的脖子上。
他歪歪头,帐内晕黄色的灯光衬得诸鹤眼角那滴泪痣分外妖异。
“你很有胆识,这世上还没人敢教本王谨言慎行。”
诸鹤手中的剑锋在那士兵的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
他轻轻一笑,温声道,“正好,本王也想教教你,什么叫做抗旨不——”
一柄闪着银芒的长剑从后斜插而来。
剑身一挑,发出一声刺耳的铿锵,诸鹤手中的长刀便从士兵的脖子上被挑飞了出去。
也许是力道问题,又或者是撞击的角度反弹。
只见那剑芒转个方向,携着浓重的杀意冲诸鹤直直袭来。
这几个动作几乎发生在转瞬之间,帐内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而就在剑尖和诸鹤的距离只在分毫之间时——
诸鹤不慌不满的抬起手,指尖一笼,稳稳的停住了剑锋。
接着他向旁边一让,抱着手回过头。
一个身着玄甲的的男子正站在帐前,左手乌沉的剑鞘一杨,将那柄长剑便收入了鞘中。
那男子看上去非常年轻,肤色不似养尊处优的白皙,带着种健硕的麦色,就算一身玄甲也能看出肩宽腰窄腿长。
对比长期在燕都的小太子来说,这人的五官英气中更有种强烈的压迫感,隐隐约约还带着点血腥气。
男子面上并没有半点笑意,开口便道:“摄政王自重。”
诸鹤丝毫没有差点被剑戳死的紧张,稳如老狗:“楼将军说笑了,本王只是想睡你的床,又没想睡你的人,如何就不自重了?”
楼苍将佩剑交给副将,抬步走进来,看了诸鹤一眼:“军中不允无辜杀戮。”
诸鹤挑了挑眉:“哦,那依将军看,抗旨该如何处罚呢?”
楼苍一张脸上毫无表情:“罚俸三月。”
诸鹤啧了声,也没说自己到底满意不满意,只是又向屏风后的床瞥了过去:“说到底,这楼将军的卧榻的确是比旁人的金贵一些,说不得碰不得,怕是比未出阁的姑娘还要难上几分。”
一个上字在诸鹤话里,硬是说出了几分微妙的意味。
楼苍停住脚步。
诸鹤优哉游哉的打了个哈欠:“照本王说,楼将军应该大气一点——你怕本王在朝中对太子不利,想方设法把我弄来这里,又一见面就刀剑相见。”
“但是这些本王都没跟你计较。”
诸鹤抿了口茶,苦得立马把杯子给搁在了边上,“年轻人,要想弄死本王,像刚才这些手段还太嫩了点。这人活着呢,能屈能伸才能成大事。将军认为如何?”
楼苍:“……”
楼苍沉沉朝诸鹤望了过来,顿了片刻:“王爷高论,末将受教了。”
他转身向帐外走去:“命人迅速将主帐打扫出来,从此以后专门给摄政王起居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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