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纸鹤信笺并非没有表明身份, 信笺右下角盖着一小方私印,是个安字, 又以龙纹作装饰。
除了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皇子萧朗安之外,还能是谁
方谦撑着下巴,随手抠了抠上面的龙纹。即便没有这封信, 他也想去会一会这位京城来的大皇子
“在看什么”季峥将体内龙气重新捋顺, 转头边见方谦对着一张纸发呆。
方谦转手便将信笺递了过去, 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人约我在黄昏后碰面。”
闻言季峥先皱了下眉, 脸色直接沉了下来, 还没看那信函上的内容便脱口说道“那日你们在正厅相会,当真没什么别的异常比如他们多看了你几眼”
方谦莫名其妙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也没有吧。”他当时还粘了两撇小胡子,整体造型过于放荡不羁,盯着他能做什么
季峥沉吟许久, 最终叹了一声“师兄当真想去萧执约我夜里饮酒,恐怕不好同行。”
“这倒无妨, 单凭萧朗安和他那位护卫还奈何不了我。”方谦顿了一下, 抬眼看向又开始准备茶点的季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次回来之后, 这狼崽子一直把他当成猪养,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分开行动的话, 你自己也多注意一点。”
季峥不知怎么的便笑了, 他将糕点摆成了花式递给方谦“既入了这个局, 不妨看看到底谁是谁的棋子。”
顿了顿, 季峥的语音不知怎的略有些低沉沙哑, 望着方谦的眼光却很亮“等事情都有了了解,大师兄,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想说的话想了太久了,日日夜夜的魂牵梦绕,都汇聚成了那一个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答案。
方谦心中一动,有些莫名的猜想,但话到嘴边又有些卡壳。
他除了最初认认真真当大师兄那几年克己复礼以外,方谦活得一向浪荡、话随心说,难得有这种欲言又止的机会。
罢了,先等等看这狼崽想要说什么。如果只是他想太多,岂非也很尴尬。
月上梢头时,方谦再次来到后院莲花池边的荒废院落,他嘴角边重新贴上了那两撇胡子,随意地靠在一旁杨树下。
大约一刻钟后,后方传来树叶飒飒声响,一柄剑直直地插向他的后心。方谦动都没动,只是懒洋洋地偏了一下脑袋。
飞剑擦着他的脸颊,刺进树干当中。
“你到人家的府邸,上来就破坏公物,是不是不太好”眼看那柄剑将要重新飞出去,方谦抬手便将它按了回去,望向墙角的方向。
依旧是上次萧朗安身边的那个青衫人,只是这一回换了一身黑色劲装,月色下很难被发觉。
方谦自然一眼便看到了对方,还有他身后依旧完好无损的困阵。这王府的困阵大概因人而异,他和季峥研究了那么久都没能离开,这人倒是轻而易举地就潜入了进来。
完全忽略了自己和季峥都不擅长阵法这件事。
那人几步来到方谦面前,抬手便要去拔那把插进树干当中的长剑,却被方谦四两拨千斤地轻易挡开。“你家王爷约我过来,就是为了砍树玩的”
那人蹙眉看了方谦一眼,退开半步拱礼说道“请先生见谅,王爷命在下试探先生修为,请先生将剑还给在下。”
方谦愣了一下,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耿直的人,反手将身后的长剑拔了出来,递给来者“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收起剑,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在下秦枫。”
方谦揉了揉眉心哭笑不得,也不知道那位大皇子是怎么想的,派了一个木头来跟他谈判。“你家主子找我是为了什么”
“想请先生帮忙,里应外合将季峥带出王府。还请先生随我等一起回京,到时先生就是殿下亲信之人,等待先生的必然是高官厚禄。”秦枫抑扬顿挫地说着,中间还参杂了两声兴奋的高音。
显然是在模仿另一个人的原话。
方谦简直哭笑不得,想想这位大皇子能在皇室长安全地这么大,突然充满了怜爱之情“殿下不急着回京,还惦记着将人带回去,又是何苦呢”
“先机已失,总要多些筹码。”秦风皱了下眉,显然那位大皇子交代的有限“带他回京对殿下来说就是最好的筹码。”
方谦挑眉疑惑问道“他好歹是太桁的弟子,这么做不怕得罪太桁仙门吗”
秦风目光奇异地看方谦,似乎对他的问题非常不解“太桁如今自身难保,为何会怕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修士也当听从皇室的号令。”
方谦目光冷了一瞬,但很快又失笑了一声,自己何必跟傻子计较长短,而且太桁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外人评说。
秦风不明所以地看了方谦一眼,他显然也不想在城西王府停留过久,以免被人发现“先生到底如何打算”
方谦一笑总算将后背离开那棵老杨树,站直后认认真真地拱手说道“既然王爷已经盛情邀请了,在下却之不恭。”
“那就静候先生的消息。”秦风说着从怀中又取出一只纸鹤,那纸鹤震了震翅膀,飞到季峥的肩膀上。“事成可用纸鹤联系我,我会在这里接应。”
“好。”方谦应完后,秦风木着脸点了下头,眨眼间便已经消失在他面前。
“大皇子身边的人都这么天真的吗”眼看着人彻底消失不见,方谦随手点了点肩膀上的纸鹤。
不得不说,也许从大皇子这条路,可以更容易地离开城西王府。
方谦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转身走回小院。
也不知道季峥回来了没有所以他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季峥离开正堂时,已是二更天了。门口十七似已经候了多时,见季峥出来,又一欠身说道“殿下。”
十七自那日在密道之中被自家王爷抓了个正着起,便极少与季峥方谦二人交谈。说起来,整个城西王府中与季峥方谦打交道最为频繁的,并非府中下人,而是堂堂王爷与他的宠妾十七,也算是极其的礼遇了。
如今十七主动开口,季峥也停下了脚步“其实你所求不过是与城西王长相厮守,可一旦城西王心愿得偿,你也不会存在,为何不走”
十七闻言却笑了一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目光中更显现出一丝决然“妾身除了这里,哪儿也不会去,这是妾身的根。”
季峥闻言微微皱了下眉,但说白了十七如何与他并不相干。当即不再搭理十七,疾步走回厢房。
今日酒席上萧执比往日看来都兴奋不少,锋芒也更外露,理由却是京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昨日宿留在后妃那里胡天胡地,以至今天误了早朝。
当今天子过去一直勤于政务,对女色还不如对吊球来得热衷,近来也不曾听闻后宫纳了什么新人。总不至于是那些在后宫里面呆了许多年的美人,开发了什么新花样,让年过半百的皇帝陛下突然改了性。所谓的留宿后宫,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天下龙气枯竭,如今几名顺位皇子,除了脾气急躁、性耿直如大皇子这般被人支出京城的,其余几位都想方设法回到京中。”萧执随手转动了一下酒杯,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王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想趁现在回京中分权,但现在看来,他们想的更可能是夺权。”
“你想要说什么”季峥依旧没有动过筷子,更没有碰过酒杯。
“那位可能已经不行”萧执说完恍然想起季峥也是那一位的儿子,神色难免有些尴尬“抱歉”
季峥听出了萧执意犹未尽的话,却没有太多的真情实感。他本应称那个人为父王,可他自打有意识起,便不曾将自己当成过那个人的孩子,对于他或许即将丧命,季峥心中不会有比听闻陌生人之死所产生的怜悯更多的感情。
萧执没有再多言,季峥只看了一眼便可知道,他的“天时”已到。
可惜的是即便日日与萧执相伴,他也还没探出这小小的沧浪洲究竟藏有多少兵甲,竟能让萧执这样一个小小王爷也拥有如此多的底气,敢做起了化身为鲨的梦。
“再过两日,那个人就可以回来了。”萧执说着目光也柔软了下来“到时候我们一起进京,共图霸业。”
季峥当时并没有回答,只是难得地举了一下酒杯,以示应承。
当季峥回到厢房,屋内灯火荧荧,季峥脚步停顿了一下。他这一生风霜雨雪,到此时才知道自己想要的只是这一盏灯的温暖。
他歆慕他他喜欢他
因为爱太深,所以才会恨持久。所以当恨化为泡影,爱意却再难以隐藏。
但也因爱生怖,连靠近都会患得患失,那句话也一直封在口中。
“发什么呆呢”
房门自动推开,方谦倚门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季峥“那里是月华多,还是灵气足,能让你这么流连忘返。”
季峥愣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举步走进屋内。
能让他流连忘返的,只有这个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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