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什么名字”方谦举着烛灯主动退回了楼梯口, 保持一个相对较远的距离。
刀客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方谦身上,身形犹如一匹受伤的鬣狗。方谦方才那一剑已经伤了他的肺腑,刀客的呼吸也因此乱了, 每一次吐息都似乎夹着血沫。
他的武技远不及眼前此人,但刀客没有丝毫退意, 只要方谦还想靠近, 他随时以命相搏。
方谦也没有理由对眼前人苦苦相逼。只要不让那名水中的少女继续操控大鱼, 他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他尤不在意地直接坐在了舷梯上, 微微笑着化解两人之间的敌意“那位是你的女儿”
刀客的眼下微微抽搐一下,凶光更甚。可就在同时, 身后池子里轻轻响动, 那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的少女又探出头来, 担忧地望着刀客的背影。
刀客显然也察觉到这一点了, 却并未回头,而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一步,挡住了方谦的视线。
方谦知道自己的猜测相差无几。他顿了顿, 小心地不令自己的语气与目光流露出什么怜悯之类的情绪“我不会伤害她。只不过, 你真的舍得自己的女儿一直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个自然是不舍得,天底下没有一个做父亲的人舍得女儿吃这份苦。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吃苦总比没了命要强。
刀客听见人鱼少女焦急地打水, 心中欣慰, 紧绷着的神经也微微一松。他心中对方谦的戒备虽未完全消除,但也确实减轻些许。此时终于开口应声“你, 走。”
刀客的声音又粗又哑, 仿佛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
在这完全没有光的地方, 身边跟着一个显然也没办法开口说话的女儿,也不知道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方谦越想,越觉心软。但却并不会听刀客的一走了之“她身上的另一半血脉是来自那只凶鲲鹏”
凶兽到底不太好听,方谦在喉咙中绕了一下便换了一个说法。
方谦的言语虽然委婉,但此事从来都是悬在刀客心上的一把刀。饶是他天生冷面,听了方谦的话,也不由流露出厌恶神色。
方谦愣了一下,其实他说这句原本的意思是那些皇室的人恐怕又用了什么秘法,将人和凶兽相结合,把人折磨的不人不鬼。
但是看这个人的表情理解不会吧,难道是那只凶兽亲生的
方谦思维随意发散了一下,自己先吓到了自己。
因由方谦这一句话,刀客先前松懈下的戒备顿时复又提起。他浓眉紧蹙“你想怎么样”
方谦愣了一下,知道刀客大抵是误会他对那人鱼少女有所图,不觉也有些失笑,他以前总是觉得声名是负累,此刻却又有点感激自己的知名度“我我对你们没有歹意,不知道兄台有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是太桁大弟子方谦,字望舒。”
方谦这句话出口后,那刀客眼神明暗,似有些疑惑,但在打量了他的衣饰后,大概选择了相信“她身上的鲲鹏血脉比那只凶兽更加纯粹,但并非天生。她还小,不能死。我愿用命换她。”
方谦莞尔“你既知道我,便也应该知道太桁弟子并非嗜血好杀之徒。”
他相信眼前刀客所言是真,如此一来,便是皇族又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法子。方谦突然想起恒苦,他当初护着鬼面人是为了一个人,那他如今效忠三皇子会不会也有相同的缘由。
如今恒苦也在船上,得空问问便知。
主意已定,方谦问道“你愿不愿意让她随我回太桁”
太桁是当世第一的修行门派,若在那里,能够搞清楚少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未可知。
刀客却并不言语,横刀相向。他们父女受制皇族,正因当年少女命势已绝,全靠皇族用了特殊秘法吊命。他不是不知道太桁的声名,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冒险。
只能拒绝。
他半生修练,后半生却只求能护着一个人。
“算了。”方谦轻轻叹了一声,举着灯反身走了出去。人各有所求,他也实在做不到去逼迫一个父亲和一个孩子。
直到方谦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刀客才松了口气,轰然倒入水中。
那女孩一惊,慌忙地潜入水下将刀客往外拖了出来。
刀客在陷入昏迷之前,冲着小女孩安抚地笑了一下。不必害怕,他只要活着,有一口气在,这世界上就无人能够伤害到她。
方谦走出到甲板上时,天上又落下了细雨。
四周战火未歇却不见大鱼和季峥的踪迹,想来是那笛声停止之后,季峥便将大鱼引了开。
方谦松了口气之余,也难免有些忧心。他以前从未对一个人这般牵肠挂肚过,当年能够狠心将季峥推下万鬼窟,换到如今可能死活都舍不得,就算真的要推自己可能也会跟着一并下去了。
这么一想方谦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未再管近在咫尺的战事,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原地。
方谦自从和季峥心意相通之后,得天道认可以隐约感应到对方的方位。他并未御剑飞太远,便看到浑身浴血的季峥临空立在江面之上,四周已经不见了那条大鱼。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季峥也在第一时间回过了头看向方谦。他眸中金色竖瞳尚未恢复,一身龙气外露,尽是战意和锋芒。
还没等季峥有下一步的动作,就突然被方谦伸手抱住。季峥愣了一下,肌肉猛地僵硬,下意识收敛起龙气,生怕伤到对方分毫,只听到方谦的声音响在耳边“没事就好。”
眼看这拥抱一处既分,季峥张了张嘴,下一刻就被塞了一丸苦药。
季峥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见他眉眼间笑意,那嘴里的苦涩便很快便化为了甘甜。
在短暂的拥抱过后,季峥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才随着方谦以统回到大船,路上方谦问起那条大鱼。
“跑了。”季峥看了一眼深水之下,其实如果没有那阵扰乱大鱼神智的笛音,它可能早就跑了。兽类的思维简单,对危机又分外敏锐,本能是自保,人却因为有顾虑和在意不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方谦了然地点了点头,一抬眼便看到了他们的那艘大船。倒是不见了四周敌舰,想来也是得知失去了凶兽的援助胜算无几,直接退走了。
如今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上万士兵。
蒋钟也站在甲板上,正清点着这一次的伤亡人数,这些杀红眼的汉子们,打到后来反倒忘了在船上的不适,如今清点起来却发现真正损伤其实并不算惨重。
只是回到船上,看着摇曳的水波,这些蛮子晕船的毛病后知后觉的又回来了,这会儿摊着的人看起来才会这么多。
见季峥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蒋钟松了口气,但想起那只巨大的海兽,心中一时间也有些五味杂陈。
或许戚若云说的对,季峥确实是明主人选。他一开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如今几乎已经消磨干净了,再对季峥更多了几分敬畏和遵从。
人类木强也是本能。
多余的话不必说,蒋钟在拜完季峥之后,率兵重新扬帆起航。
从沧浪洲到京城足有数千里,如今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每个人却对未来多了一分审视和期待。
十月飞霜。
当第一场雪落下时,方谦骑着一头棕色的矮马,晃晃悠悠地伸手去接雪,晶莹的雪落在手心上不大一会儿就化成了一小滩水。
太桁仙门常年飘雪,这本是他自幼看的最多的风景。如今一别太桁半载有余,这雪景也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季峥策马走在方谦身边,见他特意不用灵气扫雪,忍不住有些无奈,但神色中更多的是温柔。等到雪落了方谦满头时,他才用灵气一扫,拂去那一片雪白。
修行的人不会受寒,他却总是忍不住操心。
按理来说季峥应当御马于前或者坐在后面的轿子里镇守,但他偏不。自从和大师兄确定了心意,这小崽子就如同化身成了年糕,毫不遮掩地,恨不得时时刻刻地粘在自己师兄身上。
那晚上的告白场面是戚若云和兆氏兄弟亲眼所见,蒋钟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只是方谦和季峥的身份太过特殊,他也不好说什么。
眼看着两人之间气氛太过微妙,蒋钟也只能试图侧面提醒一下。奈何他的提醒对季峥毫无用处,他原来夺军权或许还有复仇的心思,如今却更想护着一个人,其他种种都可以藏,只有这一件事他藏不了。
也从未想过要藏。
陆澜的信函是伴随着这场雪一起送过来的,信函当中正是陈殊予的那本手书。
手书和浮光掠影当中的那本看起来无甚差别,被保存的很好。但方谦在翻开看到第一页时便禁不住皱起了眉,这上面的内容不太对劲,不像是原本。
可是藏在太桁内的手书又有谁能偷走呢难道是陈殊予自己不成
还没有等方谦看完这本手书,城西军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他不得不中断自己的思考。
因为大皇子萧朗安,在军中突然暴毙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