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陈二”
人群里分开一条路, 陈思远手持折扇走出来,笑吟吟地道“是我, 未寒, 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啊。”
那刘元见他似乎与迟长青关系颇好, 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气儿还没松完,却听迟长青依旧冷冷地道“且往边上站站,待我收拾了这帮子人,再与你说话。”
闻言,陈思远大笑起来,道“好好,都依你。”
他说完, 果然往旁边一站,甩手看起热闹来,赌庄众人瞠目结舌,刘元急道“二公子您不能不管啊。”
陈思远依旧是笑“大庄主此言差矣, 你们之间的恩怨, 叫我一个外人如何插手”
他虽是笑模样, 眼里却透着十足的冷静和置身事外,刘元心里一凉, 便知这位是指望不上了,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见过的人多了去了, 是以只与迟长青打了一个照面,便知此人是个厉害角色,那通身的凌厉气势,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说要收拾,那就肯定不会来虚的。
刘元心思电转,忽然想起一事来,冲着人群后的张胜怒道“我才刚刚回来,你给我招惹了什么祸事还不快滚过来向这位好汉赔罪”
张胜冷不丁挨了一通骂,脸颊两侧的肥肉抖了抖,硬着头皮上前来,干巴巴道“大哥,这”
“这什么这”刘元狠瞪了他一眼,令道“快向人家赔个不是。”
张胜只好转向迟长青,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见一抹雪亮的剑芒,平平举起,锋锐的剑尖指着自己脖颈的位置,那人冷冷地道“道歉就不必了,我没那功夫听,还是用命来填罢”
张胜心底腾起一阵寒意,那杀气如有实质,令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终是畏惧了,连忙道“好汉都是误会迟有财带这小娘子来,我一指头都没碰着她啊就把人放屋里了,真的,全是误会,都是迟有财害我,他欠了咱们赌庄三十两银子的债,又说他有个同村,曾经把自己媳妇卖给了他,他手里有卖身契,想拿这个小媳妇来抵债,我便应了。”
他心中苦不堪言,拼命解释道“虽说咱们这是赌庄,但若早知道是良家女子,我是万万不敢答应的,好汉,我是真没有碰她”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记起一事,忙补充道“那迟有财还把卖身契也给我了,我若是有半句假话,教我被雷劈死”
张胜一边说,一边立即从袖子里摸出那张叠好的纸来,想递给迟长青,但见那剑锋寒芒凛冽,又生了惧意,示意旁边的下属转交,迟长青背上背着洛婵,一手持剑,这会儿眼珠微动,瞟了那张纸一眼,并没有来接的意思,那下属额上便渗出几分汗意。
正在这时,陈思远朗声笑道“他腾不出手来,三丁,你去给他念一念。”
陈三丁是他的小厮,听了这话,立即上前几步,接过那张纸,旁边有人打起灯笼来,让他仔细看清楚,大声念道“立卖字,宁阳省川南府迟家庄迟二柱有一妻,名兰香,葫芦村人,年二十一岁,生于十一月廿八日,因欠迟有财银子一十一两二百五十钱,无力偿还,今请中说合,情愿将兰香卖与迟有财名下,身价以抵欠债,两相算清,从此山水不测,各安天命,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立卖字人迟二柱,买主迟有财。”
他念完了,陈思远便笑“这东西也叫卖身契没有中保人么”
陈三丁确认一遍,道“回公子的话,确实没有中保人。”
没有中保人的卖身契,就是一张废纸,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陈思远不说话,只是笑着,打开扇子又扇了起来,倒是张胜涨红了脸,憋道“这我之前走得急,没、没看清楚这卖身契上的字”
刘元立即开口道“好汉,看来这都是那迟有财一手策划出来的,我们赌庄原也是不知情,一切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好在如今您的夫人也没有受伤,您看这事是不是”
一听到剁手剁脚,迟长青明显感觉到背上的人轻轻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吓呆了,他略一思量,终于放下了剑,不理刘元,而是用轻缓的声音问背上的人,道“可有人欺负了你”
洛婵趴在他宽阔的肩背上,脑袋上蒙着衣裳,迟疑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迟长青便柔声哄道“谁欺负了你”
洛婵便一笔一划地在他背上写那个人,摸我的脸。
她才写完,便察觉到迟长青的肩背紧绷起来,紧接着,一声吃痛的惨叫传来,洛婵吓了一跳,忍不住伸手搂紧了迟长青的脖子,下意识想要抬起头去看,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轻轻压住了,熟悉而令人安心的男人声音响起“别动,咱们不看。”
闻言,洛婵便又乖乖趴下了,再次搂着他的脖子,点点头。
而在她看不见的外面,张胜正在痛呻惨嚎,他紧紧抓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额上冷汗涔涔,青筋暴起,面无人色,呼哧喘着粗气,他右手的四个手指赫然被齐齐削去了一截,露出森然的白骨来,状况甚是惨烈,令人不敢多看。
刘元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但还是瞄了一眼陈思远,见他面无异色,便只好对迟长青道“好汉,你看眼下这般,能否算是两清了”
迟长青收剑回鞘,就仿佛他方才削的不是人的手指,而是树枝草木一般,淡声道“只此一回,若是再有下次,我要的就不止是这一点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们的项上人头。
可下次哪里还敢再惹这位煞星刘元立即道“再不会了,好汉放心便是。”
迟长青便背着洛婵往前堂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陈思远,道“有事明日再说。”
扔下这一句,他便大步如流星一般走了,连头也没回,眼看着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处,赌庄众人才大松了一口,刘元连忙问陈思远道“二公子,方才这人是什么来头我总觉得他的名字有些耳熟,细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
陈思远便摇起扇子,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定远将军的名头自是比迟长青这三个字要更响亮,他也不解释,只是笑容意味深长地道“倒也没什么来头。”
刘元不言语了,陈思远哂笑一声,道“你若不去招惹他,自可安枕无忧。”
闻言,刘元便想起方才那情形来,忙道“那是自然,再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惹这煞星了。”
陈思远便摇着扇子走了,才出了赌庄大门,唤来陈三丁,道“去,把这两人都料理了,休要叫事情传出去。”
陈三丁从善如流道“是,二公子放心便是。”
陈思远叹了一口气,他这位好友还真是脾性一如既往,最后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好在此处离京城甚远,不怕消息传出去,总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夜色浓重,镇子的街头巷尾静寂无比,大多数店铺已经打烊了,唯一的一间客栈倒还开着,门头上挂了两盏灯笼,光线昏暗,客栈伙计坐在柜台后,支着下巴打瞌睡,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在门口停下,紧跟着是沉稳的脚步声。
笃笃两声,门被叩响了,客栈伙计惊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呵欠,一抬眼就看见柜台前站着的青年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子,被衣裳裹得严严实实的,伙计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便感觉到那男人不善的眼神,他连忙堆出笑来,招呼道“郎君是要住店吗”
迟长青淡声道“一间上房,带路。”
伙计听了,连忙领着他往楼上去,一边走,一边又悄悄地瞄这位古怪的客人,他实在好奇得很,心里不住猜测,等上了楼,忽听那客人冷冷道“再乱看,就挖了你的眼。”
客栈伙计唬了一跳,连连道歉,果然不敢再看了,快步引着这两人到了一间上房门前,迟长青又吩咐道“打热水来沐浴,还有,麻烦你去买两套干净的衣裳来。”
伙计应了,却没动,迟长青见他杵在门前不肯走,道“怎么”
客栈伙计赔着笑,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委婉提醒道“客人,您还没给钱呢。”
迟长青心系洛婵,出门走得急,哪里还想得起带钱这会子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遂道“明日一并结给你。”
客栈伙计哪里肯走厚着脸皮笑道“这恐怕不太行,客人,小的只是一个伙计罢了,做不得主”
他正说着话,眼睛不经意往旁边一瞄,余光瞥见一道寒光,凌冽锋锐,伙计还未说完的话就卡在了喉咙口,戛然而止,双目瞪大,跟见了鬼似的,那是一把剑,剑上还沾着未洗干净的血迹,新鲜的。
客栈伙计顿时就半个声儿也不敢吭了,甚至屏住了呼吸,好家伙,谁大半夜的住店,还带着剑的
这若是碰上个亡命之徒,可就不是几个钱的事情了,自是小命要紧。
伙计突然不说话了,迟长青见他满目惊慌失措,像是打了一个哆嗦,目光顺着他的视线微微一挪,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他却也不解释,只是冷声道“还有事情吗”
客栈伙计反应过来,哪里还敢再要钱连忙摇头“没、没事了。”
迟长青便进了房间,临关门前还吩咐道“别忘了热水和干净衣裳。”
门吱呀一声,被合上了,那伙计猛地大喘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奔下了楼梯,险些一头滚下去。
屋子里,迟长青轻轻将怀中人放下,低声问道“困了么”
洛婵点点头,精神有些萎靡,像一朵开倦了的花,蔫哒哒的,迟长青道“那就先睡吧。”
洛婵又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拉过他的手心,一笔一笔写道你身上带了钱么
迟长青沉默片刻,才轻咳一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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