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时间一晃眼, 又是半个月之多,六月初二是大暑, 天气有些炎热,迟长青一行人自南北上, 一路行来,他们倒是没什么, 只是怕洛婵吃不消,是以大多数时候都在清晨就启程,中午尽量找到落脚处, 若实在没有, 途径农户人家时, 也会给些银钱,休息一两个时辰,这样走走停停, 一个多月下来, 京师已近在眼前了。
傍晚时分,今日时间不凑巧, 眼看到了傍晚也不见村户, 更不要说镇子了, 洛泽之转头望了望远处的夕阳, 有些忧心地皱起眉, 对迟长青道:“看来今夜要宿在野地了。”
迟长青想了想,道:“我记得再往前几里路,有一个荒废的道观, 不如就在那里歇脚,明日清早再上路。”
眼下只能如此了,洛泽之点点头,眼睛余光瞥见车帘被掀了起来,洛婵探出头往外看,他立即道:“阿婵小心些,坐稳了。”
与此同时,赶车的随从也急忙放慢了速度,生怕他们小小姐从车上滚下去了,洛泽之猜妹妹大约是无聊了,便对迟长青道:“你去陪一陪她,我去前面看看那道观还有多远。”
他说完,挥起马鞭,策马跑远了,迟长青弃马上车,摸了摸洛婵的脸,热热的,带着些汗意,顿时有些心疼,道:“车里太热了么?”
洛婵点点头,又摇摇头,在他手中写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迟长青答道:“今夜要在路上歇一晚,明日清早上路,大约傍晚时候就能到京师了。”
漫长的旅途终于要结束了,洛婵的眼眸顿时一亮,迟长青摸摸她的脸,低声道:“婵儿一路上辛苦了。”
洛婵摇首,在他手心里写:夫君和二兄才辛苦。
迟长青忍不住笑了笑,将那细白的指尖握入掌心,望着洛婵,一颗心顿时软成一团。
过了片刻,远处传来马蹄之声,是洛泽之回来了,转瞬便到了近前,他拨转马头,扬声对赶车的随从道:“我方才看了一下,前方有一座荒废的道观,今晚暂且借地歇息。”
道观荒废了有些年头了,风吹雨淋,无人修缮,看起来十分破败,墙皮剥落,上面爬满了苍翠的青苔,洛婵站在殿里仰头看,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夕阳余晖照落进来,轻尘肆意飞舞着,点点金色。
迟长青在她旁边,也跟着抬头看了看,道:“唔,破了一个洞。”
旁边的洛泽之拿了水囊进来,递给洛婵,闻言便随口道:“破洞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会下雨。”
岂料洛泽之一语成谶,晚上突然就变了天气,狂风阵阵,电闪雷鸣,刮得那瓦片不住往下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洛婵往墙角靠了靠,然后看向她二兄,眼神里带着几分幽怨,洛泽之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这下午的时候不是好得很么,谁知道晚上开始作怪了。”
但这时候也没有更好的去处,迟长青找了一个角落,离那破洞有些远,让洛婵不至于被雨淋到,洛泽之升起火堆,暖黄的火光驱散了黑暗,远处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野猫的叫声,透着几分幽暗嘶哑,在这夜色里如鬼魅一般,十分瘆人。
洛婵忍住惧怕,往迟长青身边靠了靠,迟长青索性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问道:“饿了么?”
洛婵摇首,她下午吃了一些干粮,这会儿还不饿,迟长青又问:“困不困?”
对面的洛泽之忍不住抖了抖,轻嗤一声,道:“你别把她当小孩子哄,肉不肉麻?”
洛婵红了脸,瞪了她二兄一眼,洛泽之便闭了嘴,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他打心眼里觉得迟长青就是拣了便宜,拱了他家的白菜,他唯一的优点就是人品还行,否则早就被他打断腿了。
但如此地直接面对两人相处的情景,洛泽之还是有些不适,总是想要刺一刺他,俗称找茬。
然而洛婵总是护着她家大将军,洛泽之就没法了,只好悻悻地添柴,一边在心里嘀咕,妹妹大了不中留,唉,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不多时,风住了,大雨哗哗而下,顺着那个破洞往里灌水,好在他们在的位置有一个台阶,不至于教雨水熄了火堆,风雨夜深,洛婵听着迟长青与她二兄闲聊,不知怎么,就说起了他在漠北的事情来。
洛泽之对于定远大将军过去的事情十分感兴趣,遂多问了几句,迟长青也乐得在小舅子这里提升一下形象,便有问必答,直到他随口道了一句:“老将军在世时,鲜少有败仗,可惜昌平山谷那一战……”
迟长青突然静默,洛泽之说话很少过脑子,这会儿立即反应过来,迟长青的父亲正是在那一役战死的,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
迟长青摇摇头,他捡起柴枝,将火堆拨了拨,然后才道:“昌平山谷那一战,输赢是早已定下了的。”
洛泽之愣了愣,没反应过来,道:“怎么说?”
迟长青抬起头来,望着他,十分平静地道:“我父兄一生都在漠北,征战无数,不敢说从无败仗,但唯有两次战况异常惨烈,一次是弘光三十七年冬月的昌平山谷,一次是四十年八月的黑石滩一役,这两次败仗,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我大哥临死的时候,便叫我离开漠北,再不要回去了,只不过,我没有听。”
洛泽之则是在思索之后才反应过来,震惊道:“你的意思是,你父兄之死还有别的内情?”
迟长青勾了勾唇角,那不是一个笑,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很浅,却透着一股子冷漠的意味,他道:“漠北收复之后,我遇到过一次刺杀,不过对方在失败之后全数自尽而死。”
洛泽之恍然顿悟道:“所以你那时候并不急着回京,而是借故在北漠逗留了一年?”
迟长青不置可否,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先帝病重,无暇顾及外事,再加上他有兵权在手,朝廷投鼠忌器,连递个圣旨来都是好商好量的,今年年初,先帝去后,迟长青才终于动身回京,彼时京师里的人都几乎以为他要反了。
洛泽之摸了摸下巴,道:“实话说,那会我都以为你要反了,朝廷都是弹劾你的折子,但是这消息却没敢传去北漠,就怕你领兵打进京师来。”
他说着,又反应过来,道:“那你为何又将兵权交给秦跃?”
听了这话,迟长青忽然笑了,他低头看着怀里靠着打瞌睡的洛婵,摸了摸她的脸,轻轻地道:“这不是为了婵儿么?”
洛泽之顿时扯了一下唇角,冲着破了洞的房顶翻了一个白眼,不想说就不想说,拿他家妹妹做幌子呢。
正在这时,他听见迟长青淡淡地道:“兵法有云,有欲擒故纵之计,又有坐山观虎斗之法。”
洛泽之一头雾水:?
他想,看来当年大兄阻止他去北漠参军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
一夜风雨过后,次日清早,已是云散雨收,迟长青一行人再次启程,紧赶慢赶,到京郊的时候又是傍晚了,洛泽之今天实在不想睡破庙破道观了,遂提议道:“不如先入城。”
迟长青却摇头,道:“如今还不是时候,若无人接应,我怕出什么岔子。”
洛泽之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的顾忌,想了想,道:“这有何难?我入城给大哥递个信便是,他自会派人前来。”
迟长青道:“大兄这时候下值了?”
洛泽之顿了一下,不确定地道:“他素来忙得很,眼下约莫还在当值。”
他看了看天色,道:“那总要先找个落脚之处,难不成就在这里等着么?天气热得很,阿婵怕是受不住。”
迟长青道翻身上马,胸有成竹地笑道:“落脚之处自然有,二兄随我来便是。”
洛泽之狐疑地望着他:“是哪里?”
迟长青神秘一笑:“此地二兄是知道的。”
半个时辰后,洛泽之一脸震惊地看着前方,道:“怎来了这里?”
他们正在一处山下,此时正是傍晚时分,金色的夕阳自天边投落下来,染了一层灿烂的云霞,半山腰上,树木葱郁,浓翠欲滴,其间掩映着一座古寺,青瓦白墙,恰在这时,阵阵钟声自寺内传出,回荡开来,惊飞了无数飞鸟,腾空而起。
这是云台寺,与京师遥遥相望,从山寺顶上甚至能看见京师高筑的城墙,洛泽之会知道这里,不过是因为他年少时候仗着一身武艺横行京师,最后太过嚣张,横到了京师外面,在云台寺狠狠栽了个跟头,自此不敢造次。
这之后每年洛泽之都会来这寺里,找那几个和尚比划武艺,说是比划,用踢馆子来形容倒是更恰当,他有点怀疑,等山上的那些和尚看见了他,会不会把他们给赶出去。
出乎洛泽之意料的是,云台寺的和尚非但没把他们赶出去,反而十分善意地接待了他们,洛婵戴着纱笠,站在迟长青的身旁,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听迟长青对那前来接待的和尚道:“找不悟大师。”
那和尚打了一个稽首,歉然道:“实在不巧,师伯眼下不在寺里,不如施主改日再来?”
迟长青却道:“大师今夜会回来的。”
闻言,那和尚一愣,抬起头仔细看了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多说,只是道:“那请几位施主随贫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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