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家家户户陆续陷入梦乡。
唯独周泊川和贺鸣尧还在院落里闹腾不停,纪晟躲在屋内,时不时出声提醒一下贺鸣尧, 结果次次都帮了倒忙, 害得贺鸣尧后脑勺挨了好几下。
叶珊是孕妇,身子重, 肚子足足八个月大了,本来就容易犯困, 抱着肚子靠在床上小憩, 只等着周泊川忙完了一块休息。
可是外面打闹的动静那么大,生生把她引了过来,最后叶珊好说歹说,四人终于坐在了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前,神色各异。
“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叶珊头疼道。
周泊川闻言,又是恨铁不成钢地狠狠踢了贺鸣尧一脚。
贺鸣尧呼口气, 努力忍住了想踹回去的冲动, 要不是顾忌着怀了孕的叶珊坐在对面,他早就摁着周泊川开打了。
坐在旁边的纪晟又被逗笑了。
周泊川眼角微抽,有心想和二人摊开了说话,但也不想把自己媳妇儿牵扯进来,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珊珊, 你先回屋睡,我有点事情想单独和他们说。”
叶珊愣了下,心里明白这是不想让她坐在旁边听呢。
周泊川要做的事情, 能说的都会和她主动坦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知道,除了偶尔的黑市买卖叶珊不太清楚,但周泊川每次都会把赚来的钱交给她保管的。
自从去年结了婚,叶珊的小日子过得相当舒心,倒也不在乎这点被排斥在外的不爽感,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
“行吧,你们男人的事我也不想掺和,只一句,不许再打架了。”
周泊川忙道:“不打了,我和他们好好说话。”
周泊川扶着叶珊进了东屋,细心地关上门,然后黑着脸坐在了贺鸣尧面前。
“说吧,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纪晟小声道:“我们在谈对象啊。”这还是他辛苦拐来的对象呢。
听到这话,周泊川心里多少有点准备,当即看向了贺鸣尧。
贺鸣尧没否认,只道:“泊哥,你别管这些,我自己心里有数。”
周泊川不想搭理他,转头对着纪晟问:“你多大了?”
“十八了。”
还好,起码不是十五六岁那么小,周泊川松了一口气,又道:
“你是哪个地方的人?我亲自送你回去。你年纪小,被他花言巧语哄着从家里跑出来,你家人肯定也担心你呢。”
这是认定了贺狗没做人事,趁着人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就把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从家里拐了出来。
纪晟很懵逼:“我不是被他哄着跑出来的啊,你说反了,应该是我把他从农场里拐出来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
周泊川怀疑地掏了掏耳朵。
“我说,是我把他从农场里拐出来的,不然他还不愿意离开农场呢。”纪晟晃着头说道。
周泊川闻言,一时都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倘若纪晟不是跟着贺鸣尧私奔跑出来的,那他又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会是不明不白的黑户?
周泊川想不明白:“贺鸣尧!你最好给我好好说清楚!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泊哥,你别再问了。”
贺鸣尧没法和他解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纪晟的来历呢。
只能道:“我和你保证,他不是你猜测的什么敌te分子,也不是什么坏人,我带着他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个忙,解决一下他的户口。”
周泊川冷笑:“你胆子那么大,谈个对象都与众不同,有本事你去搞定他的户口,别找我帮忙!”
“也行,只是我来办的话,过程挺麻烦的。”
周泊川被他这话一噎,半晌才道:“你确定,以后就是他了?”
纪晟嗯嗯点头:“我确定就是他了。”
周泊川又被气到了:“没问你,我问的是他。”说完又踹了贺鸣尧一脚。
贺鸣尧犹豫了下,望着纪晟清澈明亮的眼睛,低声道:“我也确定就是他了。”
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一个和他同样性别的男孩子。
虽然在这样的环境下,以后可能会很难,但贺鸣尧还是想努力试一试。他舍不得放开这颗小橘子。
周泊川没话了,他了解贺鸣尧的性子,既然说是认定了这个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变了。
“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们,我去仓库给你们拿东西!”他道。
趁着周泊川离开,纪晟趁机跳到贺鸣尧怀里,仰脸对着他的唇吧唧亲了一下,亮晶晶的眼眸像是盛着满天星辰。
“我好喜欢你啊。”纪晟甜甜地对他说。
贺鸣尧也笑了,低头亲了亲他的唇,“好了下来,赖在我怀里小心被人看见了。”
从仓库那边回来的周泊川,怀里抱着新的搪瓷盆毛巾和其他东西,站在门口冷冷地哼了一声。
“抱歉,我已经看见了。”
“…………”
周泊川喜欢囤货,偶尔碰到了百货大楼节假日搞促销,平时需要工业券才能买的东西,只需要花不到几块钱就能买好几个。
正因为如此,仓库里还没拆封的牙膏肥皂洗衣粉之类的日用品,满满当当塞了两个抽屉。
还有厨房里的粮米面,别的不提,单单屋檐上挂的那些玉米棒子和干辣椒,在饥荒的年景里,周泊川能收来这些也是花了好一番功夫。
院子上空悬吊着一盏灯泡。
借着晕黄的灯光,纪晟站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前,漱了口刷完牙,正准备接着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直接洗把脸,却被贺鸣尧拎到了一边去。
三条腿的脸盆架子上,放着一个崭新的白底红花的搪瓷盆,盆里的水热气蒸腾。
“少碰冷水,用这个洗脸。”贺鸣尧拍拍纪晟脑袋,生怕他又贪凉生病了。
“哦,好吧。”
这次纪晟很听话,低头草草洗了把脸,仰起滴着水珠的脸,下一秒,温热的毛巾盖了上来。
贺鸣尧动作有些粗鲁,像是搓着玉米粒,帮着纪晟囫囵擦干净脸。
“我想洗澡。”纪晟闷闷的声音从毛巾后面传来,在火车上呆了这么多天,他觉得身上都快发臭了。
贺鸣尧想也不想道:“明天早上起来,等澡堂开了门,我就带你去洗澡。”
“咱们有钱去澡堂吗?”纪晟发愁,毕竟兜里只剩五分钱了。
“没事,泊哥有的是钱,我先借着他的钱花花。”
有的是钱的周泊川坐在门前,神色复杂,默默看着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对人低过头的贺狗,围着纪晟团团转,两人之间的气氛和谐自然,好像谁也插不进去。
这下他真的信了,贺鸣尧没有和他开玩笑。
这两个人就是在谈对象呢。
第二天一大早,周泊川来敲门。
纪晟依然赖在贺鸣尧怀里不肯醒,小狼崽也窝在枕头旁边睡得死沉。
只有贺鸣尧听到敲门声挣扎着坐了起来,顺手就把头顶的小狼崽塞进了被窝藏着。
“怎么了泊哥?你直接进来。”他道。
“这都快八点了,我得送你大嫂去矿区上班——”
周泊川走进来说到一半,瞅着被窝里几乎扒住了贺鸣尧睡的纪晟,愣了半晌道:“你们两个真是!”
他也没法再劝说什么话,只能当眼不见心不烦,把手里的一沓钱和票券塞了过去,还有一串家里的钥匙。
“我和你大嫂都在矿区工作,双职工,中午直接在食堂吃饭,下午五点多才能下班回来。”
贺鸣尧哦了一声,除去那些粮票工业券票券,大概数了数钱票子,差不多七八十块呢。
“这给的挺多的啊。”
“下个周记得还我!”周泊川白眼。
“放心,过几天就给你还。”
贺鸣尧不以为然地笑,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他们都不是缺钱的,等贺鸣尧休整几天,搞定了户口的事情,他就去黑市里大赚一票。
临出门时,周泊川又道:“今天我就去邮局给徐一鸣拍电报,让他帮忙给你开身份证明和迁户的条子,你的户口应该不难办,只是你那小对象的……可能不太好办。”
迁户落户时,派出所的人都会仔细查户籍的原籍信息。
贺鸣尧的户籍档案就在京都,他本来就是城镇户口,吃着商品粮的,即便把户口从京都迁到韶安市,户籍来源也绝对经得起查,迁户自然不难。
只是纪晟的情况不太一样。
倘若不能查询他的户籍原籍信息,那就是彻头彻尾的黑户,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人。
城市里的户口把控的很严格,不可能凭空给纪晟办一个户口,就算要迁户,起码也要有一个经得起查的户籍来源。
贺鸣尧也知道这一点,开口道:“我准备带他去杨家村生产大队,找杨叔开一个临时户口证明,再拿这个证明找徐一鸣帮忙。”
杨叔本名杨满仓,年轻时跟着贺母在前线打过仗,后来左腿受了伤,便退了下来,如今是杨家村生产大队的队长。
有贺鸣尧出面,找他帮忙开一个临时户口证明应该不难。
“我就猜到你要去找杨叔,”周泊川叹气,“行吧,随便你怎么搞,我也管不了你,但是我必须警告你一句,以后在外面最好谨慎点,有什么事情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知道。”贺鸣尧笑道。
纪晟醒来时,太阳已经高照,暖暖的阳光晒得他骨头发软。
小狼崽窝在他眼前,爪子扒拉着纪晟额前的头发,时不时冲着纪晟低低地啾一声。
怔了半天,房间里也没人进来,纪晟慢吞吞地从空间戒指里摸出来一颗水果糖,两根手指捏着糖,拿到了小狼崽面前让它舔着吃。
“啾啾啾。”
巴掌大的小狼崽尾巴尖狂甩,乐得抱住了糖埋头舔,甚至舔了舔旁边纪晟的手指。
纪晟笑着摸它的小脑袋,又躺在床上发懒了半晌,最后狠狠揉了把脸恢复清醒,穿好了衣服下床出门。
漂亮的眼睛到处扫,房间里都没人,再往院子里看,正巧看见了贺鸣尧端着两个不锈钢饭盒,从外面走了回来。
“去哪儿了?”纪晟问。
贺鸣尧进门道:“去了趟国营饭店,买了两份馄饨。”
周泊川不是没给他们二人留饭,只是贺鸣尧饭量大,醒来后看到灶台上温的小米粥和包子,一个没忍住全吃完了……
想到纪晟还没吃饭,贺鸣尧后知后觉有点不太好意思,摸摸口袋里的钱票,大清早出去在国营饭店门前排队,排了半天队,才买到了这两份小馄饨。
韶安市国营饭店里卖的小馄饨,皮薄肉多,相当好吃。
贺鸣尧没敢和纪晟说自己把锅里的饭全吃完了,甚至缺心眼地忘记了给纪晟留一份。
怀揣着心虚遮掩的想法,悄悄地把饭盒放在了桌上。
转头看到纪晟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模样,贺鸣尧笑了笑,摁住他的脖颈道:“快去刷牙洗脸,不然馄饨都凉了。”
“马上!我很快的。”
纪晟麻溜地来到水龙头池子前,旁边的地上多了一个藤编壳子暖水壶,他愣了愣,不太熟练地倒出来一点热水,兑了点温水刷完牙,又兑了点温水随便洗了把脸。
与此同时,贺鸣尧去西屋把床上的小狼崽拎了出来。
纪晟走到桌前,满含期待地打开不锈钢饭盒,小馄饨一个个胖乎乎的,皮薄肉多,沉在清透的汤面里,上头还浮着些许葱花。
淡淡的清香瞬间飘了出来。
“没想到还挺香的。”纪晟顿时食欲大开。
贺鸣尧去厨房找来油瓶子,不慌不忙道:“别着急,等一下,来两滴香油更好吃。”说完就往两人的馄饨汤里各自滴了两滴香油。
纪晟直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泊哥和大嫂去哪里了?”
“今天不是星期天,职工都不放假的,他们要去矿区上班,中午也不回来,下午下了班才能回来。”
“哦,那吃完饭我们就去澡堂子!”纪晟揪着额前的碎发嫌弃地说。
“行!先吃饭!”
小狼崽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大人没心没肺埋头吃着馄饨,香喷喷的味道馋得它直往纪晟手边爬。
纪晟有点发愁:“它能吃馄饨吗?”
“不能!牙都没长出来呢,”贺鸣尧差点忘了给小狼崽喂早饭,把薄薄的不锈钢饭盒盖子推过去,“你把牛奶拿出来给它喂!”
最后,小狼崽乐颠颠地趴在盖子前舔牛奶,纪晟和贺鸣尧再度埋头吃起了小馄饨。
吃完饭,贺鸣尧顺手就把饭盒扔到了灶台那边,准备连锅带碗一块收拾了。
谁知纪晟也颠颠地跟了过来,清澈的目光在灶台上好奇地望了一圈,最后,视线默默停留在了残留着些许小米粥的铁锅边沿。
贺鸣尧急忙拿了竹篦子盖过去。
纪晟:“…………”
纪晟瞅着他,声音幽幽:“泊哥应该给咱们留早饭了吧?”
那点小米粥该不会全是被这只大狗子喝完了吧?居然没给他留一点?
“……没有。”贺鸣尧利落道。
“是吗?”纪晟怀疑。
“真没留,所以我才去国营饭店辛苦排队给你买馄饨的。”
“等下午泊哥回来,我问问他不就行了。”纪晟说。
贺鸣尧陡然陷入沉默。
纪晟看他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纪晟气笑了,“贺!鸣!尧!我看你昨晚一定还没挨够打!!”
作者有话要说:贺狗: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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