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天上晴空万里,沙漠一眼望不到边。

    贺鸣尧来过这里很多次,熟门熟路,不会迷失方向,直到停在某个熟悉的沙梁面前,他坐了下来。

    “小崽儿,能不能出来了?”

    说话间,手腕上的图腾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展现出来,无形中有股神秘遥远的力量,像水波一样慢慢荡了出去。

    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沙漠依旧一片安静,贺鸣尧左右瞟了瞟,还是没有看到某只黑不溜秋的小狼崽儿从沙窝里滚出来。

    贺鸣尧皱眉。

    今天他必须得亲眼看一看小狼崽。

    凭着血脉里微弱的牵引,贺鸣尧自力更生,在沙子里四处刨坑,好半晌,总算从不远处的沙窝深处揪出了某只扭扭捏捏的小狼崽儿。

    说是小狼崽儿,倒不如说是一个硬邦邦的黑石头,巴掌大,丑兮兮的,有点脏。

    贺鸣尧嫌弃,瞬间又把它扔远了,“一天天的,你说说,你赖在沙窝里干什么了?”

    小狼崽儿还没反应过来,骨碌碌滚了老远,晕头晕脑的。

    它早便开了灵智,思维和人类两三岁大的幼崽差不多,只是它还小,不能化形,更不想从外面这个硬邦邦的保护壳里爬出来。

    那层封闭的、黑不溜秋的保护壳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块小黑石头,平平无奇,完全没有寻常狼崽儿该有的模样。

    隔着这层保护壳,它目不能视,只本能地察觉到那个讨厌的坏人又来了。

    可是坏人身上有熟悉的同族气息,它一边纠结,一边不由自主滚了回去,嘴里呜呜叫着,想念地蹭着贺鸣尧的手腕。

    那里有个浅绿色的图腾,是人类继承了大妖血脉的特征,同样也是贺鸣尧在去年冬天活下来的秘密。

    去年十二月。

    大雪纷飞,冬季冷风如刀割。

    死亡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贺鸣尧那段时间刚出了禁闭室,身体太过虚弱。

    莫名其妙的,不论白天或是夜晚,他总是做梦,梦到儿时他躲在营帐里,冷眼望着远处炮火连天,转瞬便是贺母扬起悲伤的脸,想要伸手摸他却又摇头连连后退。

    院子里有人疯疯癫癫地和他说,如果你开始不停的做梦了,就该到时候了,因为荒滩上的那些人就是这样睡过去的。

    徐海文气得当场骂走了人,嘴里骂那人胡说八道,回了窑洞手却抖个不停,拉着贺鸣尧不让他继续睡,甚至把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萝卜干拿出来给他分。

    周恒也慌了,拼命给他灌稀粥,王建明慌得只会在贺鸣尧耳边又哭又嚎,吵得他睡也睡不安生。

    所有人都担心他快要死了。

    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说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一旦开始了不停地做梦,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会在哪一天的夜晚,或许是今晚,也或许是明天晚上,在梦境里悄无声息地失去呼吸。

    那天夜晚,贺鸣尧在窑洞门前坐了许久,眼前翻来覆去都是贺母悲伤的脸,沉重的黑暗一直拉着他往下坠,像是永无尽头。

    他昏昏沉沉走进了沙漠,在沙漠里漫无边际的走,他像是走在云端上,脚下止不住发飘发软。

    呜呜的风声在耳边刮过。

    等待死亡似乎是一件很平静的事情,他出乎意料地冷静,前一秒倒在了沙窝里虚弱地闭上眼,下一秒又撑着一口气爬起来继续往沙漠深处走。

    他想尽可能地逃离这一切,好像走得越遥远,他距离死亡就越远。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又冷又饿,后来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清醒时,远处忽然出现了一只狼。

    是一只灰狼,身躯很小,肚子却明显鼓起。显然是一只怀了崽的母狼。

    贺鸣尧曾经听人说过,荒滩上原来是没有狼的,后来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一只,最后引来的狼越来越多,个个养的肥膘体壮。

    好在农场出了手及时镇压,带着大量枪-支和火把,一次性把那些害人的狼群全部剿灭,从此荒滩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狼的痕迹。

    可是时隔这么久,沙漠里反倒忽然冒出了一只狼。

    起初贺鸣尧也担心自己被这只灰狼吞了,他那会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同样都是死,他宁愿埋在沙窝里等着死了慢慢变成骷髅,也不想被咬的血肉淋漓,那可太惨了。

    然而灰狼不知何故浑身鲜血,已然奄奄一息,状态不比虚弱至极的贺鸣尧好多少。

    “…………”

    它像是极有灵性,低头看了眼明显鼓起的肚子,绿色的兽瞳里泪水涟涟,默默伸过了爪子给贺鸣尧喂自己的血。

    没等贺鸣尧惊疑,温热的狼血仿佛带着刮骨般刺痛,一瞬间在他的体内四处奔腾蜿蜒,继而向四肢百骸各处涌了过去。

    慢慢的,他的手腕处渐渐显现出浅绿色的图腾,黑色瞳孔也染上了陌生的冷绿色。

    下一秒,贺鸣尧彻底晕死过去。

    第二天天光放亮,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身上恢复了不少力气。

    他得了灰狼的血脉馈赠,隐约感知到了对方的死亡和溃散,只能凭着微弱的血脉牵引,在附近的沙窝里找到了一只黑漆漆光秃秃的小黑蛋。

    小黑蛋会滚会跳,会贴着他手腕上的图腾蹭个不停,一看便是灰狼留下的小狼崽儿。

    小狼崽儿养起来不容易,不肯爬出那层保护壳就算了,死活不肯和他离开沙漠,固执地钻进沙窝里,一不留神找都找不见。

    时光像是在一刹那飞速流逝。

    贺鸣尧在农场安安分分呆了大半年,时不时就跑过来带带这只小崽,只等着养熟了揣着离开沙漠,离开河湾沟农场,离开这个太过沉重盛满了太多艰辛的西北地狱。

    他在这里呆了将近三年,呆够了!

    “小崽,想不想我?”贺明尧难得抬手摸了摸小崽的头。

    谁知对方嫌弃地躲过了他的手,又咕噜一圈滚了回来,继续亲呢地蹭着贺鸣尧的左手腕。它不喜欢这个坏人,却很喜欢图腾里面熟悉的气息。

    “……”贺鸣尧气的又想一个冲动把这小崽扔了。

    忍了忍,他呼口气,趁机用力敲了敲它的保护壳,得,还是硬邦邦的。

    大半年了,这小狼崽儿还不想爬出来呢。

    贺明尧面无表情,当即隐匿了所有的力量波动。

    没了那股熟悉的温暖气息,小黑蛋在原地懵了一下,“啾——”

    “想蹭是吧?”贺鸣尧故意冷着声音,“小崽,大半年了,我没那个耐心继续陪你耗,我也不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了。”

    “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话音未落,小黑蛋又咕噜钻进了沙子里,眨眼间消失不见。

    贺鸣尧:“…………”

    贺鸣尧不得不再次在沙窝里刨了半天,这次连小崽的影子都没找见。

    顿时有点头疼。

    自从去年冬天熬过来以后,他就想逃出农场了,可也不能扔了小崽不管不顾。

    灰狼留下的那层保护壳迟早都会碎的,这小狼崽儿爬出来估计也就巴掌大,幼崽太小太弱,要吃要喝还要仔细照顾,到时候由着它在沙漠里生活,只怕活不了一天。

    ……

    那一边,纪晟在荒滩上左等右等,没等到人,无聊地拔了几根草叶儿挡在头顶上,这里的大太阳晒得他有些发晕。

    贺鸣尧黑着脸姗姗来迟。

    纪晟蔫蔫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忙了一点事。”贺鸣尧不愿多说,低头注意到纪晟不太好的脸色,忙伸手过去贴上纪晟的额头。

    “我没事,就是有点热,”纪晟懒懒靠在他身上,“我们回去吧,我想睡一会。”

    这下不用纪晟拿出小蛋糕贿赂,贺鸣尧皱着眉主动把人抱了起来,摸着他的后颈一下一下安抚。

    “是我没考虑周全,你应该不太习惯这里的气候,我刚来这西北的时候,站在太阳底下天天发晕,后面慢慢就习惯了。”

    贺明尧道:“以后白天不带你出来了。”

    “没事,”纪晟伏在他肩上,察觉到背后不太-安分的那只手,慢悠悠抬手揪了揪他的耳朵。

    “干什么?”贺鸣尧训斥他。

    “把你的狗爪子挪开啊,不要乱七八糟往下摸……背着我就行了,你干嘛要抱呢?”

    “……”贺鸣尧默默收回手,似乎有点嫌他多嘴,“你闭嘴,不然自己走回去!”

    纪晟见他这副模样,忽然就笑了,越发搂紧了他的脖颈,仰脸亲了他一下。

    贺鸣尧呆愣半晌,才道:“你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吗?”

    “只许你亲我,不许我亲你哦?”

    “……”贺明尧难得没吭声。

    纪晟又笑了一声,在他汗津津的脖颈上伸手拨弄,蹭了满手的汗也不嫌弃,额头抵着他肩膀,困得眼皮打架。

    “别废话了,”纪晟说,“你带我走吧,我想睡一会,快到农场那边了记得叫我。”说完没多久,纪晟就靠着他彻底睡了过去。

    “真睡着了?”

    贺鸣尧难以置信,低头用了点力掐住他脸颊,纪晟只不满地皱了皱眉,偏过头靠着他继续睡。

    看来是真睡着了。

    不然就冲着贺鸣尧这么掐他脸,恐怕早就跳起来和他抗议了。

    贺鸣尧越发多疑,纪晟这些天太过嗜睡,有时候大白天趴在床上和他说话,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似乎真的有点不太对劲。

    回到农场以后,他背着人直接去了场部医务室。

    体温计放进纪晟胳肢窝,贺鸣尧坐在床边,顺手抹掉纪晟额上的汗,搂着他身体的手依然没松开。

    三分钟后,年轻医生拿了体温计一看:“没事,这体温挺正常的,没发烧!”

    纪晟仍然睡得死沉,贺鸣尧扶着人靠在自己怀里,不放心道:“可是他这几天似乎挺能睡的……”

    医生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春困秋乏夏打盹嘛,大夏天的,天气热,哪个不想多睡一会?”

    贺鸣尧还想让他仔细检查检查。

    医生不耐烦:“行了,我仔细看过了,我保证,你表弟真没事!”

    “快回去吧?啊?别烦我了。”

    “对了,看在咱们两个熟的份上,量个体温听听心跳什么的,也不用你出诊钱了。”

    “……”

    贺鸣尧现在是非常贫穷的,穷的身上只有几毛钱,压根没想过要出这份诊钱,小心背着纪晟离开医务室。

    医生坐在椅子上,幽幽看着他调侃道:“老贺,这算是头一次,我第一次看见你对别人这么耐心温柔的!”

    贺鸣尧神情僵硬了一瞬,“这是我表弟,正儿八经的亲戚,外人当然比不上了。”

    “哎呦,到底是自己人,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医生白了他一眼,“滚吧,今年老子不想再看见你了。”

    对方说话字字句句带着熟稔的语气。

    医生是从韶安市那边来的,也是和贺鸣尧同一批来到农场的,只是他年纪轻轻医术还算不错,直接被分配到医务室,靠着打下手混了两年多,才得来了现在悠闲的好日子。

    “我告诉你老贺,你下次跑了再被抓回来关禁闭,出来的时候别来我这里挂吊瓶续命!”

    贺鸣尧也没给他好脸色,转身就走。

    下午四点多,纪晟幽幽转醒,对自己在医务室晃了一圈的遭遇一无所知。转头看旁边的男人闭着眼睛还在睡,毫不客气摇醒了人。

    “醒醒!别睡了!”

    “小祖宗,你又怎么了?”贺鸣尧正犯困呢,瘫在床上不肯起床。

    纪·小祖宗·晟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会儿神清气爽,揭开跟前的床帘谨慎地看向门口,门是关着的,这才回头小声道:“你饿不饿?”

    贺鸣尧一个激灵清醒了。

    纪晟趴在他耳边悄声说:“这次不吃干巴巴的糕点零食了,给你喂好吃的海鲜饭,热气腾腾的,有白米饭和嫩嫩的超好吃的虾肉……上面还淋了特制酱汁,拌着米饭特别好吃!”

    “乖宝宝,你可别馋我了,”贺鸣尧口水都快出来了,“拿出来拿出来!咱们一块吃!”

    “有一个问题需要你想想办法。”纪晟说。

    “什么问题?”

    “这个海鲜饭很香的,香味一定能飘出去……”会被人闻到味道发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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