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危走在林中小径, 望前方城池一片, 是熟悉的高墙死城,城外红枫胜火,空无一人。
他回到了刚从道渊阁出师的那一年, 正要去极危流民区收服作祟的天道石:小晏临。
积水里倒映着他的模样,叶危低头一看, 他现在的身量有点缩水,脸上还带着尚未长开的少年气息。
仙界的修士都长寿,看起来一个个都是青少年, 指不定背地里活了几百年。叶危看着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忽然有些怀念, 原来不知不觉间,晏临已经陪伴他这么久了。
乌金西沉, 他披着晚霞, 一步步朝那片死城走去……
晏临坐在黑乎乎的小屋子里,又冷又潮, 不知几天几夜, 门忽然被推开,刮来一阵削骨寒风,爹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兜头就要摔他一巴掌——
“你个贱种!变出来的全是假宝石!你想害死老子啊?真是反了天了!”
“你打他有什么用啊!变出来的都是假货!赶紧逃命啊!”
他们收拾东西, 临行前,望着曾经量产百颗宝石的晏临,那点贪欲又在心头作祟, 万一……万一这小子哪天又能变出真的了,这样丢掉,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
他们像抓小鸡一般把小晏临抓起来,带着一起跑。他们家把假宝石卖给了不该惹的人,现在被道上追杀,连夜出逃。逃不了多久,就被追上了!
寒夜里,风飒沓,马蹄疾,林中树影幢幢,数道黑影包围了他们。
噌——
刀出鞘,月色下闪着雪亮银光,那些黑影下马而来,步步逼近。
“不……不不,各位好汉,行行好,我们还有宝石的,还有真宝石的!”
晏临无悲无喜地立在那里,好像一个旁观的看客,一块洪荒中的石头,什么感觉也没有……
忽然,他臂上一痛——
娘死死抠着他的手臂,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把他掐痛了,她满脸是泪,哭着求他:
“晏临,晏临!救救爹娘吧,你看你姐姐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你弟弟还那么小,救救我们吧,晏临!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们是一家人的,对吧!”
爹娘拉着他,姐姐弟弟一左一右拉着他,亲情如网般拉扯着他,如樊笼般桎梏着他,那点悲喜忽然又被扯住,生生鲜活了起来。晏临想起很少很少的时候,他变出宝石后,爹娘抱着他,久久、久久不放,很温暖。新年时,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娘给他舀了一碗汤,白气朦胧,蒸腾而上……
晏临抬起了手。
云把月遮住,小小的他立在树影下,夜风吹来,衣摆飘动。晏临缓缓闭上眼睛,一笔一划地在心里想:
死。
“噗通——”
包围他们的黑影一个个栽倒,手中刀当啷当啷掉了一地,那些追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死了吗?”
“不知道……过去看看?”
“夫…夫君,你…你去吧。”
他们一家怯怯地走上前去,对着那些死尸踢了两脚:
“不…不会动了!是…真的死了!”
砰——
“啊啊啊!”
一声怪响吓得他们连连尖叫,再回头,发现那些死尸的袖管和裤管在迅速空瘪,不多时,地上就只剩下一套衣裤,全部人都蒸发了。
他们震惊得不会说话,良久,缓缓看向了晏临,眼中满是惊恐,但又从这种恐惧中,生出了更巨大的疯狂:
杀、杀、杀,以后谁敢不听他们的话,就让谁消失!
“晏临,这个坏人追杀你爹,杀了他吧!”
“晏临,那个商人诬陷我们卖的是假宝石,让他消失吧!”
“晏临,隔壁长舌妇说你姐姐坏话,叫她闭嘴吧!”
“晏临,晏临,晏临……”
“你每杀一个人,爹娘就抱抱你,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抱抱了吗?”
夕阳的余晖下,沙化的尸体随风飘去,余下一片片衣袂,被风吹得鼓起来,晃荡着空空袖口,神灵活现。
仙民界出现了一座死城。
传闻那死城城主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儿子,谁不听城主的话,他就叫谁灰飞烟灭。大多人逃出死城,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亡命之徒慕名前来,加入死城,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周边仙民苦不堪言。
血色残阳,旗帜在城头猎猎招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嘁——!这帮仙民还真敢造反!”
一声嗤笑从半空传来,两位仙家修士从天而降,落在高高枫树上,眺望远方死城。
“一帮流寇罢了,些须用些小法术,立马就会投降,哭着跪着给我们交贡金呢。”
死城内,架着一支巨大的长筒状千里镜,镜前有一双眼睛正窥视着那俩位修士,白如死人的手伸出来,钳住小团子晏临,将他推到千里镜前,柔声哄他,像慈母哄稚儿:
“晏临,你看到那边两个坏叔叔没有?”
小晏临乖巧地点头。
“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小晏临注视着那御剑飞天的修士,轻轻闭上眼,脑海中想一声“咔嚓——”
下一瞬,那两柄仙剑唰地齐齐断裂,修士直从高空坠下,一身法力尽失,摔进树林里,不知生死。
小晏临默默张开双臂,等着他的抱抱。
那妇人双眉拧着,颇为不满:“怎么没把他们弄死?算了算了。”
她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沾了沾晏临的后背,又迅速缩走,像碰着了瘟神。
“好了好了,抱好了,娘走了,你乖乖地呆在这啊。”
吱呀,门打开,泄出一道光。
砰噔,门合上,那道光也消失了。
四周又是一片黑暗,小晏临慢慢蹲下来,背靠着巨大的千里镜。
冰冷的镜面,冰冷的石板,这里好冷、好冷。
就算是抱抱也没办法暖过来了。
仙界修士在死城被打得溃逃,这消息震惊天界,仙门百家当即派人下界清剿。
不久之后,这些人就发现不管他们打到哪里,城毁墙推之后,又都会完好无损。他们察觉到这死城内有一块天道石作祟,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瞬间建造,只要在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就可瞬间杀人。
不少修士哀嚎起来:“这可怎么打啊!”
“是啊,凭虚造物、心想事成,这简直就是无敌!”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天道石毕竟还不是天道,绝非全知全能。它造物、杀人,都是要‘想’的。”
“所以?”
“所以如果有一个人,攻击的速度快过它思考的速度,不就可以了吗?”
众人沉默良久,之后爆发出一问:
“哪里有这样的人!”
“且慢,或许,你们认识叶家少主吗?”
传说叶家少主叶危,天生火灵根,仙法极高,指尖轻弹便是燎原之火,攻击面极广、速度奇快,还能收放自如,火放出去,能一分不少地收回来,只烧他要烧的敌人,绝不伤害其他无辜草木房屋,可谓是一个无敌的存在。
“听说他今年从道渊阁出师,按规矩,是要选一处流民区解决吧,不如找他帮忙!”
“嘁,人家可是叶家的少主,叶家是什么地方?仙门百家之首!谁有空理你。”
“那不一定,听说人家叶少主人可好了!我来试试吧!”
那位修士一抬手,袖中飞出一只小鸟,初时只有半个巴掌大,在空中旋而振翅,转瞬成一只小凤凰,衔着一封信,扶摇直上九万里,曳着长长的尾羽,如冲霄烟火,直奔三重天叶府。
修士继续拉锯战。死城中:
“晏临,来,再建个城墙!”
“晏临,再挖个战壕吧!”
城主望着城外一群仙界修士苦战不下,大笑出声:“我城固若金汤,怎可能攻的破!晏临!对准他们,万箭齐发!”
数万箭羽凭空而生,向那群修士落去……
仙界修士迎风而立,手中刀剑雪亮——
“退开。”
忽然大风起,一袭猎猎猩红袍,众修士被一股强的无可反抗的力道提起来,甩到后面去……
万箭向那一人而去。
此人刚从枫林走出,肩头一片红叶尚未拂去,他对准死城的方向,抬起了手——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大火咆哮而去,空中万箭灰飞烟灭。
城主吓地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瓢泼火雨倾盆而下,团团赤焰扑向街道、扑向房屋,在城中迅速蔓延肆虐,封锁了所有人的行动,却又不烧死任何一个人,很快,烈焰就向死城最中心的高塔而去——直逼罪魁祸首。
当了城主的男人气急败坏,仿佛又回到他夜夜赌输的窝囊时候,他一把揪起小晏临,推到千里镜前:
“给我好好看看!是哪个仙界的兔崽子敢来太岁爷头上动土!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叫他们全都去死!”
小小的晏临站在那儿,一双眼睛凑上前,睫毛触着冰冷的镜面,他看到——
千里镜里,有一个人,披着一袭枫叶红的袍,肩上停了一片红枫树的叶,那些飞天御剑的修士都被他一个人护在身后。他抬手间,十二万分火灵气便纷扬而下,以燎原之势吞噬了整座城池,却又可以不伤及一人。
做完这一切,那片小枫叶仍稳稳地停在他的肩上,像一只翕动的红蝶,少年叶危偏过头,修长的玉颈落着晚霞的余晖,他随心地吹了一口气——
小叶子悠悠飘落在地。
晏临的脑中刹那空白,无法思考,突然被人狠狠拍了一掌!
“死东西,看什么看这么出神!快杀啊!”
小晏临站在硕大的千里镜前,窥视着镜中那个人,那人长身玉立,红袍猎动,忽而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小晏临慌张地退后一步,千里镜是不可能被发现的……但那凌厉目光像从镜中穿透,彻底看破了他。
骤然间,嗞啦——
一柄长戟横空而出,射穿了高塔,厚厚石墙分崩离析,裸露出墙外的天空,血色残阳铺满天穹,风过枫林簌簌,烈焰重重烧着整座城池。
而后从那火烧云中,飞出一道身影,那个人逆着光而来,比风电更快。
小晏临惊得动弹不得,遇到这样的敌人,应该…这时候应该要造出一个盾,保护自己……
不对,这么厉害的人只靠防也不可能防不住,应…应该要造出一柄剑……用剑去攻击……
晏临抬起小手,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勾勒剑的样子,才想出半个剑柄,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
“碰到我这样的敌人,你就该举起小手立刻投降,喏,像这样。”
少年叶危握住晏临的小手,咻地举起来。
宽松的袖子顺着手臂垂下,他看到这孩子手腕上有道道青紫痕迹。
挨…挨打了吗?
那时叶危并不知道晏临就是天道石,只以为他是被人欺负的可怜孩子,问:“告诉我城主往哪跑了好不好?天道石在他手上吗?”
晏临听到天道石这三个字,浑身一抖,就在这时,他看到留有一缝的门,泄出一道光,光之后,有他的爹娘,他们用口型对他说:
一起逃吧!
我们终归是一家人的!
死灰一般的心残喘着生出最后一线火苗,晏临闭上眼睛,再信一次、最后、最后再相信一次……
他不管不顾地向那道光而去,在脑海中想——
飞起来。
少年叶危察觉不对,立刻退开,下一刻,整座高塔拔地而飞,快如疾风,带着那一家人向千里之外窜行。
“少主、少主!您没事吧?”
“无碍,里面有一个小孩是天道石,我去去就回。”
“等等,少主——”
话音不落,叶危已经消失了,快如白电。
半空中飞着一座高塔,爹娘姐弟搂着晏临:
“你好厉害啊!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们家有你可真好!这回那纵火的疯子铁定追不上来了哈哈哈哈……哈?!”
叶危正立在他们的高塔前,单手拎着方天画戟,对准塔体,银光雪亮——
下一瞬,整座石塔被直接劈开,他们一家人直接掉出来,从半空飞坠,发出尖锐的惨叫:
“晏临、晏临!快救我们——!”
小晏临双手合十,神力一动,他们便平安地落在一片枫树林里。
半空中,少年叶危轻笑一声,林木易燃,他右手指尖凝着一团灵火,飞身而下——
“火来了火来了!晏临!晏临啊——!”
“快快快!晏临!帮爹娘建个铁壁铜墙,牢不可破的那种,谁也进不来!啊啊啊快拦住那疯子——”
千钧一发之际,林间真的拔地而起一座铁壁铜墙,固若金汤,从四面八方将那一家人罩在了里面,密不透风。
火焰被拦截在外,少年叶危扛着方天画戟啧了一声,凭虚造物,真是麻烦的能力。
“太好了!总算逃出一劫!那火真是太可怕了……”
“等等,你们觉不觉得……这里有点热?”
娘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姐姐娇滴滴地把手往那铁壁铜墙上一方,呀地一声惊叫起来:
“好烫、好烫啊!”
他们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外面是火,这是铁壁铜墙,他们不就像置身炼丹炉……
会被活活烤死!
“啊啊啊!晏临,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罩子!”
小晏临惊恐地倒退着:“是……是你们说要铁壁铜墙的!”
“啪——”
爹扬手打了他一巴掌:“你这个蠢东西!我是叫你建个牢固的,不是叫你建出个活火炉把我们都烤死!噢我忘了,你是那劳什子的天道石,不会死的,死的只有我和我妻儿!”
他一把将小晏临抓过来,贴到那烧红的铁壁上去!
小晏临怕得闭起眼睛,以为要被烫焦了……
一点温暖从脸颊上传来。
那些烧红铜铁壁看起来可怕,但其实一点也不烫,像冬天的被窝,暖乎乎的。
这就是那个人火焰的温度吗?
晏临把小脸贴在那儿,忽然一刻也不想离开。
“快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被烤焦了!”
小晏临拉住他们的袖子劝道:“爹娘,现…现在还不算太热的……”
外面那位明显不想置他们于死地。
“你个小孩懂个屁!外面那位就是要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把我们慢慢烤成人干,歹毒无比,你看他烧我城池的疯样!”
“晏临、晏临!”娘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把拉住晏临,讨好着笑着:
“你快帮帮娘亲,把这个铜铁墙撤了吧!”
“对对对,撤了撤了!我们投降,投降!”
小晏临抬起手,对着那密不透风的罩子,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把已经创造出来的东西,撤回来?
爹娘姐弟,四双眼睛切盼地看着他。
“怎么啦?小晏临,快啊,不然就要升温了!”
“是啊,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撤回来啊!”
他们抓住晏临,死命晃他的肩膀,小晏临站不稳,跌跌撞撞地退后:
“我…我不会,我不会!你们从来没有叫我把东西撤回来过!我做不到!”
这一句话让那一家四口瞠目结舌:“什么做不到?从小到大,不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吗!”
“有了,好晏临,你变出些锤子、锥子出来,你不会撤,我们来把它打破不就好了吗?”
娘蹲下来,慈爱地抚着小晏临的额头。
“等这些事都结束了,娘保证,每天都给你一个抱抱,好不好?”
“做不到的……”
“你说什么!”
那妇人慈蔼的面庞倏忽扭曲起来。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啊!是你们说要铁壁铜墙,要绝对不会被打破的铁壁铜墙!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对你们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娘放开了他。
他们一家冷冷地注视着晏临,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一件事。
刚捡到晏临的时候,有位道人路过,说此子乃天道石,命里带灾,不宜收养,他们全都不信,那位道人叹口气,交给他们三枚钉子。
若到了万不得已,可用这三枚钉子杀死它。
他们当然立刻把钉子扔了,但当小晏临第一次凭空变出红宝石时,他们又神使鬼差地捡了回来。
“如果,如果你死了,这铜墙是不是就能撤回来了?”
晏临难以置信地看着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
“爹、娘——”
那妇人一把钳住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铁钉:“快过来帮忙啊!抓住它!”
“爹、娘——!”
“谁是你爹!你这个怪物!破石头!害我们家至此!如果当初不是收养了你,我们一家现在还好好地在那村子里跟大家一起生活!是你毁了我们!”
第二枚钉子亮了出来。
姐姐也出来抓住晏临的胳膊:“你别怪我,别怪我,你姐姐马上要嫁人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手里握着第三枚钉子。
“不、不!不要——!”
“快摁住它!”
那弟弟也跳出来,帮一家人抓住这块石头,狠狠打了他一拳:“乱动什么!你个灾星,害我爹娘至此!”
小晏临踢打扭揣,拼命挣扎。天道石化天道有三种方法,一种是天道石自己堪破世事,放下因果。一种是这世上再没有人记得这块天道石,再也没有一段与他有关的因果。如果天道石化人后,怎么也不肯放下,总是怀着一腔鲜活的悲喜和人待在一起,那么还有最后一种方法,由他喜爱的、亲近的人,亲手为他钉下三次天钉,那么他的存在就会被强制消泯,归于大道虚空。
第一枚天钉对准他白净的小手心。
那妇人看着手中尖亮的钉子,旁边丈夫催道:
“别妇人之仁!它不是人,它就是一块石头!”
“娘、娘、娘——!”
她闭了眼,一下子把那钉子扎下去。
“啊————!!!”
小晏临拼命挣扎着,天钉入骨,他的神力迅速消解,他一动不能动,像被钉死的蝴蝶。
“你这婆娘扎它手心有个屁用!你见过人扎手心会死的吗!”
第二枚天钉对准了小晏临的太阳穴。
“不不不不不!放开我,放开我————!!!”
他不要将那千万年来、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想、一点悲欢、一点喜乐,都消灭,他还想好好地感受这世间,他还想……
四肢被摁住,全身不能动,第二枚天钉,从他的太阳穴里,一寸一寸打进去……
惨叫声瞬间穿透层层铜墙铁壁,外面的火焰顿时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更比一声急的敲击声,一枪长戟灌满了精纯灵力,向牢不可破的铜铁壁一次次刺去……
晏临满脸是泪地倒在地上,天钉入脑,脑海里浮出无数字句,字字都是: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变成石头就再也不会疼了。
只要他放下,只要他放下,放下这千万年来化出的一点感知,重新变成不痛不痒的它,就能彻底解脱,再也不会有这种折磨……
砰——
无法用器物破开的铜铁壁,被方天画戟上铺天盖地的灵力生生压碎了!
“少主、少主——”
此刻,那些修士也赶到了,他们看着碎裂铁壁中的景象,谁也没有说话。
那个天道石化成的孩子,被钉了两枚天钉,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剩下四个人见仙家来了,迅速扔掉那个孩子,哭着跪地求饶:
“放过我们吧!求求诸位仙家,行行好……”
“你们私建死城,危害众多仙民,还残害下界的修士,那么多条枉死的人命!岂是说放过就放过的!”
“那着实不是我们做的啊!是……是它!天道石作祟,我们是被…欺骗了!”
“是啊,我们本都是老实本分的仙民,手无寸铁,什么法术也不会,怎么可能有办法杀人呢?都是它在杀人!”
“我们被它胁迫,才不得已到了今天这样!”
“去仙门公堂上辩解吧!”
修士们走进去,将这四人捆起来,正要押送走,突然听到叶家少主冷冷的一声:
“处死。”
他们全都怔了:“少…少主?”
仙门之首的叶家确实有越过公堂、独判独断的特权,但叶少主为人亲和,向来不屑用叶家的架子压人,而且私自独断会平白落人口实,被骂跋扈专横,激起仙门其他家的众怒。
“少主!三思啊,天道石才是这次的主犯,而且我们调查过,天道石没来之前,这些人从没有害过人,每年还都按时交贡金,确实是比较老实的仙民……”
叶危:“处死。勿复再议。”
“……吾等遵命!”
那一家人连连喊冤,哭叫不止,被修士们塞了四块石头堵住嘴。他们被绑着拖到枫林里,口不能呼,四肢不能动,绝望地痛哭,看到四位修士举起刀——
砰——
刀却没有砍向他们,而是砍了些草木,他们大喜过望,以为又有救了!
直到那些草木堆出一个柴火堆,架起了高架,将他们四个一个一个绑上去。
“唔唔唔唔唔唔……”
他们转头,看着倒在那边的晏临,想要再次呼喊他,奈何口舌里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此时,就见那纵火的疯子一步一步走来,披着夕阳的光。
少年叶危指尖转动着火灵气,刹那间,细细的火舌舔着铁壁铜墙的碎片,转瞬就拼成了一个大铜炉,将这一家人罩了进去。
“既然你们老想着会被烤死。
“那便祝你们心想事成吧。”
烈焰灼灼,点燃草木,铜炉赤红,一点一点将里面的人烤成人干,凄厉惨叫一声赛过一声,最后彻底没了声。
叶危面不改色地转身离开。修士们震地说不出话,一时间,对这个眉眼温柔、待人亲和的少主,又敬又怕。
从犯被烧死了,而那罪魁祸首——作祟的天道石,还躺在那里,那孩子一动也不会动,永远也不会死,却也不见得还活着。
修士们悲悯地看了一眼,他们开炉收尸,清理林地,虽然心生同情,却没有一个人去管它。
天道石生来便是如此,化成人后,千万年来修成的一点悲欢喜乐无处安放,便含了满腔真挚在胸膛,时时刻刻把那颗真挚的心剖出来,送给别人,为满身欲望的人不停地实现愿望,直到身心竭尽,又将那点悲欢彻底磨灭,四大皆空,化身天道。
它们注定要历这一劫,无可奈何,无人可助。
红枫林,夕阳落,赤橙余晖与血色枫叶交织着,晏临躺在那里,睁着一双眼睛,望着残阳天际,无声地痛哭,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流过他被泥土蹭得脏兮兮的小脸。
他的手心、额头,被他曾经最亲近的爹娘,狠狠钉下了钉子,鲜血汩`汩,流淌在土地里腐烂的落叶上。
叶危看着、看着,没有人来管这个孩子,所有人都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不闻不问不听不看,仿佛瞎了聋了那个孩子就不存在了。
黄昏日暮,叶危踩着厚厚的枫叶,一步一步向小晏临走去。
修士们吃了一惊,有人劝道:
“少主,它只是一块石头。”
天道石生来要做天道,所有它所亲近的人,最后都会成为逼它成天道的因果,就像那些仙民一样,变得面目全非,无一例外。
为了一块命运已定的石头,犯不着这样。
少年叶危顿了一下,有风拂来,红袍猎动,他转头道:
“什么石头,你们没看到他在哭吗?”
小晏临躺在地上,止不住的眼泪忽然被一个人拭去了。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人,是那个火焰很温暖的人,晏临望着他,讷讷地说:
“我不做人了……我要回去……做石头。”
那个人笑了一下:
“你修了千万年才修出这一点悲喜,现在放弃,太可惜了吧。”
温暖的火灵光闪动,钉在晏临手心额头的天钉立刻化作齑粉,连同来不及钉下去的第三根,一同灰飞烟灭。
少年叶危蹲下来,朝小晏临伸出手:
“跟着我如何?你当我弟弟好了。”
你尽可以将那无处安放的一泓悲喜都倾注于我。
“我决不叫你失望。”
小晏临望着少年叶危,这个人在朝他微笑,眼睛里沉着夕阳的光辉,身后是漫天晚霞。
如火枫林里,他慢慢伸出小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独りんぼエンヴィー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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