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遇见你

    叶危走在林中小径, 望前方城池一片, 是熟悉的高墙死城,城外红枫胜火,空无一人。

    他回到了刚从道渊阁出师的那一年, 正要去极危流民区收服作祟的天道石:小晏临。

    积水里倒映着他的模样,叶危低头一看, 他现在的身量有点缩水,脸上还带着尚未长开的少年气息。

    仙界的修士都长寿,看起来一个个都是青少年, 指不定背地里活了几百年。叶危看着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忽然有些怀念, 原来不知不觉间,晏临已经陪伴他这么久了。

    乌金西沉, 他披着晚霞, 一步步朝那片死城走去……

    晏临坐在黑乎乎的小屋子里,又冷又潮, 不知几天几夜, 门忽然被推开,刮来一阵削骨寒风,爹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兜头就要摔他一巴掌——

    “你个贱种!变出来的全是假宝石!你想害死老子啊?真是反了天了!”

    “你打他有什么用啊!变出来的都是假货!赶紧逃命啊!”

    他们收拾东西, 临行前,望着曾经量产百颗宝石的晏临,那点贪欲又在心头作祟, 万一……万一这小子哪天又能变出真的了,这样丢掉,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

    他们像抓小鸡一般把小晏临抓起来,带着一起跑。他们家把假宝石卖给了不该惹的人,现在被道上追杀,连夜出逃。逃不了多久,就被追上了!

    寒夜里,风飒沓,马蹄疾,林中树影幢幢,数道黑影包围了他们。

    噌——

    刀出鞘,月色下闪着雪亮银光,那些黑影下马而来,步步逼近。

    “不……不不,各位好汉,行行好,我们还有宝石的,还有真宝石的!”

    晏临无悲无喜地立在那里,好像一个旁观的看客,一块洪荒中的石头,什么感觉也没有……

    忽然,他臂上一痛——

    娘死死抠着他的手臂,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把他掐痛了,她满脸是泪,哭着求他:

    “晏临,晏临!救救爹娘吧,你看你姐姐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你弟弟还那么小,救救我们吧,晏临!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们是一家人的,对吧!”

    爹娘拉着他,姐姐弟弟一左一右拉着他,亲情如网般拉扯着他,如樊笼般桎梏着他,那点悲喜忽然又被扯住,生生鲜活了起来。晏临想起很少很少的时候,他变出宝石后,爹娘抱着他,久久、久久不放,很温暖。新年时,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娘给他舀了一碗汤,白气朦胧,蒸腾而上……

    晏临抬起了手。

    云把月遮住,小小的他立在树影下,夜风吹来,衣摆飘动。晏临缓缓闭上眼睛,一笔一划地在心里想:

    死。

    “噗通——”

    包围他们的黑影一个个栽倒,手中刀当啷当啷掉了一地,那些追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死了吗?”

    “不知道……过去看看?”

    “夫…夫君,你…你去吧。”

    他们一家怯怯地走上前去,对着那些死尸踢了两脚:

    “不…不会动了!是…真的死了!”

    砰——

    “啊啊啊!”

    一声怪响吓得他们连连尖叫,再回头,发现那些死尸的袖管和裤管在迅速空瘪,不多时,地上就只剩下一套衣裤,全部人都蒸发了。

    他们震惊得不会说话,良久,缓缓看向了晏临,眼中满是惊恐,但又从这种恐惧中,生出了更巨大的疯狂:

    杀、杀、杀,以后谁敢不听他们的话,就让谁消失!

    “晏临,这个坏人追杀你爹,杀了他吧!”

    “晏临,那个商人诬陷我们卖的是假宝石,让他消失吧!”

    “晏临,隔壁长舌妇说你姐姐坏话,叫她闭嘴吧!”

    “晏临,晏临,晏临……”

    “你每杀一个人,爹娘就抱抱你,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抱抱了吗?”

    夕阳的余晖下,沙化的尸体随风飘去,余下一片片衣袂,被风吹得鼓起来,晃荡着空空袖口,神灵活现。

    仙民界出现了一座死城。

    传闻那死城城主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儿子,谁不听城主的话,他就叫谁灰飞烟灭。大多人逃出死城,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亡命之徒慕名前来,加入死城,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周边仙民苦不堪言。

    血色残阳,旗帜在城头猎猎招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嘁——!这帮仙民还真敢造反!”

    一声嗤笑从半空传来,两位仙家修士从天而降,落在高高枫树上,眺望远方死城。

    “一帮流寇罢了,些须用些小法术,立马就会投降,哭着跪着给我们交贡金呢。”

    死城内,架着一支巨大的长筒状千里镜,镜前有一双眼睛正窥视着那俩位修士,白如死人的手伸出来,钳住小团子晏临,将他推到千里镜前,柔声哄他,像慈母哄稚儿:

    “晏临,你看到那边两个坏叔叔没有?”

    小晏临乖巧地点头。

    “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小晏临注视着那御剑飞天的修士,轻轻闭上眼,脑海中想一声“咔嚓——”

    下一瞬,那两柄仙剑唰地齐齐断裂,修士直从高空坠下,一身法力尽失,摔进树林里,不知生死。

    小晏临默默张开双臂,等着他的抱抱。

    那妇人双眉拧着,颇为不满:“怎么没把他们弄死?算了算了。”

    她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沾了沾晏临的后背,又迅速缩走,像碰着了瘟神。

    “好了好了,抱好了,娘走了,你乖乖地呆在这啊。”

    吱呀,门打开,泄出一道光。

    砰噔,门合上,那道光也消失了。

    四周又是一片黑暗,小晏临慢慢蹲下来,背靠着巨大的千里镜。

    冰冷的镜面,冰冷的石板,这里好冷、好冷。

    就算是抱抱也没办法暖过来了。

    仙界修士在死城被打得溃逃,这消息震惊天界,仙门百家当即派人下界清剿。

    不久之后,这些人就发现不管他们打到哪里,城毁墙推之后,又都会完好无损。他们察觉到这死城内有一块天道石作祟,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瞬间建造,只要在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就可瞬间杀人。

    不少修士哀嚎起来:“这可怎么打啊!”

    “是啊,凭虚造物、心想事成,这简直就是无敌!”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天道石毕竟还不是天道,绝非全知全能。它造物、杀人,都是要‘想’的。”

    “所以?”

    “所以如果有一个人,攻击的速度快过它思考的速度,不就可以了吗?”

    众人沉默良久,之后爆发出一问:

    “哪里有这样的人!”

    “且慢,或许,你们认识叶家少主吗?”

    传说叶家少主叶危,天生火灵根,仙法极高,指尖轻弹便是燎原之火,攻击面极广、速度奇快,还能收放自如,火放出去,能一分不少地收回来,只烧他要烧的敌人,绝不伤害其他无辜草木房屋,可谓是一个无敌的存在。

    “听说他今年从道渊阁出师,按规矩,是要选一处流民区解决吧,不如找他帮忙!”

    “嘁,人家可是叶家的少主,叶家是什么地方?仙门百家之首!谁有空理你。”

    “那不一定,听说人家叶少主人可好了!我来试试吧!”

    那位修士一抬手,袖中飞出一只小鸟,初时只有半个巴掌大,在空中旋而振翅,转瞬成一只小凤凰,衔着一封信,扶摇直上九万里,曳着长长的尾羽,如冲霄烟火,直奔三重天叶府。

    修士继续拉锯战。死城中:

    “晏临,来,再建个城墙!”

    “晏临,再挖个战壕吧!”

    城主望着城外一群仙界修士苦战不下,大笑出声:“我城固若金汤,怎可能攻的破!晏临!对准他们,万箭齐发!”

    数万箭羽凭空而生,向那群修士落去……

    仙界修士迎风而立,手中刀剑雪亮——

    “退开。”

    忽然大风起,一袭猎猎猩红袍,众修士被一股强的无可反抗的力道提起来,甩到后面去……

    万箭向那一人而去。

    此人刚从枫林走出,肩头一片红叶尚未拂去,他对准死城的方向,抬起了手——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大火咆哮而去,空中万箭灰飞烟灭。

    城主吓地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瓢泼火雨倾盆而下,团团赤焰扑向街道、扑向房屋,在城中迅速蔓延肆虐,封锁了所有人的行动,却又不烧死任何一个人,很快,烈焰就向死城最中心的高塔而去——直逼罪魁祸首。

    当了城主的男人气急败坏,仿佛又回到他夜夜赌输的窝囊时候,他一把揪起小晏临,推到千里镜前:

    “给我好好看看!是哪个仙界的兔崽子敢来太岁爷头上动土!杀了他,杀了他!快杀了他!叫他们全都去死!”

    小小的晏临站在那儿,一双眼睛凑上前,睫毛触着冰冷的镜面,他看到——

    千里镜里,有一个人,披着一袭枫叶红的袍,肩上停了一片红枫树的叶,那些飞天御剑的修士都被他一个人护在身后。他抬手间,十二万分火灵气便纷扬而下,以燎原之势吞噬了整座城池,却又可以不伤及一人。

    做完这一切,那片小枫叶仍稳稳地停在他的肩上,像一只翕动的红蝶,少年叶危偏过头,修长的玉颈落着晚霞的余晖,他随心地吹了一口气——

    小叶子悠悠飘落在地。

    晏临的脑中刹那空白,无法思考,突然被人狠狠拍了一掌!

    “死东西,看什么看这么出神!快杀啊!”

    小晏临站在硕大的千里镜前,窥视着镜中那个人,那人长身玉立,红袍猎动,忽而转头,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小晏临慌张地退后一步,千里镜是不可能被发现的……但那凌厉目光像从镜中穿透,彻底看破了他。

    骤然间,嗞啦——

    一柄长戟横空而出,射穿了高塔,厚厚石墙分崩离析,裸露出墙外的天空,血色残阳铺满天穹,风过枫林簌簌,烈焰重重烧着整座城池。

    而后从那火烧云中,飞出一道身影,那个人逆着光而来,比风电更快。

    小晏临惊得动弹不得,遇到这样的敌人,应该…这时候应该要造出一个盾,保护自己……

    不对,这么厉害的人只靠防也不可能防不住,应…应该要造出一柄剑……用剑去攻击……

    晏临抬起小手,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勾勒剑的样子,才想出半个剑柄,忽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

    “碰到我这样的敌人,你就该举起小手立刻投降,喏,像这样。”

    少年叶危握住晏临的小手,咻地举起来。

    宽松的袖子顺着手臂垂下,他看到这孩子手腕上有道道青紫痕迹。

    挨…挨打了吗?

    那时叶危并不知道晏临就是天道石,只以为他是被人欺负的可怜孩子,问:“告诉我城主往哪跑了好不好?天道石在他手上吗?”

    晏临听到天道石这三个字,浑身一抖,就在这时,他看到留有一缝的门,泄出一道光,光之后,有他的爹娘,他们用口型对他说:

    一起逃吧!

    我们终归是一家人的!

    死灰一般的心残喘着生出最后一线火苗,晏临闭上眼睛,再信一次、最后、最后再相信一次……

    他不管不顾地向那道光而去,在脑海中想——

    飞起来。

    少年叶危察觉不对,立刻退开,下一刻,整座高塔拔地而飞,快如疾风,带着那一家人向千里之外窜行。

    “少主、少主!您没事吧?”

    “无碍,里面有一个小孩是天道石,我去去就回。”

    “等等,少主——”

    话音不落,叶危已经消失了,快如白电。

    半空中飞着一座高塔,爹娘姐弟搂着晏临:

    “你好厉害啊!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们家有你可真好!这回那纵火的疯子铁定追不上来了哈哈哈哈……哈?!”

    叶危正立在他们的高塔前,单手拎着方天画戟,对准塔体,银光雪亮——

    下一瞬,整座石塔被直接劈开,他们一家人直接掉出来,从半空飞坠,发出尖锐的惨叫:

    “晏临、晏临!快救我们——!”

    小晏临双手合十,神力一动,他们便平安地落在一片枫树林里。

    半空中,少年叶危轻笑一声,林木易燃,他右手指尖凝着一团灵火,飞身而下——

    “火来了火来了!晏临!晏临啊——!”

    “快快快!晏临!帮爹娘建个铁壁铜墙,牢不可破的那种,谁也进不来!啊啊啊快拦住那疯子——”

    千钧一发之际,林间真的拔地而起一座铁壁铜墙,固若金汤,从四面八方将那一家人罩在了里面,密不透风。

    火焰被拦截在外,少年叶危扛着方天画戟啧了一声,凭虚造物,真是麻烦的能力。

    “太好了!总算逃出一劫!那火真是太可怕了……”

    “等等,你们觉不觉得……这里有点热?”

    娘先察觉到了不对劲,姐姐娇滴滴地把手往那铁壁铜墙上一方,呀地一声惊叫起来:

    “好烫、好烫啊!”

    他们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外面是火,这是铁壁铜墙,他们不就像置身炼丹炉……

    会被活活烤死!

    “啊啊啊!晏临,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罩子!”

    小晏临惊恐地倒退着:“是……是你们说要铁壁铜墙的!”

    “啪——”

    爹扬手打了他一巴掌:“你这个蠢东西!我是叫你建个牢固的,不是叫你建出个活火炉把我们都烤死!噢我忘了,你是那劳什子的天道石,不会死的,死的只有我和我妻儿!”

    他一把将小晏临抓过来,贴到那烧红的铁壁上去!

    小晏临怕得闭起眼睛,以为要被烫焦了……

    一点温暖从脸颊上传来。

    那些烧红铜铁壁看起来可怕,但其实一点也不烫,像冬天的被窝,暖乎乎的。

    这就是那个人火焰的温度吗?

    晏临把小脸贴在那儿,忽然一刻也不想离开。

    “快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被烤焦了!”

    小晏临拉住他们的袖子劝道:“爹娘,现…现在还不算太热的……”

    外面那位明显不想置他们于死地。

    “你个小孩懂个屁!外面那位就是要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把我们慢慢烤成人干,歹毒无比,你看他烧我城池的疯样!”

    “晏临、晏临!”娘忽然想通了什么,一把拉住晏临,讨好着笑着:

    “你快帮帮娘亲,把这个铜铁墙撤了吧!”

    “对对对,撤了撤了!我们投降,投降!”

    小晏临抬起手,对着那密不透风的罩子,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把已经创造出来的东西,撤回来?

    爹娘姐弟,四双眼睛切盼地看着他。

    “怎么啦?小晏临,快啊,不然就要升温了!”

    “是啊,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撤回来啊!”

    他们抓住晏临,死命晃他的肩膀,小晏临站不稳,跌跌撞撞地退后:

    “我…我不会,我不会!你们从来没有叫我把东西撤回来过!我做不到!”

    这一句话让那一家四口瞠目结舌:“什么做不到?从小到大,不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吗!”

    “有了,好晏临,你变出些锤子、锥子出来,你不会撤,我们来把它打破不就好了吗?”

    娘蹲下来,慈爱地抚着小晏临的额头。

    “等这些事都结束了,娘保证,每天都给你一个抱抱,好不好?”

    “做不到的……”

    “你说什么!”

    那妇人慈蔼的面庞倏忽扭曲起来。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啊!是你们说要铁壁铜墙,要绝对不会被打破的铁壁铜墙!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对你们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娘放开了他。

    他们一家冷冷地注视着晏临,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一件事。

    刚捡到晏临的时候,有位道人路过,说此子乃天道石,命里带灾,不宜收养,他们全都不信,那位道人叹口气,交给他们三枚钉子。

    若到了万不得已,可用这三枚钉子杀死它。

    他们当然立刻把钉子扔了,但当小晏临第一次凭空变出红宝石时,他们又神使鬼差地捡了回来。

    “如果,如果你死了,这铜墙是不是就能撤回来了?”

    晏临难以置信地看着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

    “爹、娘——”

    那妇人一把钳住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枚铁钉:“快过来帮忙啊!抓住它!”

    “爹、娘——!”

    “谁是你爹!你这个怪物!破石头!害我们家至此!如果当初不是收养了你,我们一家现在还好好地在那村子里跟大家一起生活!是你毁了我们!”

    第二枚钉子亮了出来。

    姐姐也出来抓住晏临的胳膊:“你别怪我,别怪我,你姐姐马上要嫁人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手里握着第三枚钉子。

    “不、不!不要——!”

    “快摁住它!”

    那弟弟也跳出来,帮一家人抓住这块石头,狠狠打了他一拳:“乱动什么!你个灾星,害我爹娘至此!”

    小晏临踢打扭揣,拼命挣扎。天道石化天道有三种方法,一种是天道石自己堪破世事,放下因果。一种是这世上再没有人记得这块天道石,再也没有一段与他有关的因果。如果天道石化人后,怎么也不肯放下,总是怀着一腔鲜活的悲喜和人待在一起,那么还有最后一种方法,由他喜爱的、亲近的人,亲手为他钉下三次天钉,那么他的存在就会被强制消泯,归于大道虚空。

    第一枚天钉对准他白净的小手心。

    那妇人看着手中尖亮的钉子,旁边丈夫催道:

    “别妇人之仁!它不是人,它就是一块石头!”

    “娘、娘、娘——!”

    她闭了眼,一下子把那钉子扎下去。

    “啊————!!!”

    小晏临拼命挣扎着,天钉入骨,他的神力迅速消解,他一动不能动,像被钉死的蝴蝶。

    “你这婆娘扎它手心有个屁用!你见过人扎手心会死的吗!”

    第二枚天钉对准了小晏临的太阳穴。

    “不不不不不!放开我,放开我————!!!”

    他不要将那千万年来、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想、一点悲欢、一点喜乐,都消灭,他还想好好地感受这世间,他还想……

    四肢被摁住,全身不能动,第二枚天钉,从他的太阳穴里,一寸一寸打进去……

    惨叫声瞬间穿透层层铜墙铁壁,外面的火焰顿时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更比一声急的敲击声,一枪长戟灌满了精纯灵力,向牢不可破的铜铁壁一次次刺去……

    晏临满脸是泪地倒在地上,天钉入脑,脑海里浮出无数字句,字字都是: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变成石头就再也不会疼了。

    只要他放下,只要他放下,放下这千万年来化出的一点感知,重新变成不痛不痒的它,就能彻底解脱,再也不会有这种折磨……

    砰——

    无法用器物破开的铜铁壁,被方天画戟上铺天盖地的灵力生生压碎了!

    “少主、少主——”

    此刻,那些修士也赶到了,他们看着碎裂铁壁中的景象,谁也没有说话。

    那个天道石化成的孩子,被钉了两枚天钉,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剩下四个人见仙家来了,迅速扔掉那个孩子,哭着跪地求饶:

    “放过我们吧!求求诸位仙家,行行好……”

    “你们私建死城,危害众多仙民,还残害下界的修士,那么多条枉死的人命!岂是说放过就放过的!”

    “那着实不是我们做的啊!是……是它!天道石作祟,我们是被…欺骗了!”

    “是啊,我们本都是老实本分的仙民,手无寸铁,什么法术也不会,怎么可能有办法杀人呢?都是它在杀人!”

    “我们被它胁迫,才不得已到了今天这样!”

    “去仙门公堂上辩解吧!”

    修士们走进去,将这四人捆起来,正要押送走,突然听到叶家少主冷冷的一声:

    “处死。”

    他们全都怔了:“少…少主?”

    仙门之首的叶家确实有越过公堂、独判独断的特权,但叶少主为人亲和,向来不屑用叶家的架子压人,而且私自独断会平白落人口实,被骂跋扈专横,激起仙门其他家的众怒。

    “少主!三思啊,天道石才是这次的主犯,而且我们调查过,天道石没来之前,这些人从没有害过人,每年还都按时交贡金,确实是比较老实的仙民……”

    叶危:“处死。勿复再议。”

    “……吾等遵命!”

    那一家人连连喊冤,哭叫不止,被修士们塞了四块石头堵住嘴。他们被绑着拖到枫林里,口不能呼,四肢不能动,绝望地痛哭,看到四位修士举起刀——

    砰——

    刀却没有砍向他们,而是砍了些草木,他们大喜过望,以为又有救了!

    直到那些草木堆出一个柴火堆,架起了高架,将他们四个一个一个绑上去。

    “唔唔唔唔唔唔……”

    他们转头,看着倒在那边的晏临,想要再次呼喊他,奈何口舌里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此时,就见那纵火的疯子一步一步走来,披着夕阳的光。

    少年叶危指尖转动着火灵气,刹那间,细细的火舌舔着铁壁铜墙的碎片,转瞬就拼成了一个大铜炉,将这一家人罩了进去。

    “既然你们老想着会被烤死。

    “那便祝你们心想事成吧。”

    烈焰灼灼,点燃草木,铜炉赤红,一点一点将里面的人烤成人干,凄厉惨叫一声赛过一声,最后彻底没了声。

    叶危面不改色地转身离开。修士们震地说不出话,一时间,对这个眉眼温柔、待人亲和的少主,又敬又怕。

    从犯被烧死了,而那罪魁祸首——作祟的天道石,还躺在那里,那孩子一动也不会动,永远也不会死,却也不见得还活着。

    修士们悲悯地看了一眼,他们开炉收尸,清理林地,虽然心生同情,却没有一个人去管它。

    天道石生来便是如此,化成人后,千万年来修成的一点悲欢喜乐无处安放,便含了满腔真挚在胸膛,时时刻刻把那颗真挚的心剖出来,送给别人,为满身欲望的人不停地实现愿望,直到身心竭尽,又将那点悲欢彻底磨灭,四大皆空,化身天道。

    它们注定要历这一劫,无可奈何,无人可助。

    红枫林,夕阳落,赤橙余晖与血色枫叶交织着,晏临躺在那里,睁着一双眼睛,望着残阳天际,无声地痛哭,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流过他被泥土蹭得脏兮兮的小脸。

    他的手心、额头,被他曾经最亲近的爹娘,狠狠钉下了钉子,鲜血汩`汩,流淌在土地里腐烂的落叶上。

    叶危看着、看着,没有人来管这个孩子,所有人都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不闻不问不听不看,仿佛瞎了聋了那个孩子就不存在了。

    黄昏日暮,叶危踩着厚厚的枫叶,一步一步向小晏临走去。

    修士们吃了一惊,有人劝道:

    “少主,它只是一块石头。”

    天道石生来要做天道,所有它所亲近的人,最后都会成为逼它成天道的因果,就像那些仙民一样,变得面目全非,无一例外。

    为了一块命运已定的石头,犯不着这样。

    少年叶危顿了一下,有风拂来,红袍猎动,他转头道:

    “什么石头,你们没看到他在哭吗?”

    小晏临躺在地上,止不住的眼泪忽然被一个人拭去了。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人,是那个火焰很温暖的人,晏临望着他,讷讷地说:

    “我不做人了……我要回去……做石头。”

    那个人笑了一下:

    “你修了千万年才修出这一点悲喜,现在放弃,太可惜了吧。”

    温暖的火灵光闪动,钉在晏临手心额头的天钉立刻化作齑粉,连同来不及钉下去的第三根,一同灰飞烟灭。

    少年叶危蹲下来,朝小晏临伸出手:

    “跟着我如何?你当我弟弟好了。”

    你尽可以将那无处安放的一泓悲喜都倾注于我。

    “我决不叫你失望。”

    小晏临望着少年叶危,这个人在朝他微笑,眼睛里沉着夕阳的光辉,身后是漫天晚霞。

    如火枫林里,他慢慢伸出小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独りんぼエンヴィー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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