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全是牢笼, 幽暗灯火在黑暗中闪烁, 宛如一点烛光照夜海,被漆黑浪潮吞没。根本看不清里面关了什么东西。
再往前走,叶危和王政听到一阵窃窃私语, 像蚊虫在瓦罐中嗡嗡:
“好……痛……好痛……”
“放……我们……出去……”
回廊幽暗,他们继续往前走。
“你们是来给娘娘送茶的?”牢房前的狱卒走来问。
“正是。”叶危稍稍举高自己的盘子。
“往前去吧, 娘娘已经在那了。”
他们朝前走,腐尸味越重,为了掩盖这股味道, 四处又散了一种更浓烈的花香, 混合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 侵入肺腑,王政几乎要吐了, 星哲化成叶危长发上的簪子, 尽闭五感,他默默加强了鬼息结界, 帮叶危和王政挡住这层恶心气味。
“你们来了。”
叶危和王政披着女相化身, 恭敬地一诺,黑黢黢的尽头,中央摆着一把黑檀椅, 上面坐着一位红衣女郎, 一身嫁衣,绣着牡丹花,大红盖头罩着脸, 看不见面容,嗓音很嘶哑:
“茶放那吧。”
叶危看了看眼前,牢笼四周除了这把椅子,根本没地方,放哪?
正当时,就听“嗒、嗒、嗒……
树枝敲地的声音。
很快,叶危就看到一根一人高的梅花枝,竖起来,用枝干在地上一跳一跳,伸出缀满梅花苞的手,来接那一杯茶。
无口无眼无嘴,心如草木,动如人。
王政和叶危都寒了一下,他们这梅花病再不治,恐怕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了!
茶盏立在梅花枝干上,几朵盛开的梅花微微摇摆倾斜,露水滴滴坠入茶中,枝干伸长,送入那大红盖头里。
一瞬间,周围的腐尸气渐渐消散,梅香四溢,那位花神娘娘似乎很满意,她一口一口品着那香茗,不时发出赞叹之声,每喝一口茶,那根梅花树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最后一盏茶见了底,眼前人便成了枯枝一截,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朽烂成灰。
花神娘娘喝完茶,心情极好,她悄悄揭了点大红盖头,露出一张樱桃檀口,声音顿如少女般清甜,向叶危他们招手道:
“你俩也跟了我不少时日了,今天就破例让你们开开眼,以后你们也学会了种花,我就轻松点了。”
“是,娘娘。”
王政和叶危发出那两名少女的声音,毕恭毕敬地跟在花神之后,他们偷偷的对视一眼,看来这位所谓花神法力不行,为了维持自身,不断把路过的人做成活梅树,吸人灵质。
守卫都退了出去,吱呀——
叶危听到四周牢房打开的声音。
忽然间,阴风过堂,红衣飘飘,最先进来时听到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最后成了一片人声鼎沸,咕嘟嘟喋喋不休,似滚水浇在耳膜上,痛得王政紧紧咬牙——
“别听!这是花语阵。”叶危在星哲开的鬼息结界里道,他捏捏头上的簪子,星哲骤然变作四个小玉塞,堵住他们的耳朵。
以前叶危在道渊阁上学时,课本里有记载这等妖法。这位残害活人的花神果然是妖,可妖就是妖,妖无神格,一般正常的妖也就自号千年大妖,绝不会自封神格,平白惹人笑话。
除非……这位原本真的是花神,后来堕为妖了。
死寂的黑暗中,接二连三地亮起一团一团的鬼火,幽幽蓝绿,照亮了四周:
牢笼里,是密密麻麻半成品的梅花人!
他们有的满背梅花,有的满腿木纹,有的眼睛成了花蕊,却留下半张嘴,一张一合,在求救……
一半是草木花香,一半是腐尸烂肉。
牢房里凭空而现的阴风越刮越大,隐隐还有兽类的低吼,那位花神娘娘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啸!刹那间,那一团团鬼火扑上去,扑向半树人的皮肤耳目,将像人的地方一寸一寸烧掉,将他们一点点变成它们……
那些人痛苦地翻滚,却因为逐渐变成草木,再没有人的五官四肢,再表达不出来……
叶危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小晏临满身是血躺在地上没人管的样子,他与王政相视一眼,迅速行动——
“娘娘小心!”
王政扑上前去,于此同时,叶危突然一掷储物戒,法光骤起——!将原本那两名少女扔出来,王政在半途上抓着她俩,用力砸向花神娘娘——
花神被那俩少女一绊,手中鬼火骤停,叶危立刻将那些半树人收进储物戒中。下一刻,尖锐的鸟叫声划破夜空,台阶上隆隆轰鸣,花神的守卫正在杀回来……
“星哲——!”
叶危拔下发簪,一掷,星哲火光骤闪,转瞬轰开石墙,叶危和王政跳进大洞里,疯狂地跑。
王政金光闪现,御剑飞天,叶危往剑后吹了一把火,两人如乘坐天外飞器,在半空中像鞭炮般蹿出。
一声尖锐的唳鸣回荡在古堡林间,天上乌压压地飞来一群鬼蝙蝠。每一只都有繁复的红梅烙。
“这…是……红梅鬼蝠,你……你们快走!有毒!”
星哲转头殿后,一团寒冰火掷上去,点燃一只鬼蝠,转头便去撕咬其他同伴,在蝙蝠群内自相残杀,蓝红一片交映空中。
幽幽梅林,森森古堡,冰冷的巨石门前,一位红衣女站在那儿,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远去。
忽然,大红盖头下,那红唇轻轻勾起,扭曲地笑了。
“有没有东西追来啊?”
王政不时回头看看:“我们劫走那鬼妖的人,她不会追上来了吧?”
“没事,星哲在,有什么鬼物追上来都没用。”他们飞行数里,眼看是脱离了那片冷梅林,也没再出现死循环。
山风清冽,山高月小,叶危在半山腰寻了一处山洞,权且歇下。
不知道那些半树人饿不饿,渴不渴,星哲去山间打野味,王政看守山洞,叶危钻进储物戒里,看看刚才救出来的人都怎么样了。
他化去少女的面容,白纱仙裙还没来得及换,忽然,黑暗里身后异动,叶危正想回头,扑地一下,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抱住了:
“哥哥……”
未换去的皎白长裙覆着柔软的纱,在灯光下飘飘如仙,晏临从背后抱住叶危,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力道大的像要把他摁死在怀里,脸上却浮出柔弱可怜的神情:
“哥哥,我好害怕……你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晏临的胸膛贴着叶危的后脑勺,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贴在哥哥身上的裙摆,摸得自己掌心滚热,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带着脸红心跳。叶危以为晏临是被吓着了,心里想这崽子虽然长得高,但毕竟是个没见识的少年,看到花语阵和毒蝙蝠就怂了,于是温柔地拍拍他:
“别怕,哥哥在呢。”
他的手本就是随意拍两下,谁知,晏临立刻攀上来,像菟丝子缠着鹰,将欲展翅的双翼细细地捆紧,修长细白的指尖牢牢扣住叶危,五指交扣,耳边又传来那种甜丝丝的、带点哀求的声音:
“哥哥就这样握着我的手好不好?不然我好怕。”
叶危没办法,只好这样手牵着手清点人数,救回来的半树人都在昏睡,姚冰和她的千年花妖主动提出负责看守,青萍城队的人看到这些树人的惨状,不免心生怜惜,也自告奋勇要来帮忙。
“叶……叶教主!这次真是谢谢你了,沾你们的光,我们几个的梅花病也都好了!”
“啊?”叶危听得奇怪,“好了吗?”
“是啊!”那位褚兄站起来走了几步,“我木化的腿全都褪了!”
“我也是我也是,背后的梅花也谢了!”
储物戒外,王政瞧了瞧自己,喜道:“是真的,叶危!听得见我吗?我梅花也消失了,刚才太紧张还没发现!”
所有人都恢复原样。叶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那朵梅花确实没了,而且也不再发痒,只是不知为何,只有他当初长梅花的红印还没褪。
叶危还是觉得此事蹊跷:“我和王政在古堡里什么也没做。”
王政:“可能……就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进了那座古堡,梅花病就会好了?”
叶危摇摇头,这说不通,如果进入古堡就会病好,那就不会出现这些梅花病的半树人了。
一时无解。山洞里,王政生起火,星哲弄来野果和山泉,到时候喂那些半树人一些。
储物戒里的叶危一侧头,看到晏临瞧着传声花盘,直愣愣地看他俩在外边准备食材。
“小可怜,又饿啦?”
“……嗯。”
不多时,戒指一闪,王政拿着水淋淋的桃子招呼道:“叶危!赶紧的,送进去给他们尝尝,那些人几天都没吃……”
话说到一半,王政把眼瞥开了。
只见叶危牵着他弟。亲密无间地从储物戒里出来,两人坐在一处,神态自若,宛入无人之境。
真是好一派兄友弟恭。王政觉得某种凌厉眼风老往他这边扫来,时刻提醒,他太多余。
“咳咳,哎!星哲,走!我们出去看看。”
星哲:“……?”
王政站起来,背对叶危,使劲对星哲使眼色,嘴上道:“万一那些毒蝙蝠追来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星哲:“……??”
裙袖宽大,不方便干活,叶危抬手要解除这幻化的女装,然而点化了好几次,却仍是一身白裙。
“奇怪,怎么解除不了了?”
晏临静默无言地牵着哥哥,拿出袋子,若无其事地装桃子。
“太奇怪了,怎么回事啊?”叶危百思不得其解,开口道:“星哲!”想叫他来帮自己破了法术。
星哲转过头,傻乎乎地要走回来,王政赶紧勾住他的后衣领,咻地一下将人拖走了。
星空旷野,山枝横斜,王政坐在树下望着夜空,语重心长地拍拍星哲:
“小老弟,以后要学会看气氛,懂不?”
星哲:“……???”
山洞里,火光映着两人影,叶危使出浑身解数,就是去不掉那身女装,晏临在一旁柔声柔气:
“哥哥,算了吧,我们先睡觉好不好?我有点困了。”
“但是,还有……”
此时,储物戒里青萍队里的人走出来:“交给我们吧,你们都去闯古堡了,这种喂水喂食的事就给我们做吧,那些人也是可怜人。”
“唉,现在天界是越来越不太平咯!七重天可是仙民界的大都城,这里的仙山就都乱成这样……”
青萍队的人边说,边将泉水野果搬进储物戒里,全力救治那些半树人。
叶危听了他们的话,自己静静地想了一会,确实,重生之后,仙民界遭受妖鬼的侵害比他上辈子多多了,九重天的吸血笔祟、笑面佛、不断变多的流民区……到现在吃人的梅花妖,整个天界越变越混乱。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哥哥……你该休息了!要是太劳累……”
晏临抿着嘴,极为不快,忿忿地说:“要是太累,你的心脏……”
“好好好,我知道了,那个只是小毛病,就算熬几天夜也没事,我以前……”
“哥哥!”
叶危赶紧躺下来。晏临不提这茬他自己都忘了,前世他有个小毛病,心口疼,偶尔隐隐发痛,请了名医查,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最后大夫只能判定为:过劳,宜早睡。
但有时军务实在太忙,打起战来那是刻不容缓,必要时,还是几宿几宿的熬下去,他这弟弟每次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把他的兵书地图全撕了。
干草堆,篝火旁,两人合衣而睡,温黄火光慰烤着厚软的稻草,熏出暖烘烘的木头香。
白裙还是解除不掉,叶危没办法,想想算了,大不了穿一晚,明早水灵气耗完,自然能恢复他原本的衣装。
一旁的晏临,怕冷似的直往他怀里钻,活像一只冬眠到一半被扔出洞的可怜毛团,一双手扒拉着求温暖,摸腰蹭腿蹭的裙摆都乱了,叶危一把捉住他:
“你今晚怎么这么兴奋?动来动去还不睡觉。”
以前晏临侧眠于榻,恬静地像个睡美人,今日不知怎的,好不安分,老来蹭他的裙子。
“我害怕……哥哥,那些毒蝙蝠会来咬我吗?”
“不会的,你哥在呢,来了我打它们。”
“嗯!”
晏临故作瑟瑟发抖,趁机靠近,闭住眼睛整个人贴上叶危,感受着那光滑微凉的白绸裙在他身上滑来蹭去,像水中流动的三尺月光,让人忍不住想撩起涟漪,弄破那月色,拨弄着看它颤抖,最后留了丝丝缕缕,挂在哥哥身上。
叶危看着怀里吓坏了的大家伙,身高很高,脸却一派纯真可怜的表情,打死他也猜不到这坏崽子刚刚想了什么。他揉了揉晏临的发:
“乖,别怕,快睡吧。”
晏临将心中那点旖旎月色都收起来,仰起纯白无瑕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以后哥哥也会这样一直陪着我吗?”
叶危乃修道之人,皮囊虽还是个俊美青年,实则活过很多年岁,看惯大风大浪,再看晏临这种心智低下的稚嫩少年,跟看刚出生呜呜叫的小毛团也差不多,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爱。他握紧晏临的手,轻轻道:
“会的。”
“永远陪着我嘛?”
叶危低头弹了一下他的小傻瓜,笑着哄道:
“永远。”
晏临扑地一下,整个人埋进叶危怀里,毛绒绒的脑袋在他颈窝处攒动着:
骗子,你上辈子也是这么说的。
即使知道永远是一种谎言,然而听到的那一瞬间,依然砰地中枪,心脏骤停,而后四肢软麻,几乎要站不住。这或许就是人们总爱说永远的缘故。但那些凡人不过说说而已,晏临却能亲手践行这份“永远”。
哥哥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只不过因为所谓的不可抗力,无聊的天道因果,而不能实现这份承诺。那么,就由他来将一切阻碍他们在一起的,统统消灭。
晏临低头害羞地笑,比晴日潋滟的水光还灿烂,他伸手环住叶危的腰,紧紧圈起来:
我也会永远陪着哥哥,永远永远,万古如斯。
永远是万古长夜一瞬间的梦,太阳升起时,便要破碎。
第二天清晨的光照耀进山洞,黄澄澄的一片金色,隐隐花香浮动,晏临缓缓醒来。
他昨晚睡得好熟,熟到他觉得有一点恍惚,哥哥的白裙子好软、好软……
他伸手一摸,摸到的却是硬邦邦的一段……
摸到的是一根树枝。
晏临惊地醒来,他看见自己怀里紧紧抱着的,是一截梅花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9 23:53:16~2020-03-20 23: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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