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遮天蔽日的森林里, 一位穿着红嫁衣的女子在逃跑。
跑、跑、跑, 无尽地跑,跑到腹部绞痛、嗓子冒烟,吞咽里带着血气。她急促地喘息着, 最简单的呼吸此刻都像在吸刀渣子,钝钝地剜着肺。
但她绝不可以停下。
一声恐怖的咆哮从身后传来, 整座山都为之震颤,掀起林涛阵阵:
“别……逃……!吃…了你!”
足有一栋楼的高的庞然黑影在林中如风般移动,步步紧逼……
“啊——”
白袖楚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山野崎岖, 她跌在地上, 顾不得一身泥泞,赶紧用手撑起来, 继续跑……
她终于知道这家人重金娶她是为了什么了。
他们在除妖, 除妖先要诱妖出来。人间有人迷恋女妖的美貌,妖界也有不少妖怪迷恋女人的美貌, 她就是那鱼钩上的饵料。每日穿着大红嫁衣在妖出没的地方, 直到被某个恐怖的东西看上,不停地来抓她,她就要一直跑、一直跑, 跑到除妖世家布置好的狩猎场, 助他们将妖擒获。
“如果…如果我没能及时跑到呢?”
除妖家主看了她一眼,像在看一块会说话的肉,他冷淡地笑了笑:
“那你就真的要嫁给它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白袖楚全身发抖:“为什么……为什么找上我!”
“啊, 因为你克夫命很出名,就算跑得慢嫁给妖怪了,也会把它们克死吧,这不是很好吗?”
一件件鲜妍血红的嫁衣拿上来,下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后,像一排排冷笑的木偶:
“夫人,该试衣服了。”
白袖楚浑身都冷透了。
此时此刻,她仍在狂奔,快到了、就快到了!前面就是那些除妖认布置的包围圈,只要进到那里——
“啊——!!”
腥风过耳,一双大手抓到了她!瞬间将她掀翻在地,巨大的利爪狠狠摁住她,白袖楚痛得吐出一口血。
“抓到了、抓到了……吃…掉……”
于此同时,东西南北射来四发箭矢,带着一串符咒,钉入地里,除妖法阵开启,白光过后,那庞然黑影剧烈挣扎起来,痛苦不堪,但死也不愿放手抓到的人。利爪在挣动中刺进了白袖楚的肩膀,鲜血流淌在森林的泥地里,腐烂的叶子间蜿蜒出一条红溪。
“救我……救救我……!”
她濒死地向旁边的除妖师求救,但他们似乎从未看见过她。
“拉好箭矢!不要松了!黑影妖看起来有点人形,修为很高!”
越来越多箭矢射向那只黑影,刺激的它益发狂躁,利爪越刺越深,白袖楚一身嫁衣被血染红,好痛、好痛……
“家主,夫人她……”
“不用管。趁它现在动不了赶紧逼问它名字!它们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说真名,问妖师傅呢?快啊!”
名字……
鲜血糊着她的眼睫,白袖楚勉强看到那人拿着一张黄皮纸,右手中指咬破了,滴着血,只等问出名字就往上写。
她认得这纸,这是除妖家用来结死契的,只要结成,那妖就将失去一切心智完全听人控制。
“问出来了吗!名字!!”
名字……只要有名字,就可以让妖完全听她的话。
越是有人形的妖怪,就越强。
“我可是五百年的大妖!”
“小花妖,你叫什么名字呀?”
……
除妖阵中,庞然黑影在痛苦地嘶鸣,愤怒的利爪将她半边肩膀扯下来,旁边的除妖师一心盯着名字,急红了眼,锋利的箭矢如雨般落下,没有人管她的死活,没有人在意她的痛苦,没有人……
血肉模糊,剧痛生死,白袖楚张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对这苍山天地,呐喊道:
“花伏零——!!”
“花——伏——零——!!!”
阵中,陷入了瞬间的寂静。
“夫人在干什么……”
“她在喊谁的名字?”
“你这死女人捣什么乱!想死了是不是!”
除妖人气急败坏,杀心顿起,以他多年除妖的直觉,那个名字很不对,绝不像是人的名字……
他拈弓搭箭,一箭射向白袖楚。
冷铁玄羽哧地飞去,很快就将洞穿她的心脏……
遽然间,大风四起,那玄铁被凭空拗弯了,掷在地上。黑影妖不再狂怒挣扎,它抖了一下,迅速发抖,下一瞬,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爆发出一阵惨叫,庞大的黑影被碾作一缕黑烟,荡开了去……
而后从这黑尘中,传来一声“叮铃当啷”——
金铃铛摇晃,一只娇小的女孩子凭空而现,花彩而宽大的袖子捂着嘴,偷笑窃喜:
“白姐姐叫我?”
除妖世家全都吓地无法动弹。花伏零看也没看他们,微微晃动了一下金铃铛——
忽然间,那些人开始觉得,脖子上好痒……
“好痒啊,好痒啊!啊啊啊啊!!”
一朵一朵红梅从他们后脖颈开出来,开过咽喉、开过心脏、开过肚腹,最后两腿生出木纹,一个个人,化作一棵棵梅花树,迎风而立,清浅淡香。
“白姐姐,你没事吧?”
花伏零把自己的妖力毫无保留地渡过去,白袖楚撕裂的肩膀愈合了,一身血污泥泞瞬间褪去,疲惫痛苦都在瓦解,不消片刻,白袖楚已经能自己站起来了,她扶着一颗梅树,惊魂未定。
花伏零在林子里跑来跑去,像不安分的捣蛋鬼,她一棵棵巡视自己变出来的梅花树,每经过一棵就狠狠踢一脚,骂道:
“叫你欺负我白姐姐!活该!”
她偏头,忽然看见白袖楚从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
“白姐姐,你捡到了什么呀!”
白袖楚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在发颤,她稍稍退远了几步,双手一直放在背后,不肯露出来。
花伏零什么也没想,她依旧调皮地问:“你手里藏着什么?是要给我惊喜吗?”
白袖楚冷静下来,笑了笑:“花伏零,你喜欢跟我待在一起吧,不然也不会告诉我名字。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喜欢听我讲故事吗?我以后一直给你讲好不好?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花伏零听得好奇怪,她点点头:“好啊。可是,白姐姐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两行眼泪从白袖楚的眼眶里流出来,她缓缓伸出自己的双手——
花伏零发现白姐姐的右手中指咬破了,正滴着血,她正想帮她止血,就在这时,她看见——
白袖楚展开了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黄皮纸。
上面用血写了三个字:
花、伏、零。
死契已成,被写下名字的妖怪,将永远服从命令,百依百顺,至死方休。
“白姐…姐?”
花伏零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又一次、又一次,她又一次被……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小时候仰仗爹娘而活,爹不疼娘不爱,活的谁都看不起,出嫁后要仰仗夫家活,丈夫死了,就谁都可以来踩我一脚,我再也不要这样了!我再也不要仰仗谁来活!”
“那就可以来伤害我吗?为什么啊?因为我是妖怪,我算不得人是吗!”
小小的花伏零立在梅树中间,恨得双眼通红,金赤妖纹浮于额间,狂风四起。
今日无雪,梅树依旧,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对不起……”
下一瞬,花伏零倒在地上,一身邪狂妖力尽数收了个干净。再爬起来,她便心智全失,被完全操控了。她一脸乖巧机灵,欢欣鼓舞地蹦过来,拉着白袖楚染血的嫁衣,甜甜地叫她:
“白姐姐!”
白袖楚低头望着她,微微笑了。她慈爱地伸出手,摸了摸小花妖头上的金铃铛:
“真乖。”
苍茫天地,林涛山野,有路过的樵夫看见一位红嫁衣的女郎,牵着一只娇俏的女童,如风般疾行,妖冶诡异。
“啾。”
晏蜂鸟停在叶梅枝身上,注视着眼前这一幕。他忽然理解了很多年前叶危的选择。
那时,小晏临立在天湖畔,抬手造出一座仙山,祝叶危生辰快乐。
他张着双臂,等待哥哥的抱抱,可是等了好久,叶危也没来抱抱他。
“哥哥……不…不喜欢吗?”
叶危看着那座拔地而起的庞大仙山,受到了庞大的惊吓,缓了好半天,才缓过神,伸手就敲了小晏临一脑袋:
“我说喜欢山你就造山?那明个儿我还说我喜欢天上的月亮,你是不是还要把那月亮摘下来?”
小晏临眼前一亮:“哥哥喜欢天上的月亮?”
“……”
叶危叹了一口气,把他抱起来:“我是说,有些我想要的东西,你不可以就这样造出来给我。”
“为什么?”小晏临听得好奇怪,“我能造出来,哥哥又想要,为什么不给哥哥。”
“这怎么能行,我今天随口说想要个山,你就造个山,明天说那片海看着碍眼,你就去填了海,长此以往那还得了,这世界不得乱套了!”
小晏临还是不懂:““乱套了有什么关系,哥哥喜欢,就好。……啊。”
他又被敲了一脑袋,少年叶危抱着天道石弟弟,颇有些苦恼,不知道要怎么他解释:
“这么说吧,你还记得收养你的那一家人吗?一开始你什么都不会,是个小可怜,他们收养了你,说明最开始他们还是有善心的,可后来发现你会变红宝石、会变好多好多东西,他们就全都变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没有人值得永远被满足。我想要一束花,你可以去摘,我想要吃一道菜,你可以做,但我想要山海天下,你不能去造出来,知道了吗?”
“不知道。”小晏临固执地摇头,“哥哥值得。”
叶危第三次敲他脑袋,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就这样说吧,这次就算了,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高兴。但要是你下次再乱用神力,哥哥就揍你,而且你再也不会得到抱抱了,听到了吗?”
小晏临一下皱起小脸,呜了一声:“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哥哥抱抱我!”
“好了好了,不要卖可怜,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用神力,而且往后要不断地封印起来。你以后就乖乖跟着哥哥学习法术,每天都会有抱抱的,好不好?”
那时候,小晏临搂着少主叶危,点头应了一声:
“好。”
此时此刻,三界神尊晏蜂鸟垂下头,小脑袋靠在梅花瓣上,叶危以为这小坏鸟又要来吸他的蜜了,但等了好久,这只小蜂鸟就只是这么贴着他的梅花瓣,很安静。
有风来,梅香暗。
晏临靠在叶危身上,默默在心中道:
对不起哥哥,我食言了,但我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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