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好耳熟。
叶危一瞬间想起了上辈子最后一次出征,小晏临躲在枫树后面,突然跳出来扯住他的战袍,求他别走。
那时他赶时间,便随口哄道,别担心,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最后战败自刎,天人永隔。
叶危心中一阵愧疚。
“小朋友,你清醒一点,我不是你哥。”
叶危把黏在自己怀里的小少年拔下来,轻轻拍拍他的脸,提醒他认错人了。
没想到这少年立刻眼圈发红,黑溜溜的眼珠直愣愣地望着他,委屈得像没奶吃的孩子:
“……我要哥哥!”
叶危心中无奈:“你是跟哥哥走散了吗?那我带你去街道司吧。”
“我不去!那里的人都坏的很,老来打我!”
叶危看这这孩子身上伤痕累累,恐怕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到处乞讨,有损市容,就被街道司的监城官赶来打去,悲惨可怜。
就在这时,少年人举圣旨般举起叶危写的小纸条,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你不是说……无家可归的人先行招录吗?又为什么不要我!”
“不,你还是个小孩,修道什么的还太早……”
“你说话不算话!”
白纸黑字,在叶危眼中清晰分明,这孩子可怜,又莫名让他想起自己的弟弟晏临,心中更生怜爱,最后叹了一口气:
“行吧,那你跟我走,要听话,知道了吗?”
化身为流浪儿的晏临乖巧地点头。
叶危带他回环卫仙宿屋:“这儿没多余的床,只能委屈你先跟我睡吧。”
晏临瞬间红了脸,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叶危也没注意,只道:“我在床边施了障眼法,只要你躲在被子里,别人就看不到你,万一看到了,你就说是我远房表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临危。”
“喔,林微,哪个微啊?”
晏临眯起眼睛,笑:“危险的危。”
“哎,巧了,我也是这个危,我叫叶危。我舍友快回来了,你先上床休息吧。”
叶危背对着他,边说边脱衣服,换上干净的里衣。晏临钻进被窝,乖乖盖上小被子,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偷偷地瞄着那腰线。
叶危正低头系腰带,忽然袖子一紧,临危小猫似的靠过来,可怜巴巴地问:
“危哥哥,那,那你什么时候来教我修道呢?”
叶危:“夜里吧。”
“喔,夜里修道啊。”小临危睁着小鹿一样的眼睛,天真无邪地问:
“双修吗?”
叶危一下子愣住,怀疑是自己听错:“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双修吗?”
“…………”
叶危噎了好半天,手中腰带系成一团疙瘩,活了那么多年,还从来没人敢跟他提这个。他伸手拍这崽子一脑瓜:
“你小小年纪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呜!”晏临捂着自己的脑袋,像被凶了的小白兔,故作无辜地望着叶危:
“对不起,危哥哥,双修是什么不好的事吗?我不知道,我听他们夜里修道的都这样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叶危看着小少年一直道歉的可怜模样,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这么小的孩子,能懂得什么?他放心地摸摸小临危的头:
“没事,不是你的错,双修也不是不好的事,只是……嗯,我一般不行此道。”
“喔,那会有行此道的特殊情况吗?”
“没有!总之,双修就是,两个人通过一些……手段,最后达到互补互进,但是吧,没什么人能跟我互进,所以一般不用这种方法修道。”
上辈子无论是修仙道还是鬼道,叶危都过于翘楚,他要是跟人双修,那就不叫双修了,叫精准扶贫。
晏临听了这话,忽然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不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变得比哥哥厉害了,就可以跟危哥哥双修了呢?”
“不是!”
叶危把这少年塞回被子里:“双修就是……举个例子,你爹对你娘会做的事,做完会生出孩子,你不能对你哥哥做……生孩子的事,懂了吧?”
晏临摇摇头,不甘心:“为什么?”
为什么,竟然还问为什么?叶危心下大骇,想他自己年少时已经算够叛逆的了,没想到现在随手捡个流浪儿都这么……令人震惊!
“没有为什么,总之就是不行,你记着就好。”
披着化身皮的晏临撇撇嘴,钻到被子里去。
叶危走出去打水,耳根还回荡着方才少年那句“双修吗?”
他有点疑惑,这娃娃虽然看起来小,但也不是全然不懂事,真的连双修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吗?
他转念一想,罢了,或许人家就是不懂,像自家小晏临,从小天真纯洁,一双澄澈冒水的眼眸,甜甜地叫哥哥,叫的叶危心都化了。
夜深时分,舍友都睡熟了。叶危刚爬上床榻,被窝里的临危立刻钻出来,殷切地抱住他的腰:
“危哥哥!”
这孩子看着身量小,力气却奇大。叶危一下子感觉腰部被钳住,这绝不会是一个小少年的手劲……
疑虑刚要冒芽,下一瞬,那股怪力便消失不见,小临危乖软地靠在叶危身上,掀开早已捂暖的被窝,眼睛亮亮的:
“哥哥,我们快来修道吧!”
萍水相逢,叶危觉得这孩子殷切太过,但这声哥哥叫到他心坎上了。叶危伸手摸摸小临危,夸他乖。
这少年还太小,心智不足,叶危并不打算教他炼化混沌之气的道法,但人都捡来了,总要负责到底,全当积福了。他善待别人的弟弟,但愿善有善报,也有人善待他的弟弟晏临。
水为虚为幻,叶危抬手施法,昨日炼化的水之气顿时化作一道屏障,罩住整张床,隔绝外界,余下的丝丝缕缕,化成了一盏暖黄的灯,落在叶危手上。
“你刚开始修道,我就教点简单的吧。”
叶危一翻手,变出一本《五行入气》。怀里的少年似乎很兴奋,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双眼迸发出渴求知识的光芒。初为人师的叶危很满意。
床榻是一方小天地,被窝里暖烘烘。晏临有点紧张,双手藏在被子里,偷偷地绞手指。灯光如水般晕开,叶危懒懒地躺在他身边。灯下美人,朦胧侧影,稍稍一动,发梢便搔过他的指尖。
晏临觉得脸颊发热。此时,哥哥还倾身靠过来,更近了!开口教学:
“你先看这个,修道就是练气的过程。气分金木水火土,不同的气发源于不同部位,水为肾,木为肝胆火为心,土为脾胃金为肺,……”
虽有隔音屏障,可叶危声音仍放的很轻,如耳边呓语。晏临感觉到哥哥的一呼一吸都喷在自己的手臂上,他专注地看着叶危,看他说话时的嘴唇,张口时露出的贝齿和舌头,吞咽时滚动的喉结……一时心如滚水,咕咚冒泡。
近在咫尺的叶危毫无察觉,见这孩子专心致志地看自己,还觉得他好学,于是更加尽职尽责地教:
“大多数人修道都只选一种气来练。所以,以后你若遇到炼化金气的修士,肺就是他的要害,遇到水气修士,就捅他腰子。那我们再看下一页……”
“等等,哥哥,我有一个问题。”
晏临握住叶危翻书的手:“肺在哪里?”
“……”
叶危无奈地摸上自己的胸膛,“就这里。”
晏临把手伸过去,故意往左偏,摸到左胸膛上,开心地笑起来:“噢!这里就是肺吗?”
“不对,这里是心脏!”叶危握着他的手,往旁边移动,“这才是肺。”
晏临作恍然大悟状,接着歪着头问:“那肝胆肾脏又在哪里呢?”
叶危深深叹息,小孩不好教,他握住临危的手,亲身实践:“这是胃。”
“这是肝。”
“这是肾。”
……
叶危将少年的手包在手心里,引着他周游,游了一圈,这孩子大彻大悟地把手放在他的腰上:
“我懂啦!这是胃!”
叶危几欲吐血,他摇头纠正:“不对,这里是肾,哎,我重新再带你认一次。”
“好!”
这个小临危似乎不太聪慧,从上到下,从心到肾,足足学了十遍,他才弄清楚哪儿是哪儿。
“危哥哥,对不起,我好笨哦。”
一句话说的叶危生气都气不起来,只好由着他:“没关系,嗯,你第一次学,难免有些疑问,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喔,那……那我可以自己再来一遍吗?”
叶危自然点头。晏临悄悄凑过去,几乎压在哥哥身上,伸出手,摸:
“这是心。”砰砰跳。
“这是肺。”会呼吸。
“这是胃。”手缓缓而动,蹭过叶危的衣襟,惹出几道褶皱。
“这是肝胆,这是脾脏……”
最后轻轻地放在叶危的腰间,力道像落了一只蝴蝶:
“这是肾!危哥哥,你看我说的对嘛?”
“……对。”
叶危欣慰之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今夜学这个就差不多了,叶危一弹指,幻化出的灯与书便应声消失,转头哄这小家伙去睡。晏临却不依,他仗着可爱的少年皮囊,直钻进叶危怀里,缠着他问:
“危哥哥,你为什么要修道呀?”
神尊晏临藏在这份天真无邪背后,暗地里观察着,叶危重生后修为尽失,却立刻找到了修道的办法,这是要赶着去做什么?他要套出哥哥的话来。
叶危果真没有防备,实话实讲:“修道好呀,有了修为就能飞升登天,你不想去上重天看看吗?”
晏临反问:“那哥哥想去吗?”
叶危点头:“想,现在做梦都想。”
晏临暗暗蹙眉,不安在心头盘旋,以他对哥哥的了解,叶危绝不想再见到上重天那些小人,可为何还如此焦灼?是他还不够了解哥哥?还是自己漏算了什么……
就在这时,他看见叶危望着满天星河,对他道:
“我想去找一个人。”
“一个对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晏临听得浑身一怔,霎时间又气又怕,那两声叠加的“非常”像两枚钉子,穿耳入胸膛,直敲进血肉里,逼得他心中警铃大作:
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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