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册选在丹青宫,故点册在民间又有点丹青一说。
按照规矩,一百多名秀生,今日只会取十八人,其余的送出宫,或赐官、赐婚,或者赏赐钱帛。落选的秀生也不用愁,出了宫去,也是高门豪族争相抢夺的东床快婿。
丹青宫雕梁画栋,威严气派,宽敞明亮,墙上挂有众多名家字画,几乎张张价值连城——这也是宫殿之名的由来。
而陈五顺领着秀生们只在大殿之中给供奉着的文曲星君像磕过了头,又带着他们出了殿,转到后方。
视野豁然开朗。原来丹青殿紧挨着御花园东侧,宽广的草坪尽头,就是后宫的小东海。
水岸上种着成片的枫树和海棠。此刻正是暮春花季,海棠花盛开如粉云。花瓣纷纷扬扬落于湖面,将碧波染成茜色。
而草坪上已架起了棚架,铺设了色彩鲜艳的毡毯,桌几上摆满瓜果点心。草坪中又立着箭靶、环圈等各色玩乐之物。还有一个案台,上面放着各色乐器,笔墨纸砚。
林十全领着数名高阶内侍而来。陈五顺作揖退去一旁。
林十全苍白的脸上那一抹笑仿佛抹了糨糊临时贴上去似的,看得人说不出的别扭,恨不能一把扯下来。
“诸位郎君,陛下体谅各位劳累数日,特请郎君们今日来游园消遣。陛下有国事在身,凤驾稍后才能莅临,却已备下彩头若干,供诸位郎君自行分配。诸位自行游玩,不必拘束。若有需求,只管吩咐宫人便是。”
说罢又一拱手,带着两名小内侍告辞而去。
林十全一走,众秀生面面相觑,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以往点丹青,都是秀生们轮流上前献艺。永徽女帝这是别出新意,直接摆了个场子,借着游园作乐,让秀生们一起上。
虽然都是献艺,可这样一来,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赫连斐率先而出,朝着北面长拜,高声道:“臣谢陛下赐宴!”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随着他一道叩谢隆恩。
气氛霎时活跃了起来。少年们互相谦让着入了席,霓裳飘逸的宫娥端着酒樽鱼贯而至,酒香四溢,正是宫廷御贡剑南烧春。
少年们在酒意的激发之下放开了手脚,推杯换盏一轮后,都纷纷挽着袖子离席上场,玩耍起来。
赫连斐手脚不便,不能骑马,唤内侍给他取来了一把琵琶,抱在怀里,拿牙板一拨。悦耳的乐曲如珠落玉盘般倾泻而出,听得人心神一阵荡漾。
赫连斐本就生得俊美张扬,弹起琵琶更是落拓不羁,潇洒自在。旁观的宫娥都忍不住侧目看他,脸颊粉红。
“我来!”沈默笑嘻嘻地丢下糕点,跑去鼓边,侧耳聆听片刻,鼓槌落下,节拍相合。赫连斐朝他一笑,倒也没拒绝。两人有了默契,一个琴声清越,一个鼓声紧促,竟然十分搭配。
这富有节奏的乐曲引发了所有少年们的激荡情怀。
一时间,有人过来吹箫,有人拉琴。
宋沛唰然拔出一把雪亮的龙泉宝剑,随着乐声起舞。他身长玉立,动作利落干净,一招一式优美而充满了沉稳的力量。
严徽手执牙筷,敲着碗沿,以节拍相和,继而放声唱了起来: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
宋沛飞旋转身,手腕一翻,抖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不忘朝严徽递去充满笑意的一瞥。
旁边的秀生跟着节拍击掌。
严徽素来寡言少语,可唱起歌来,嗓音低沉醇厚,声音自胸膛深处发出来,雄浑有力,明朗嘹亮。
“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
宋沛随之跃起,横空一剑刺出,如苍鹰击空,白鹤亮翅。
众人一阵叫好。拨着琵琶的赫连斐冷着脸笑着。
一声马咴,穆清驱马而来。他一身劲装锋芒毕露,眉峰间依旧带着慵懒的傲气,却显得比往日要成熟了不少。
几名秀生正要比赛射环。因穆清之前在马球赛上表现平平,有些没把他放在眼中,有意让他第一个上场。
穆清不禁勾唇笑了笑。这一笑,俊雅的面容像是被回寒天的冰霜冻住的红梅,艳丽而带着冰冷锋芒,引得宫娥们一阵钦慕低呼。
穆清身材清瘦,快马如影掠过,同时扬臂拔箭,数箭连发,每支箭都穿过远处铜环,击中后方的铜锣。铛铛铛三声清响,好似三记耳光,重重地甩在其余几名秀生的脸上。
赫连斐忽然丢下了琵琶,吹了一声口哨,一匹五花马自觉跑来。他借着一足之力翻身上马。
“你的脚……”有秀生劝阻。
“我来替你们找回场子!”赫连斐冷笑一声,策马而出。他于驰骋之中拔箭,将三支箭同时搭在弓上。
众目睽睽之中,赫连斐如鹰隼掠过,三箭齐发,分别穿过铜环。三副铜锣齐声大响,咣当声震耳欲聋,响彻全场,又沿着浩渺水波穿到对岸,在宫阙之中幽幽回荡。
“好!”沈默兴奋地将双槌狠狠击向鼓面。满场一片喝彩之声。
更多的秀生放下酒杯,加入到歌舞和骑射之中。场上气氛被阵阵急促的鼓点声往高潮推去。
今日天气有些闷热,太阳只在清早探出脑袋朝下望了一眼,便缩回了云层后。空中饱含着湿润的水气,却连一丝风都没有,天地如一口焖锅。
等将近中午时,积云渐厚,天光渐沉,隐隐有闷雷声自远处传来。风不知从何而起,夹带着一丝丝凉意,卷着碎叶飞花穿过草坪,飞向重重宫阙。
严徽蹲在岸边掬水洗了一把脸,望着清凉的湖水,又眺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水阁。
“可有会凫水的,来比游泳?”严徽高呼。
少年们早就玩得大汗淋淋,又因女帝迟迟没有出场,怕失礼不敢解衣。严徽话音刚落,就响起一大片附和声。
一群少年们涌到水边,七手八脚脱去外袍,蹬掉长靴,露出精壮的体魄。
随着一声锣响,水花四溅,十来个少年噗通跳进水里,奋力朝前方水阁游去。就连不会水的秀生也借此机会脱了衣袍,泡在水中图个凉快。
宋沛不会水,只得站在岸边羡慕地眺望。忽见一艘画舫自玉带桥下缓缓穿过,朝这边驶来。
画舫有三层高,装饰得富丽堂皇,檐下金色铜铃轻摇,窗中羽纱随风飞扬。甲板两侧伫立着身穿甲胄的鹤翎卫,又有衣带飘飘的宫娥聚在扶栏边,朝这边眺望。
湖水中,一群少年正赤膊划水朝水阁游去,浪花拍打着一具具健美身躯。打头阵的是一名肤色古铜的青年,一身肌肉削瘦结实,手臂修长有力,充满了难得一见的雄性美感。
青年在水中犹如一条搏浪的大鱼,远远甩开众人,第一个抵达水阁,奋力跃起,湿漉漉的手掌啪地在水阁平台的木地板上拍下一个手印,雄健的身躯卷着浪花。
只见他双足如鱼尾般出水一甩,转身消失在了湖水之中。
好一会儿,后面的秀生才追赶上来,噼里啪啦地拍手印,又匆匆掉头往岸上游。
宫婢们见他们慌张地在水中撞成一堆,都笑得伏在栏杆边直不起腰。
“咦?”有个女官低呼,“方才那第一个到的郎君,怎么沉下去就没见上来?”
宫婢们起了一阵骚动,纷纷在水面寻找先前那人的踪迹。
“怎么不见?是不是溺水了?”
“糟糕!”
画舫二楼薄纱飘拂的窗里,也有人来到窗前,望水面眺望。
焦虑不安的情绪弥漫扩散。华服蓝袍的男子轻揽着女子的肩,低声问:“可要让鹤翎卫下水找人?”
“等等。”窗前的女子抬起手。
突然间——
“那里!”
伴随着宫婢狂喜的欢呼声,远处已近岸边的水中,青年破水而出,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竟然一口气自水阁潜出了那么远!
画舫上欢声雷动,随着水波冲向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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