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突然坐下一个人, 施尔雅骇了一跳,很是茫然, 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哪来的浪蹄子, 快从我家姑爷身上下来!”
五宝气得脸红脖子粗,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大步流星走到施尔雅身旁,二话不说就将红衣女子拽了下来。
红衣女子猝不及防, 被拽了个趔趄,险险站稳,身上衣襟因为拉扯而有些散乱, 露出小半个肩头,在红衣的衬托下, 越加显得白皙细腻。
五宝面色涨红, 指着她的肩,恨恨道:“不知羞耻!”
红衣女子听到这话, 原本要整理衣襟的手, 停顿片刻, 她歪着脑袋,眼睛含笑地看向五宝, 动作缓慢, 故意将衣襟往下拉了拉,彻底露出整个肩头。
“我就不知羞了,你奈我何?”声音刻意变得轻柔婉转, 透着丝丝勾人心魄的妩媚。
“你!你!”
五宝用力撇头,盯着地面不再看她,耳朵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她快步跑到萧凝霜的身后,低垂脑袋,跺了跺脚,很是委屈,“小姐……”
“啪!”
折扇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萧凝霜冷着一张脸,眼眶却微微泛红,若是细听,甚至能听到她话音中的颤音。
“施尔雅,她是谁?!”
施尔雅左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面露尴尬,“嫣红,别闹了。”
嫣红对着施尔雅眨了眨眼,理好身上的衣襟,回身朝五宝抛了个媚眼,视线下移,落在萧凝霜的脸上,愣怔片刻,表情一僵,眼底飘过一抹诧异。
“竟然是个小姑娘?!”已经换上正常的语调,却还是清越好听。
嫣红惊了一惊,她转头看向施尔雅,视线在对方的胸口处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姑爷?”
施尔雅听出她话中的打趣,瞪了她一眼,向萧凝霜介绍道:“这位是五味楼的掌柜,嫣红姑娘。嫣红,这是我……我娘子。”
头次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娘子”二字,施尔雅还有些不习惯,便磕巴了一下。
萧凝霜听见,心底又多了一股火气,她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衣袖袖口,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在这个女人面前,失了仪态,落到下乘。
嫣红上前半步,在萧凝霜的正前方站定,蹲身屈膝,行了个福礼,脸上已经换成一副端庄娴雅,良家妇人的模样。
“嫣红不知是少奶奶,是嫣红冒昧了。少奶奶想吃什么,随意开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嫣红会做,今儿中午必给您做。”
萧凝霜眉头微蹙,上上下下打量了嫣红好几眼。
清扫峨眉,薄施脂粉,便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真真天生丽质,媚骨天成。
身上穿着一袭大红色衣裳,只在袖口与裙摆处,用银线绣了莲花图样,行走时莲花若隐若现,仿若脚踩莲花,步步生莲,精致秀丽,充满巧思。
萧凝霜微眯了下眼,本`朝虽没有明确法令说女子不得经商,但公序良俗已经有了默契,正经人家的姑娘,不会抛头露面当垆卖酒,都是精心养在深闺。
这位嫣红姑娘,年纪二十出头的模样,却已经是洛城四大酒楼之一,五味楼的老板,那她绝对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萧凝霜揪紧袖口的手指松开,慢慢下滑,漫不经心地揪着腰间挂着的荷包穗子,回想起嫣红瞧相公时的眼神,萧凝霜的眸光一滞,嫣红必然已经知晓相公的真实身份。
电光火石之间,萧凝霜的脑子灵光一闪,心中有了猜测。
莫不是嫣红以为与相公一道来的是位公子,为了帮相公遮掩身份,所以故意当着她的面,对相公极尽挑`逗之能事,让人误以为她是相公养在外面的相好?
连身为女子的她都没有看出嫣红是在做戏,更不用说,那些男人了。
萧凝霜此时已然忘记,自己在绮罗阁时,得知相公去过青楼,心中已经存了气,脑子没有平日里清醒理智。
再猛地见到一个陌生女子扑到施尔雅怀里,哪里还有什么理智,自然看什么都看不清楚明了了。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位嫣红姑娘确实对相公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假戏真做,所以她才没有一眼看穿。
但见相公的模样,嫣红坐在她的身上,她手脚慌乱不知放哪儿的样子,就算嫣红有别的心思,相公应当也不知晓。
不论是做戏遮掩,还是假戏真做,嫣红与相公必定关系匪浅。
不论是普通朋友,还是真的暗暗倾心于相公,她都不愿在嫣红面前落下风。
萧凝霜定了定神,嘴角微扬,忍下心中怒气,站起身缓步走到嫣红面前,双手托着嫣红的手臂,将她扶起。
“既是相公的朋友,不必多礼,今日突然前来,是我们叨扰了才对。”
嫣红抬头对上萧凝霜的眼睛,敏感地觉察到萧凝霜对她的敌意,却一点都不恼,她偏过头,意味深长,满含打趣地看了施尔雅一眼,随着萧凝霜的动作站起身。
施尔雅屈起手指,叩叩桌面,蹙着眉头,说话毫不客气外道,“我忙了一上午,腹中空空,嫣红,我想喝老鸭汤。”
嫣红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去厨房,施尔雅却突然出声叫住她。
嫣红站在门边,回头,单手叉腰,说话同样不客气。
“怎的,还有何事?还要吃什么,赶紧说,做饭可要些时间,等会耽搁了,你又喊饿。”
施尔雅扬声叮嘱,“不要放葱。”
嫣红挑了下眉,她与施尔雅相交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口味,这人向来没什么忌口的东西,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句。
嫣红眼睛一转,看向萧凝霜,笑着打趣,“少奶奶好福气。”
成婚才几日,施尔雅便记住了萧凝霜的忌口。
目送嫣红走远,萧凝霜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低头把玩着荷包穗子,对嫣红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不做评价。
五宝站在她的身后,看看姑爷,再瞧瞧自家小姐的脸色,眼珠骨碌转,小心翼翼地试探。
“小姐,要不要婢子跟去看看?”
萧凝霜点了下头,五宝走出屋子,反手关上房门。
施尔雅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斟酌着语气,温声开口。
“我和嫣红虽然认识多年,但我们只是朋友,没有别的关系,你……你莫要多想。”
施尔雅说完,却感觉有丝不对劲,她这话说得怎么就那么没底气呢?而且,听着还有点渣男的意思?
施尔雅轻轻咳了几声,正想再说几句,却听到细细的抽泣声。
屋内太过安静,她一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凝神细听,猝然回头,却见自家小娘子低垂着头,在默默掉眼泪。
施尔雅猛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你你你,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了呢?”施尔雅手忙脚乱,屈膝蹲下,仰头看她,小心翼翼地擦眼泪。
“我真的和嫣红没什么,你别哭了好不好?”
成婚才几天啊,这个小娘子就哭了两次,这人莫不是水做的吧,随随便便戳一戳动一动,就能出水儿?
萧凝霜抽抽搭搭,带着哭腔指控。
“你让她坐你身上,还让她勾着你的脖子,我是你娘子,这些事情,我都还没有做过,凭什么让她抢了先。”
施尔雅默然,好吧,她确实做错了,在嫣红坐上来的第一时间,应该立马推开她,但嫣红动作突然,她也吓了个正着,这才没有立时反应过来。
“嫣红往日都不会这样,今日可能听说我带了朋友过来,一时起了玩心,这才闹了大误会,等会她过来,我再好好说说她,你别哭了,好不好?”
“真的?你和嫣红姑娘真的什么瓜葛都没有,她不是你养在外面的红颜知己?!”
施尔雅极力否认,摇头摆手,“当然不是,她是五味楼的老板,日进斗金,自己就能养活自己,还需要我养她?!”
萧凝霜听后,不仅没有止住哭声,瞪眼瞧着施尔雅,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你否认了你养她,却没有否认我的那句红颜知己,你下意识地认同,你们两个确实是红颜知己!你还说你们两个没有瓜葛?!”
施尔雅心里咯噔一下,糟了……
施尔雅无可奈何,撩了撩袍子,不嫌弃春日地板寒凉,直接在地板上坐下,一边抬手给萧凝霜擦眼泪,一边耐着性子轻声解释。
“嫣红以前是楼里的姑娘。”
施尔雅顿了顿,心有不忍,若不是萧凝霜步步逼问,她也不会说出嫣红的身世。
“她八岁时,母亲重病身亡,父亲将她卖进了楼子里,从小挨打挨饿,被逼着学琴唱曲,及取悦男人的法子。”
施尔雅长叹一声,说话的语调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悲凉,这个朝代的女子太过可怜。
“嫣红稍微长大一点,每日寻找机会往外逃,几次三番都被老鸨抓了回去,老鸨气得不行,耐心告罄,嫣红才十二岁就被逼着开始接客。”
“但嫣红还是想要逃,也一直在找机会逃,有一次我外出办事,正巧看见嫣红被一群人追,我见她可怜,便出钱为她赎身。”
萧凝霜睁大眼睛,很是惊诧,不可置信地盯着施尔雅。
施尔雅点点头,手中帕子已经半湿,她只好动作粗苯地用拇指指腹,擦了擦萧凝霜的脸颊。
“刚刚进门时,你看到的那个娇娇,是嫣红的养女,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眼下你只需明白,嫣红是个苦命人,她心中住着人,自然装不下别人。”
“我和她是真的清清白白!”施尔雅语气诚恳,用力辩解。
萧凝霜原本对嫣红的身世就有所猜测,虽然她对女子经商没有任何不好的看法,她也认为男子能做的事,女子同样能做。
但现今的礼法俗仪,推崇的便是女子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嫣红抛头露面,成为酒楼掌柜,她只是猜测嫣红家中应当不甚富裕,或者遭遇了其他变故,才不得不出面撑起一座酒楼。
现在听到施尔雅的话,她惊得甚至都忘记了继续哭。
现今的女子可怜,从出生到死亡,所有的抉择都很难自己做主。
若是投胎到好的人家,长辈们开明慈爱,虽是女儿身但也能自己做主,如她如施尔雅。
若是不幸投胎到不好的人家,婚丧嫁娶,万事不能自己做主也就罢了,好歹还能活着,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要是遇到心狠的,便恨不得一死了之,死了倒比活着痛快。
普通姑娘,若是被自己亲生父亲卖进了楼子里,会如何呢?
或用三尺白绫悬于梁上,凳子一踢,离开这纷纷扰扰的红尘;或接受眼前事实,在青楼之中了此残生。
萧凝霜吸了吸鼻子,顿觉嫣红很不容易,能勇敢地站起来,与这命道反抗。
“好吧,我不怪嫣红了。”萧凝霜止住哭声,但还带着鼻音,说话便有些娇声娇气。
施尔雅心中一喜,然而,还没等她的嘴角扬上去,露出笑脸,便听到萧凝霜用软乎乎的声音,说着让她恨不得赶紧跑的话。
“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却还让别的姑娘坐在你身上。”
萧凝霜站起身,将坐在地上的施尔雅拉了起来,微微仰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施尔雅,语气严肃,神态认真。
“我生气了,你得好好哄哄我,嫣红抱了你,你要亲我一下才能抵消。”
“现,现在??”
施尔雅愕然,下意识地侧转身子,想要逃跑,萧凝霜却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躲避。
施尔雅避无可避,微微低头,对上萧凝霜的眸子,因为刚刚哭过,眼眶泛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这在外面呢,万一别人进来,看见了不好。”
“不会,百灵去打水,五宝去厨房,她们没那么快回来,端砚是小厮,更不敢随随便便进来。”
萧凝霜顿了顿,噘着嘴,小声控诉。
“相公是不是不喜欢我,喜欢嫣红姑娘?我知道我长得没她好看,声音没她好听,厨艺也不是很好……”
“停停停。”
施尔雅抓住自己的衣袍下摆,往屋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纠结,“就亲一下,不许再做别的了。”
萧凝霜眨眨眼,轻笑出声,用施尔雅之前的话回她,“这在外面呢,相公还想做什么?”
施尔雅愣了愣,脸颊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想要摸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还被萧凝霜抓着,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偏头看向萧凝霜的身后,方几上的桃花正艳。
“我什么都没想!”
施尔雅深呼吸,胸口明显地起伏,萧凝霜知道她紧张,但这一次,她不打算放过她了。
施尔雅双手握拳,闭了下眼睛,睁开后紧盯着萧凝霜的左侧脸颊,缓缓俯身,微微偏头。
柔软微润的触感,温暖的气息,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眸中有着对方的影子。
“施哥哥!”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娇娇站在门外,看见里面两个相拥的人,面露不解,站在门边茫然无措,不知该不该进去。
百灵端着茶盘,看清里面的两人,下意识地抬手捂眼睛,手上的茶盘直接掉落在地,白瓷茶壶茶杯的碎片散了一地。
百灵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一手捂住娇娇的眼睛,半拦半抱的将娇娇带离现场。
事发突然,施尔雅愣了一下,彻底回过神来,她这次用上了力气,推了萧凝霜一把,抬手捂唇,眼睛瞪大。
她只是想亲一下脸,怎么就亲到那里去了!
不仅如此,竟然还让别人瞧了个正着!
施尔雅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却见身前不远处的萧凝霜,两颊泛着粉色,犹如她身后盛开的桃花,嘴唇湿润。
她的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脚步匆匆,欲言又止地看了萧凝霜一眼,拔腿往外跑。
萧凝霜站在原地,眉眼含笑地看着某个吃干抹净的人,逃离这间屋子,她一点都不恼,一点都不生气,反正回到家后,关起门来,可以慢慢算账。
新婚才几天,现在她还不敢光明正大地搬出主屋,只要门窗一锁,只剩下她们两个,还怕没机会么。
萧凝霜抚着腰上的荷包,对,她一点都不急。
施尔雅冲出屋子,蒙头往外跑,在外院寻了个干净台阶坐下。
春风拂面,燕子穿梭,酒楼大堂闹闹哄哄,食客们的吵闹声随风飘来,听不太真切。
施尔雅双手抱着膝盖,低头看着脚下的蚂蚁们搬家,静静出神。
她刚刚好像亲了萧凝霜,在萧凝霜眼里,她是一个正儿八经不折不扣的男人,是成亲拜堂的相公,萧凝霜可以提那些要求。
但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不能不知分寸,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凝霜在这段不合适的感情中,深陷却不自知。
萧凝霜不清楚内情,但她不能不懂事,萧凝霜喜欢男孩子,以后还要回归正常的生活,她不能耽误人家小姑娘。
施尔雅站起身,拍拍脏了的屁股,仰头看天,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现在没有合适的时机,也不是最好的时候,暂时不能让萧凝霜发现她的女儿身。
她只能想个法子,离萧凝霜远一些,有了距离,日日不能见面,再让喜鹊说些不好的话,让萧凝霜“认清”她的真实面目。
说不定,这份少女情怀,花朝节的怦然心动,会随着时间,随着流言慢慢淡去。
萧凝霜是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施尔雅心中有了主意,面上愁容稍淡,环顾四周,认清地方,转身朝着后厨房走去。
走得近了,便听见里面传来斗嘴声。
“小姑娘,这里烟熏火燎的,你就不能出去?”嫣红含笑却很是无奈的声音。
“我偏不,我若不站在这里,万一你要下毒怎么办?!”五宝伶牙俐齿地反驳。
“我下毒?!”嫣红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手上拿着的刀闪闪发光,“好端端的,我为何要下毒?!”
五宝瞥了菜刀一眼,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抱胸,撇了撇嘴。
“你嫉妒我家小姐嫁给了姑爷,你又倾心于我们家姑爷,自然有理由下毒!”五宝言之凿凿,仿佛嫣红手中拿的不是刀,而是一瓶鹤`顶`红。
嫣红直接被气笑了,右手一抬,菜刀直接立在了砧板上,她缓步走到五宝面前,想要撩一下头发,却发现手上沾了菜汁,只好作罢。
“与其担心你家小姐,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我和你家小姐无冤无仇,我要下毒也是毒你,迷晕了,直接扔到我床上。”
嫣红走上前,凑到五宝的耳边,声音低沉,魅惑勾人。
“群芳院可听过?我可是从那出来的人,有的是手段对付你这种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怪瓶投喂的雷,谢谢yurine、爱上树的猴投喂的营养液。
今日第一更,晚上九点的样子,还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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