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 暮霭沉沉。
施尔雅与萧凝霜先后踏进金粟院，萧凝霜走向主屋, 施尔雅正要跟上，便看到福嬷嬷站在廊下, 对着她重咳一声，面色不虞。
做坏事被抓住，施尔雅面露羞恼，只好转动身子, 沿着长廊走到书房前，腆着笑脸，赔礼告饶。
“嬷嬷, 我错了。”
福嬷嬷蹲身行礼，施尔雅哪里敢受, 身子灵巧的往旁边一躲, 拉住福嬷嬷的手臂，再次柔声认错。
“嬷嬷, 我真的知错了。”
福嬷嬷站直身子, 看了主屋门前的萧凝霜一眼, 不好当着新进门少奶奶的面说少爷，她轻叹一声, 很是无奈地拍了拍施尔雅的手背。
“少爷, 哪有刚成婚，尚未回门，就带着少奶奶出门的道理？中午, 太太那边的杜鹃来请少爷、少奶奶过去用饭。”
施尔雅心中一紧，很快放松下来，挑了下眉，讨好地笑了笑，“嬷嬷肯定帮我遮掩过去了，对吧？”
福嬷嬷嘴角含嗔，半是责怪，“下回少爷再乱来，可得先知会嬷嬷一声，不然露了馅，可没人再帮你。”
施尔雅嘿嘿笑了两声，福嬷嬷吸吸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油烟味，皱着眉头轻推她的手臂。
“少爷从哪沾到的一身味？快去洗洗换身衣服，等会太太院里又要传饭了，你这一身的味道，太太闻了保准起疑。”
施尔雅皱着鼻子，抬起袖子，仔细闻了闻，却没有闻见味道，许是沾上久了，自个闻不太出来。
但福嬷嬷既然这般说了，估摸着是在嫣红的厨房里沾染上的，她回到主屋，收拾衣物，准备去隔壁汤池沐浴。
萧凝霜正坐在梳妆台前拆发带，见她急匆匆地走进来，直奔衣柜而去，忙起身问她，“相公又要出门？”
施尔雅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回她，“哪也不去，等会要去娘亲院里，嬷嬷说我身上有味道，让我先去洗洗。”
施尔雅抱着找出来的衣服，回身看她，夕阳西下，屋内尚未点灯，光线昏暗，仍旧能看清窗台下的那个人，亭亭玉立。
萧凝霜见她只是瞧着自己，却不说话，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语含疑惑。
“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相公怎的如此看我？”
“你似乎格外……”施尔雅轻咳一声，“似乎格外粘着我？为何？”
萧凝霜愣了愣，没想到木头桩子也有突然敏锐的时候，她歪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右侧脸颊上，梨涡深深，讨喜又娇俏。
“当然是因为喜欢相公啊，一刻都不想离开相公的身边。”
施尔雅暗自懊恼，自己就不该问这个问题，她抱紧衣服，蒙头往外跑，“我，我先去沐浴。”
萧凝霜靠着梳妆台，慢条斯理地解下拆了一半的发带，很好，今日第二次落荒而逃了。
萧凝霜解开腰带，换下身上的衣服，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眼睛闪着亮光，嘴角微微上扬。
再过半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了，点上灯，便可以关门算账了。
另一头，百灵担心糕点放得久了，味道不好，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提着两篮子糕点，先去明心院，将其中一篮子糕点交给周嬷嬷。
周嬷嬷看见她身上的衣裳，便知晓百灵又跟着二少爷出府去了，平日里二少爷外出归来，总会带些吃食回来。
周嬷嬷不疑有他，笑着接过，但心底却有淡淡的担忧，面露愁态。
成婚才几日啊，二少爷怎的就急着往外跑了？
二少奶奶是松鹤堂的那位逼着少爷娶回府，但人美心善，老夫人瞧着不错，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少爷能喜欢她。
大老爷成婚前，年年在外面奔波，但娶了大太太后，老老实实在府里待了许久，尤其是刚成婚那一个月，恨不得日日待在海棠院里，哪像二少爷啊……
眼瞅着府里的那位大少奶奶就要生了，若生的是个男娃娃，阮氏那个小贱`婢的骚狐狸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要是二少爷不喜欢二少奶奶，她们这些旁人干着急也没有用，那老夫人何时才能抱上小曾孙？
周嬷嬷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瞧着面前的小丫头。
金粟院里只有福嬷嬷和喜鹊百灵两个丫头，福嬷嬷是太太身边的人，轻易套不出话来，喜鹊年纪虽小，但也是个鬼灵精。
唯有这百灵，年纪小性子活泼，外表看起来憨傻，但心里门儿清，在二房那些人面前是个锯嘴葫芦，但在自家人面前却没有防备。
周嬷嬷眼睛骨碌一转，提着篮子，笑问她，“少奶奶和少爷可还好？”
百灵不明白她的“可还好”是什么意思，只好用自己理解的意思回她。
“很好啊，少奶奶性子温和，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和善，对少爷也很好，晚上一人占一半的主屋，一个看书一个绣花，不吵不闹的可好了。”
不吵不闹，相敬如宾，这哪里是夫妻啊？
周嬷嬷蹙眉，自己的话问得太过委婉，百灵一个黄花大闺女，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很正常，她深吸一口气，索性直白一些。
“你觉得，少爷和少奶奶，他们，何时能生个小少爷？”
百灵愣怔片刻，想起在五味楼看到的那一幕，脸颊蹭的一下就红透了，低着脑袋，脚踩面前的小石块，快速地碾来碾去，支支吾吾。
“估计快了吧，少爷和少奶奶可好可亲密了。”
在外面都那样了，更别说在屋子里关起门来的模样，可不是很快就能有小少爷了么。
周嬷嬷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中大定，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更深了，提着糕点喜不自禁，碎碎念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二人说了两句话，百灵转身去了海棠院。
海棠院里，喜鹊和杜鹃坐在海棠树下，正往一个比她们都高的布袋子里塞棉花。
百灵心生好奇，提着糕点走上前，悄声问她们，“姐姐们在做什么？”
喜鹊回头，看见是她，不答反问，“你这个小猴子，打哪来啊？”
百灵举起手，露出手上的竹篮子，“在外面买了些糕点，少奶奶让我送来给太太。”
说着，百灵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四周，压低音量，小声且带着明显的得意。
“我还用自己攒的钱买了好些，等会太太少爷他们用饭，姐姐们得了空，记得来我屋里，不仅有糕点，还有外面新出的头花。”
杜鹃手上的动作不停，塞好棉花，从旁边的针扎包里抽出一枚细针，穿上细线，在头发上别了两下，给布袋收口，抽空抬眼笑看百灵一眼。
“就你这花钱的法子，每月的月钱都不够你花用。”
百灵嘻嘻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钱袋子，使劲晃了晃，铜板碎银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扬起脑袋，得意又骄傲，“少奶奶昨日给了不少赏钱，我现在可不缺银子。”
百灵将糕点篮子放到一边，指指主屋，压低声音，“我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裳，就不进去了，杜鹃姐姐，你帮我把这糕点拿给太太吧。”
杜鹃垂眸浅笑，应了一声，同样小声回她，“放那吧，瞧你这一身的汗，快回去洗洗，等手头上的事忙完，我便去寻你。”
百灵将篮子放到一旁的石桌上，低头检查好上面盖着的青布，糕点还很新鲜，收拾妥当，少奶奶交待的事情都已经办好，她正打算离开，便听到东厢房传来话。
“是百灵在外面吗？让她进来见我。”
杜鹃忍不住笑出声，朝着东厢房努努嘴，无声道：“逃不了了，太太叫你呢，快去。”
施府大房这些主子们，百灵最怕大太太。
她在二少爷身边伺候，可没少见大太太扬着鸡毛掸子，教训二少爷，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去狠手，更别说她这个小丫鬟。
而且，众多丫鬟中唯有她性子跳脱，若是在少爷面前闯了祸，顶多被教训两句，若是在太太面前犯错，少不了要扣月钱，没了月钱，那简直比打她还难受。
偏偏她看到太太就紧张，紧张便容易犯错，犯错被罚，下次再见到太太便越加紧张，每次来海棠院，她都是能避则避，尽量不见太太，除非实在避不过。
她这个“小毛病”，金粟院与海棠院里的丫鬟嬷嬷们都知道，福嬷嬷私下里没少找她说话，她知道太太嘴硬心软，但她见到太太时，还是控制不住发抖。
喜鹊见她皱着一张脸，捂嘴偷笑，推了一下她的腰。
“去吧，太太今日心情好，若不是什么大错，轻易不会罚你。”
百灵将信将疑，身子就像木桩子似的，半步没有挪动，“真的？”
喜鹊微微用力，又推了她一把，“快去吧，若是让太太等急了，说不定就要罚你了。”
百灵只好苦着一张脸，脑袋低得恨不能扎进地里，磨磨蹭蹭磨磨唧唧地走进东厢房，蹲身行福礼。
“婢子百灵，给太太请安。”
海棠院东厢房，分作两半，一边是书房，一边是方云柔的小库房。
施明毅平日甚少在家，书房多是方云柔在用，盘点嫁妆铺子，算账看册子，多在这个屋子。
方云柔坐在书桌后面，听到声音没有抬头，边拨弄算盘，边出声道：“起来吧。”
百灵乖乖站好，脚指头在鞋子里不安地动来动去，想要借此缓解心里的紧张恐惧。
方云柔算好一笔账，做好批注，抬起头，看到百灵身上的衣服，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怎的穿着小厮的衣裳，又和你家少爷去哪混了？！”
百灵连连摇头，老实交待，“没有去哪，就是晨起时，少爷说要去固水街的铺子里看看，便出了趟门。”
方云柔轻嗤一声，想到午时福嬷嬷过来说的话，眼睛微微眯起，哪里是身子不舒服不方便过来，明明就是两个小的都不在府里，金粟院上下合起伙来瞒着她。
但好歹清楚福嬷嬷心里有分寸，福嬷嬷自会规劝她们，既然是初犯，现在也平安回府，她也就装作不知晓了。
方云柔知道这个小丫头见到她就双腿发软，心里发憷，明明让福嬷嬷私下里找这丫头说了，她又不是会吃人的洪水猛兽，没必要这么怕她。
但说了好几次，这丫头就是改不了，方云柔只好低下头，不再看她，边拨打算盘，边问她。
“少爷和少奶奶都待在一处？少奶奶没去什么别的地方，没见什么陌生人？”到底是老太爷塞进来的人，方云柔暂时放不下戒心。
百灵愣了一下，福至心灵，难得聪明了一回，笑着点点头。
“可不是呢，少爷和少奶奶出门后，都待在一处，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蜜里调油！想来，太太很快就能抱小孙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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