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柔勃然变色, 手中的算盘差点直接扔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凌厉, 声音也因太过震惊而透着一丝尖锐，满脸惊恐, 难以置信。
“你刚刚说什么？！”
百灵吓了好大一跳，身子一哆嗦，直接跪了下来，俯身磕头, 带着哭腔，“婢子知错了！”
方云柔深透一口气，揉了揉抽痛的额角, 胸口明显地起伏，她拧着眉头, 沉声问百灵。
“少爷和少奶奶做什么了, 竟让你觉得府里马上要多出个小少爷？快说！”
大太太一声咳嗽，百灵都要抖上一抖, 更别说眼下这横眉立目, 疾言厉色的模样。
百灵身子制不住地微颤, 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在五味楼看见的那一幕, 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方云柔感觉额角在一抽一抽地痛, 气得脑子都不清醒了，她站起身，在桌子后面走了两圈, 嘴唇嚅动，不停地小声念叨。
“这个孽障，这个孽障！”
方云柔越想越气，满腔怒气没地方发泄，用力拍了下桌子，指着外面，疾声厉呵。
“快去金粟院，把那个孽障给我绑来！”
百灵吓得一个激灵，挺身蹿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出东厢房，连院子里的喜鹊和杜鹃都顾不上打招呼，两腿生风地跑向金粟院。
杜鹃和喜鹊站在海棠树下，面面相觑，刚刚她们只听到东厢房里，突然传出来太太的怒斥，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喜鹊蹙眉，手脚麻利地放下东西，“似乎出了大事，不行，我要回去看看。”
杜鹃茫然无措地接过她递来的针线，“诶”了一声，还没说话，喜鹊就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杜鹃站在原地，斟酌再三，放下手中针线，提起桌面上的小竹篮，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到东厢房门边。
“太太，有新鲜的糕点，可要尝尝？”
方云柔坐在书桌后，左手按着脑袋，听到声音，抬了抬眼皮，瞥了杜鹃一眼，面色难看。
“放那吧，你先过来给我按按头，我头疼得厉害。”
杜鹃放下篮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方云柔身后，指腹按在方云柔的头皮上，微微用力。
指腹在穴位上按压，方云柔渐渐放松下来，她这才感觉头痛稍稍缓解，脸上怒气稍淡，僵硬的身子也慢慢松软。
杜鹃细瞧她的神色，琢磨着为二少爷说好话，轻声细语，不动声色。
“少爷小小年纪就敢在外面自己买铺面，开铺子，行事向来有分寸有成算有主意，太太莫要太着急，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方云柔眉头紧皱，满是疲惫地长叹一声。
别人家的闺女从小娇养在深闺，自家闺女，小小年纪就要女扮男装外出行商，自己是心疼不已，感觉亏欠于她，但想起她做的那些混账事，又控制不住火气。
“我就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迟早要被那孽障气死！”
话虽是这么说，但杜鹃跟在方云柔身边许久，听这口气，便知晓方云柔心中的火气散了一些。
杜鹃轻笑，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但婢子知道，看到少爷如今这般模样，太太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方云柔回头，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回转身子，到底是控制不住地轻笑出声。
可不是呢，洛城女子千千万，有几个姑娘能有她家闺女这般成就和胆魄，虽是女子但不输爷们。
年幼落水，身子落下病根，受不得冻，每年冬日最是难熬，屋内炭火不歇，她抱着闺女日日待在屋子里，深怕这西北风刮进来，让闺女冷了冻了。
后来好不容易寻得名医，得以医治，但根治过程要遭受常人难以承受之苦。
当时闺女还是一个小小孩童，却能忍下这份苦，明明已经满头冷汗，却还能娇声娇气地安慰哭成泪人的她。
“娘亲，你若是哭了，可就不好看了，待爹爹回来，说不定就嫌弃你了！”
“呸，我还没嫌弃他那张风餐露宿的老倭瓜脸，他还有脸嫌弃老娘？！”
三言两语，便将她的注意力转移，让她止住了哭，只有极疼极痛时，才会搂着她的脖子，缩在她的怀里，无意识地小声喃喃。
“娘亲，我好疼啊。”
她知道自家闺女从小怕水，无事不会去花园的小湖边玩耍，她担心闺女身份败露，更是拘着她不让她出院门，当年落水必定有内情，却苦于没有证据。
若不是福嬷嬷及时发现，恐怕她已经没了这个闺女。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她一直捧在手心里养着，生怕磕着碰着，这闺女就没了，养的比真儿子还金贵。
要她说，整个洛城就没她这么娇养闺女的，每日人参燕窝，各种滋补汤水，她养一个闺女的银钱精力，够寻常人家养十个百个闺女了。
闺女渐渐长大，相公教她习字念书，身子好转后，又悄悄请来武先生，教她拳脚功夫，完全是按照大户人家培养嫡子嫡孙的样子来教导她。
当时的她，心中万分矛盾，既为闺女骄傲，又担心闺女以后真的长成一个男孩子，只好趁着相公外出贩茶，领着闺女弹琴绣花。
后来闺女长成大姑娘，别家的小姐到了她那个年纪，都开始准备相看夫君，整日打扮得漂漂亮亮，四处参加赏花宴、品茶会。
唯有她家姑娘，俏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开口就是要银子。
“娘亲，听说你和爹爹为我攒了不少嫁妆，等着我日后出嫁时给我。”
“我想着，反正那些东西迟早是我的，不如现在就给我吧，我看上了几间铺子，手头上有些紧，娘亲，你支援我一些呗。”
几间铺面，短短四`五年时间，凭着她自己的努力和商业头脑，攒下不少银两。
既然给出去了，那便是闺女的，她甚少打听那些事，但也知道，景枫街上的锦绣、五味楼都是女儿名下的产业。
眼瞧着娘家的几个侄女订婚出嫁，眼下孩子都有了好几个，自家闺女却仍旧日日不着家。
她心里急得不行，便和相公商量，能不能找个契机，让闺女恢复女儿身，毕竟他们已经有了儿子，闺女也已经长大，自不必再隐忍退让。
但相公却不以为意，甚至觉得闺女像他，经商有天赋，而且有胆识有魄力，颇有他年轻时的风采！
她拗不过这父女两，只好让她偶尔穿穿女装，出门时别忘了买些漂亮的首饰，新出的胭脂水粉，好好打扮自己。
她期望用这些外在的东西，能掰正一点，让自家闺女时刻谨记自己是个女儿家，而不是在外风风火火的男儿郎。
然而，她忘了，她能掰回女儿的形，却忘了关注闺女的心。
方云柔猛地坐直，回身面对杜鹃，一本正经，很是严肃地发问。
“你说，这好好的姑娘家，若是扮男人扮得久了，是不是就忘了自个是姑娘，连喜好都跟着变成男人了？！”
杜鹃微愣，直觉这话不能乱回，她迟疑片刻，低下头做鹌鹑，“这个，婢子就不甚清楚了。”
方云柔摆摆手，回转过身，自嘲一笑，“我问你这个做什么，你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估计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闺女真的要走那条道，那也是她和相公逼的。
若是他们一开始没有鬼迷心窍，想出那样的馊主意，虽然日子苦了些，在府里的生活憋屈了些，但好歹女儿能像寻常人家的小姐一般，好好的长大成人。
方云柔顿觉一身疲惫，年前盘账都没有这么累过，身心俱疲。
百灵慌里慌张地冲回金粟院，与刚换好衣服的五宝撞了个正着。
五宝摔倒在地，捂着屁股哎哟直叫，“你走路不看路啊？！”
百灵右手手掌撑地，这才没有彻底摔倒，她站起身，将五宝拉起身，来不及道歉，语气急切，“少爷在院子里吗？！”
五宝见她神色慌张，指了指汤池的方向，“刚刚看见福嬷嬷抱着衣服，跟着少爷出了院子，看样子是去泡汤了。”
百灵双手一拍，“哎呀”一声，转身便要去汤池那边寻人。
“百灵！”
萧凝霜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从主屋里出来，站在廊下，高声问她，“出了何事，怎的如此慌张？！”
百灵自知刚刚在太太面前说错了话，此时见到萧凝霜，面露迟疑，既心虚又害怕，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她咬着下唇，含含糊糊地回道：“太太有急事找少爷。”
萧凝霜走到百灵身边，牵起她的右手，借着傍晚微弱的天光，看清百灵手掌上的血痕。
“石子扎得这么深，怎的都没喊疼？先让五宝带你去上药，再把身上的衣裳换了。我去太太那里看看，瞧这时辰，太太院里也该传饭了。”
百灵眼睛一酸，两颗豆大的泪珠，直接从眼眶里冒了出来，少奶奶对她这般好，她还瞒着少奶奶，她也太不是人了。
百灵抬起手臂，用半脏的袖子，使劲擦了擦眼泪。
五宝站在她的身侧，委实看不下去，从怀里拿出一方干净帕子，递给她，“喏。”
百灵抽了抽鼻子，“谢谢。”
胡乱擦了几下，百灵强忍着哭意，努力用正常的声音说明实情。
“少奶奶，我错了，我不该在太太面前乱说话，惹得太太生气，太太还说要把少爷绑去海棠院，看样子是要重罚少爷。”
百灵说完，膝盖一软，作势便要下跪认罚。
萧凝霜顺势拉住她的手臂，面色严肃，“咱们院子里，不兴动不动就下跪这一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泽烁投喂的雷，谢谢飞翔的啾啾投喂的营养液。
收藏破千啦，开心！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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