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粟院西厢房, 四个丫头肩并肩手挨手,挤在窗台下面, 圆溜溜的眼睛,齐齐地看向院子里的两个人。
五宝咬着牙, 推了身边的百灵一把,恨铁不成钢。
“瞧瞧你们家少爷,怎么就像一根木头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 是傻了么?!这个时候了,还不赶紧拉着我家小姐进屋里?!”
百灵不服气,反手推回她, 面红耳赤,单手叉腰, 急乎乎地辩解。
“我家少爷怎么了?!大晚上看到一个人站在树下, 换你,你也得吓一愣神!”
牵扯到各自的主子, 两个人你说一句, 我回一句, 就这样吵了起来。
你来我往,甚至连喜鹊和八宝都加入了战局, 争吵声越来越大, 直接传到屋子外头。
福嬷嬷和秦嬷嬷正躲在小厨房门后,抹亮眼睛瞧着院子里的两个人,听到西厢房里的声音越来越大, 顿觉那些小丫头们不懂事。
互相对视一眼,从门后出来,火急火燎地冲进了西厢房,一人扯了百灵、喜鹊的耳朵,一人抓了五宝、八宝的手臂,将眼瞧着就要打起来的两方人马,硬生生地拉开。
“作死啊,大晚上的,吵什么吵?!”
“少爷都回来了,还有心思在这吵!还不赶紧去厨房端热水!”
在争吵声中,施尔雅回过神来,眉眼含笑,看了西厢房一眼,回身关好院门。
施尔雅步伐轻快,走到萧凝霜身边,低头拍干净她身上的积雪,轻声问她。
“怎么站在这里等我?不冷么?”
“相公迟迟没有回来,天黑雪大,总要有人给相公提灯。”
萧凝霜眼睛明亮,一边打量着施尔雅的神色,一边娇声娇气地说:“你不让我去外面寻你,便只好站在这里,只要相公回家,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施尔雅面色如常,看不出异样,萧凝霜的心却提了起来,若是施尔雅的神色有异,她还能从中推出方云柔说了什么,如今,她却完全摸不清了。
萧凝霜顿了顿,伸手向前要牵施尔雅的手,施尔雅身子一侧,往旁边一闪,快速躲开。
“我身上凉得很,你别伸出手来,免得冰着你。”
说着,施尔雅将萧凝霜手里的灯笼拿了过来,扯了扯她身上的斗篷,盖住她露出来的手,隔着厚厚的斗篷,牵住了她。
片片雪花落在树上,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响起窣窣细响。
西厢房里吵吵闹闹,因落雪而冰凉空寂的夜晚,增添不少人间烟火气。
施尔雅听着那些争吵辩解声,嘴角微弯,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她微微偏头,轻声叮嘱萧凝霜。
“外面雪大风寒,你是女孩子,还在长身体,不能受凉挨冻,不然日后可有你的苦头吃。”
萧凝霜回头,对上施尔雅的眼睛,“那你呢?”
施尔雅愣了一下,心跳一滞,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反问她,“我怎么了?”
萧凝霜眨眨眼,单纯又无辜,“相公幼时落水,不能受冻。”
施尔雅缓缓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抬头看向前方,两人已经走到主屋门口,放下灯笼撩开门帘,很是无所谓地回她,“我一个大老爷们,这点冻都受不了,那也忒没用了吧。”
屋内炭火正旺,暖烘烘热乎乎,外间里间的蜡烛都点上,亮亮堂堂。
萧凝霜挂好斗篷,回眸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拿起架子上的干帕,快步走到施尔雅身边,二话不说,拉着她走向罗汉床。
施尔雅被她拉得趔趔趄趄,刚在罗汉床边坐定,便眼前一黑,头上盖下一块帕子,她惊了一惊,下意识的抬头,却被身边的人按住。
“别动,你头发湿了,若是不擦干,以后会头疼。”
“我自己来就好。”一边说着,施尔雅已经抬起手,要去扯头上的帕子,然而,视线遮挡,这手就落在了萧凝霜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肌肤细腻,不知怎的,白日里在五味楼那一幕,好不容易暂时忘记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
施尔雅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刺猬,立即收回自己的手,正襟危坐,不敢再乱动。
萧凝霜抿嘴偷笑,小心翼翼地拆下施尔雅的头冠,满头青丝垂下,隔着干帕,萧凝霜一边擦,一边用上些许的力道,轻按施尔雅的头皮。
施尔雅微微低头,视野所及之处,是她的衣袍,前方的炭盆,还有绣着白茶花的绣花鞋。
施尔雅盯着鞋面上的那朵白茶花,出神地看了一会,垂下眼眸,低低出声,“今日晚饭前,你和娘都说了些什么?”
她隐瞒得那般好,连身边的福嬷嬷和喜鹊,以及平日跟着她在府外办事的端砚,都没有察觉出她的性向,怎么娘亲突然就知道了?!
她想不通,想不明白,思来想去,有问题的似乎只有萧凝霜。
在五味楼时,她和嫣红说的话,萧凝霜应该全部都听到了,然后告诉了娘亲,但是为何,萧凝霜一点反应都没有?
寻常女子,在新婚不久,得知自己的相公是女子,而且喜欢的也是女子,不是应该大吵大闹要和离么?
怎么这个萧凝霜,比她娘亲还淡定?
难道,是她误会了?萧凝霜确实不知情,娘亲那边是旁的人告诉她的?
施尔雅脑子一团乱麻,理不清思绪,索性直接出声问萧凝霜,乍然提问,若是一般人,总会露出些许破绽。
然而,萧凝霜擦头发的动作没有停顿,声音似乎也与平时一样。
“娘亲问我,今日是不是随你一起出府去了,还问我去了哪些地方,我都一一说了。”
萧凝霜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她的头上又盖着帕子,听不太真切。
施尔雅拧眉,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摩挲,嘴唇微抿,陷入沉思。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从萧凝霜踏进海棠院,再到她进海棠院,中间至少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说这一件事?
头上的帕子被人拿开,视野突然扩大,光线也猛地变亮,施尔雅的思路被骤变打断,她还来不及反应,头皮上就直接地感受到温热的指腹。
施尔雅骇了一跳,猛地坐直,下意识地身子后仰,“头发干了?”
施尔雅抄起身旁的簪子,双手抱着脑袋,起身走到炭盆前。
“我就在这里站一会,等下就干透了,你是不是还没洗漱?你等着,我去叫人送水来。”
话音落下,不等萧凝霜回话,施尔雅脚步匆匆,跑到了屋外。
室外寒风凛冽,突然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施尔雅打了个寒噤,抱着手臂搓了搓,散乱的长发被寒风吹得四处飞扬。
施尔雅手忙脚乱地抓起凌乱的头发,用簪子简单地盘起,脚步不停,走到西厢房门口,叩了叩门板。
“喜鹊,你出来一下。”
百灵从里面探出头来,耳朵通红,脸上还挂着两条泪痕,她指着不远处的小厨房道:“喜鹊姐姐在那边。”
施尔雅歪头轻笑,屈起手指弹了下百灵的脑门,“又被嬷嬷罚了吧。”
百灵轻哼一身,放下帘子。
小厨房,秦嬷嬷坐在灶台后面,正往灶里添柴,见到施尔雅进来,秦嬷嬷站起身,行了个福礼,“二少爷。”
施尔雅抬手扶住她,“嬷嬷是长辈,我们是小辈,金粟院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嬷嬷不必多礼。”
秦嬷嬷面容和蔼慈善,笑了笑,顺势站起身。
头上的簪子摇摇欲坠,施尔雅只好一边抓着头发,一边对着灶台边喜鹊道:“你送些热水去主屋,二少奶奶要洗漱,再来书房找我。”
秦嬷嬷从灶台后面出来,拿起架子上的铜盆,“二少爷既有事寻喜鹊,二少奶奶要用的热水,便由老奴去送吧。”
书房门一关,点上烛火,施尔雅一眼就看到书桌后面的木椅上,多出一个红彤彤的东西。
她微微张嘴,满脸诧异地指着那玩意,“那是什么?”
喜鹊揉了揉还痛着的耳朵,听到这话,一脸莫名其妙,快步走到书桌后,抱起比她还高的枕头。
“这不是少爷你让我和杜鹃赶制出来的长枕么?为了这东西,我与杜鹃今日和针线打了一天交道,手指到现在还疼着。”
施尔雅轻咳几声,摆摆手,“先不说这事,我且问你,你今日都在海棠院,可知萧凝霜和我娘都说了些什么?”
喜鹊摇摇头,蹙了蹙眉,“婢子不知,不过杜鹃应该知道,要不要我去杜鹃那儿问问?”
施尔雅抿着唇,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倒出一锭银子,足有二两。
“喏,提前给你的奖励,你可得问清楚,若是什么都没问到,这银子可得还我。”
喜鹊喜滋滋地收起银子,微微扬头,“少爷放心,这入了我口袋的银子,我可不会让它找着机会,再去别人的钱袋子里。”
喜鹊离开,施尔雅抱着长枕,静静地坐在书桌后,右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
她拧着眉头,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似乎从固水街的绮罗阁出来,一切都脱离了原有的轨迹。
若是嫣红没有心血来潮折腾这一出,她就不会被萧凝霜逼着那什么!没有那什么,她就不会跑去厨房找嫣红聊那劳什子的天!没有聊那劳什子的天,她和嫣红就不会说漏嘴!
萧凝霜也就不会恰巧听见,娘亲更不会知道这件事!
说来说去,都是嫣红的错!
过了好半晌,施尔雅泄愤般,用力拍了拍怀里的枕头,“都怪嫣红,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往我身上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kekekewu、贰时三、夜凉九、后台显示不出名字的读者投喂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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