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 高挂东南。
施尔雅强打精神,没有让自己睡过去, 倒是身旁的萧凝霜,聊着聊着就靠着车厢, 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担心萧凝霜睡着后,磕着脑袋,悄悄起身,挪到她的身边, 拿起旁边的靠枕,垫在车厢壁上,让萧凝霜靠着, 又寻来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马车缓缓行驶,施尔雅看着外面的天色, 拿出怀中的小瓷瓶, 喝尽杯中茶水,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 再倒出三粒药丸子, 就着清水咽下。
重新放好瓷瓶,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轻轻松口气, 没有发热也没有鼻塞, 身子也不像早晨刚起床时那般浑身冰凉,时不时地打寒噤。
行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远远地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 施尔雅轻轻推了推萧凝霜的肩膀,温声唤她。
“萧凝霜,醒醒,快到了。”
萧凝霜先是皱了皱眉,嘴角往下,双手抬起往前伸,闭着眼睛抱住了施尔雅的手臂,蹭了一小会,才慢慢睁开眼,“相公为何叫我全名,不是应该喊我娘子?”
施尔雅愣住片刻,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两个字,尚且说得结结巴巴,如今只有她们两个人,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施尔雅面色微红,有些局促地轻咳两声,正要和萧凝霜好好说说礼仪,便见萧凝霜身子一转,微侧着脑袋,眨巴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
“相公,我头发可有乱?”
施尔雅垂眸,到嘴边的那些话,硬生生地让她咽了回去,她低下头,仔细瞧了瞧。
将萧凝霜散落在脸颊上的一小缕头发,撩至她的耳后,头发上插着的碧玉簪子,因为小憩而有些松动,她抽出些许,重新插好。
“唔,妆容得宜,端庄大方。”
萧凝霜微愣,直身坐正,脸颊微红,面露羞涩,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声音娇俏柔美,“相公都说好,自然是极好了。”
萧家情况特殊,与施家有所不同。
萧老太爷年岁渐大,担心儿子们长大娶妻,渐生龃龉,便在小儿子娶妻后,做主让三个儿子分了家。
世俗礼仪,长辈在世不得分家。
萧老太爷与萧老夫人担心外人见了听了,会自作聪明乱嚼舌根,传些入不得耳的胡话,所以三房人分家不离府,大家仍旧住在府里,但各自管账。
随着底下孙辈们娶妻生子,萧府已经住了四辈人,二房三房便想搬走另过,到时面上寻个府里住不下的由头,堵住外人的嘴。
但萧老太爷和老夫人舍不得萧凝霜,大房的伯父伯娘和兄长,对萧凝霜更是宠爱有加,且萧府宽敞,萧家三兄弟的感情极好,因为已经分家,妯娌之间的关系也很是和睦。
所以,三家人便商量着,等二老百年后,再搬出府里另过,老太爷和老夫人得知,甚是欢喜,如此这般,不仅能看着萧凝霜出嫁,日后萧凝霜回娘家,两位老人还能见见萧凝霜。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施尔雅率先下车,站在马车边,右手抬起上扬,萧凝霜弓着腰从车厢里出来,左手搭在施尔雅向上的手心中,缓缓下车。
萧府门口,满地红色炮仗纸屑旁,站着一排着锦衣戴玉冠的青年男子,直直地挡住了进府的路,从左至右,身高依次递减。
施尔雅脚步稍顿,让萧凝霜走在前方,女子新婚后第一次回娘家,新嫁娘为大,丈夫需处处礼让。
在施萧两府的联姻,成为板上钉钉后,施尔雅恶补了不少相关的礼仪习俗。
萧凝霜回眸,对着施尔雅浅浅一笑,扯了扯施尔雅的袖口,这才缓步走上前,蹲身行了个福礼,柔声向各位兄长和弟弟问好。
施尔雅落后一步,待萧凝霜问候完,拱手作揖,微微弯起唇角,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爷们一点。
“尔雅见过各位兄长,及七弟。”
为首的男子身穿暗紫色织锦长衫,腰系白色绣祥云纹腰带,上面挂着一只同色绣茶花的小荷包,此人正是萧凝霜的亲哥哥萧靖杰,年方二十二岁,在萧家行二。
萧靖杰长着一双与萧凝霜如出一辙的眼睛,圆溜溜的杏仁眼,然而浓眉入鬓,让这原本娇憨的眼睛,变得严肃正经了不少。
萧靖杰微微侧身,让开身后的府门,“祖父祖母已经念了许久,怎的才来?”
萧凝霜一边往里走,一边眉眼弯弯,笑着回道:“昨日下了雪,正是好眠,一不小心便睡过了头,起得迟了,若不是相公唤我,我可能还要再在床上赖上一会。”
两三句话的功夫,便将今日迟来的原因,归到了自己的头上。
萧靖杰微抿了下唇,面露不虞地瞥了施尔雅一眼,施尔雅状若不知,微微颔首,看着萧凝霜,笑得恰到好处,宛如一个陷入新婚甜蜜中的小郎君。
走过正厅,经过穿山游廊,直入萧府后院静思堂,正是萧家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居所。
尚未走近,施尔雅便听到远处传来丫鬟婢子们的欢笑声,“姑奶奶到院门口了!”
施尔雅微垂着头,跟在萧凝霜的身后,踏进院门,耳边顿时传来一阵一阵的轻笑声。
寻声望去,院子两边站在长廊上面的丫鬟婢子们,肩膀一耸一耸,或捂嘴偷笑,或一个闪身躲到廊柱后面,悄悄探头,甚至有胆子大的,直接睁大眼睛,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府里的新姑爷。
施尔雅几时被这么多小姑娘围观过,顿时面露羞恼,耳垂不受控制地发热泛红,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跟紧了萧凝霜。
萧凝霜回头,看了施尔雅一眼,愣了片刻,停下脚步,面色平静,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淡淡的浅笑,脖子微转,由左至右,将长廊上站着的丫鬟婢子们,一一看了一遍。
丫鬟们纷纷止住笑,乖乖站好,低下头,不再看着施尔雅。
施尔雅顿感压力骤减,眉梢眼角的笑意便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侧头瞧了瞧萧凝霜的背影,心中暗忖,萧凝霜一个眼神,便能让这些丫鬟婢子们噤若寒蝉,想来,萧凝霜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懵懂。
思索间,前方的萧凝霜已经止住了步子,门口的丫鬟撩起门帘。
萧凝霜踏进门,快走几步,在两位白发老人身前拜倒,“祖父,祖母!”
萧老夫人一把搂抱住萧凝霜,泪眼婆娑,“祖母的心肝肉儿,乖囡囡,总算是回来了。”
旁边的萧老太爷正襟危坐,强装镇定,但微红的眼眶,以及放在大腿长握紧的拳头,还是不小心露出了他的情绪,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施尔雅落后一步,见此情形,略微有些手足无措,还是萧老夫人身边的一位身穿深棕色褙子的中年妇人,指了指施尔雅的方向,俯身劝慰。
“老夫人,您心疼小孙女,也心疼心疼我们的小姑爷啊。”
萧老夫人抽出帕子,擦了擦萧凝霜的脸颊,再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笑着点点头,指着周边站着的其他两位妇人。
“你瞧瞧你们,竟都不提醒我。”萧老夫人笑骂道,手指一伸,指着其中一位身穿暗红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尤其是采薇,自己的亲女婿,你自己不心疼啊?”
刘采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让身边的丫鬟抱来蒲团,端来茶盏。
萧凝霜站起身,双手抱着施尔雅的手臂,将她带到萧家两位老人家面前,待丫鬟们放好蒲团,两人在二老面前跪下奉茶。
“祖父请用茶。”新婚不久的两个人,颇有默契地齐声开口。
萧老太爷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接过各自的茶杯,各抿一口,随后从袖口中拿出两个厚厚的红封,一人一个。
施尔雅愣了片刻,见萧凝霜收下了,她才面露羞涩地收下红封,对着老太爷道了声谢。
丫鬟们端来新的茶盏,两位新人身子微偏,对着萧老夫人齐声道:“祖母请用茶。”
萧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眼睛定定地瞧着施尔雅。
两个小辈订婚前,她曾经坐着马车,专程去过施府门外,远远地瞧过施尔雅一眼,当时隔得远,瞧不真切,如今看来,确实是个好样貌。
老夫人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放下茶盏,也是每人一个大红封。
萧凝霜拉着施尔雅的手臂,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将萧家众人全认了一遍,萧凝霜叫什么,她跟着叫一声,道完好,手上便会多出一个红封。
一屋子的亲戚认下来,施尔雅摸着手中红封的厚度,隐约觉得,固水街铺子的修整银两,有了着落。
距离中午开席还有半个时辰,刘采薇笑脸盈盈地提议打马吊。
萧老夫人眼睛亮着光,让丫鬟嬷嬷们收拾好屋子,在厅中摆下一张榆木八仙桌,萧老夫人坐在上首,施尔雅转身走向下首,却被老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尔雅就坐在我身边。”
萧凝霜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祖母的牌运向来极好,你不擅长打马吊,正好沾沾祖母的好运气,不至于将刚到手的红封,又还了回去。”
众人听见,纷纷大笑出声,萧家大房主母陈萍,萧凝霜的伯娘,笑着捏了捏萧凝霜的脸颊,“还是凝霜聪明,知道先占着个好位置。”
刘采薇也跟着笑出声,隔着桌子,虚虚地点了点萧凝霜的额头,“瞧你这小财迷的模样,大家还会少了你们那几个钱?”
萧凝霜不顾众人如何打趣,将身后的空凳搬了过来,坐在施尔雅与老夫人中间,笑脸盈盈地指了指剩下的两个空位置,微扬下巴,眉眼弯弯地笑看众人。
“快来,你们谁上呀?”
大家互相对视一番,萧家大房嫡长子萧靖沛,及萧凝霜的亲哥哥萧靖杰,撩了撩长袍,各自在位置上坐下。
其余众人,小辈们纷纷搬来凳子,围坐一圈,个个情绪激动,长辈们则坐在外侧,一边小声交谈,一边不露痕迹地留意着八仙桌上的情况。
施尔雅瞧见落座的两人,心底便是一紧,以她打听到的消息,再看对面的萧靖沛,这局马吊,应当是萧府特意为她安排的。
萧府从上到下皆擅长打马吊,已经是洛城人尽皆知的秘密,连府里烧火仆妇走进赌馆,都比普通人厉害,手指一摸就能摸出牌面。
而萧家众人,尤以萧老夫人、萧靖沛最为厉害,老夫人是常年在牌桌上锻炼出来的本事,而萧靖沛则是从小聪慧,据说过目不忘。
让这两个人来对付她?
施尔雅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还真是好大的阵仗,若是没有两把刷子,还真的要被他们给唬住了。
骰子落下,牌局开启。
萧靖杰率先出牌,打出一张南风,不等萧凝霜提示,施尔雅已经出声,“碰。”
作者有话要说:回门礼的这些习俗,都是我瞎掰的。
打马吊=打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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