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一夜风雪后, 换来今日春光满园。
施尔雅身穿一袭浅蓝色便服，懒懒地靠坐在主屋的罗汉床上, 一头青丝仅用一根浅灰色发带束在脑后，面色微白, 时不时地咳嗽两声，床榻前的炭火都没办法驱散她身上明显的病态。
自从几年前，她身上的病被根治好后，她已经许久没有生过这么重的病, 固水街的铺子刚到她的手中，万事只走了个开头，她却病倒了, 今日说好要去固水街见冯叔，奈何萧凝霜以外面风大, 拦着她不让她出府去。
若是这金粟院里只有她这么一个主人, 就算生病了，只要她没有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还不是她想去哪便能去的, 但是如今不同了, 有萧凝霜站在这院子里，萧凝霜说她不能出去, 喜鹊和百灵不仅不帮她, 甚至还站到了萧凝霜那一边。
简直气得她肝疼，也不知道那两个丫头到底是谁的贴身丫鬟，这才几天啊, 就胳膊肘往外拐。
施尔雅捂着额头，直接将手中的话本子盖在了脸上，闭目养神。
因着施尔雅生病，晨起朝饭她们二人便没有去海棠院。太阳升起后，方云柔在杜鹃的搀扶下，走进金粟院。
踏进主屋正厅，方云柔一眼看见罗汉床上的人，轻咳一声，缓步走上前，在桌边坐下。
施尔雅吓了一跳，脸上的话本沿着脸颊滑落到地上，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起身站好，“娘，您怎么过来了？外面风大，你的身子还没好透彻，吹不得凉风。”
方云柔冷哼一声，转头对着杜鹃使了个眼色，杜鹃微微躬身，退到屋子外面，双手交叠，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周围。
金粟院主屋正厅，坐北朝南，太阳升起后，穿过长廊屋檐，在正厅的地板上落下暖暖光辉，带来一室光亮。
施尔雅挨着方云柔坐下，倒了一杯清茶推至方云柔的面前，方云柔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回头看她，“身子可有好些？”
施尔雅点点头，老老实实回她，“好多了。”
说着，施尔雅顿了顿，扯了扯方云柔的衣袖，半是央求半是撒娇，“娘，我想出府一趟。”
方云柔很是诧异地偏头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走到门边，仰头看了看屋子外面的日头，啧啧了两声，回到屋子里看着施尔雅。
“今天的日头是打东边升起的啊，你想要出府，几时还要我的准许了？就算我拦着你，你还不是梯子一搭，自个就翻墙出去了？”
施尔雅面露羞恼，低头不语，端起杯子喝茶。
“怎的，是有人不让你出去了吧？”方云柔轻笑一声，食指戳了戳施尔雅的脑袋瓜，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没有丝毫遮掩，就差在院子里叉腰大笑三声了，“该！总算来了个能治住你的人了！”
施尔雅瞥了屋外一眼，用完朝饭后，萧凝霜就被祖母叫了过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趁着人不在，施尔雅压低音量，小声求证，“娘，萧凝霜说，我以后出府办事，她要跟着我一道，这事她已经和你说过，你也答应了？”
方云柔的动作顿了顿，低下头理了理身上的衣襟，轻点了下头，“是啊。”
施尔雅：“……”
“娘！”
施尔雅顿时站起身，绕着桌子转了好几圈，她本就病着，这么一转，脑子更晕了，只好扶着桌边重新坐下，抱着脑袋，明明很生气，但看到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亲娘，怒火不能撒在长辈身上，只能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
“我的亲娘，你怎么能答应她呢？！”施尔雅抓了抓脑袋瓜，满头顺滑青丝，被她抓得乱蓬蓬的，活像春天里燕子新搭的鸟窝。
过了片刻，施尔雅稍稍冷静，眼睛直直地盯着方云柔，喉咙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心跳微微变快，试探性的出声道：“娘……是不是萧凝霜告诉你，我喜欢女孩子的？”
施尔雅问的突然，且和刚刚说的话题不一样，方云柔一时没有准备，愣了一瞬，但她反应极快，脸色顿时一变，轻拍了一下桌子，瞪了施尔雅一眼，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气。
“你还好意思提？！本来我都忘记此事了！”方云柔起身，甩了一下袖子，“看到你活蹦乱跳还有精神气我，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大事了，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
走到门边，方云柔的脚步一顿，到底是回过头来，逆着阳光看着屋子里，满脸无辜的女儿，心底一抽一抽地疼着。
“凝霜要跟着你出府，是我答应了的，她是你媳妇，跟在你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着说着，方云柔快步回到施尔雅的身边，拉开凳子挨着施尔雅坐下，“你老实和娘说，你讨不讨厌这个萧六小姐？”
施尔雅愣愣地看着自家娘亲去而复返，情绪波动极大，正暗自思索，娘亲莫不是到了更年期，便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惊住，身子下意识地挺直。
她沉思良久，轻轻地摇了下头，“不讨厌……”
方云柔双手合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巴掌声，面露欣喜，“既然如此，你便让她跟在你身边吧，正巧她也喜欢你，你也喜欢女孩子，说不定你会喜欢上她呢？”
施尔雅惊得脑子都懵了，她微微偏头，眼睛瞪大地看着眉眼含笑的娘亲，仿若在白日里见到了鬼一般，她轻轻地吞咽一下，“娘，您莫不是病糊涂了？怎的开始说胡话了？”
方云柔抬手就拍了施尔雅的后脑勺一下，脸上的笑容顿失，单手叉腰，指着施尔雅的鼻子就要训她，但想到自己女儿现在还在病中，指尖刚触到施尔雅的鼻子便收了回来。
她咬着牙，敲了施尔雅的脑门一下，“你这脑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施尔雅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的又是她的错了？
“你瞧，萧凝霜喜欢你，你也喜欢女孩子，你们两个已经成亲，这不是最好的了么？”
方云柔将施尔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微微撇嘴，“莫不是，你看不上人家萧六小姐？不是我说，琴棋书画，针织女红，这些女子该会的技艺，你就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你自己去外面转转，哪家小姐像你这样的？”
方云柔越说越生气，语气中的嫌弃也越来越明显，施尔雅被她吵得脑仁疼，猛地抬头对上方云柔的视线，“娘，我就问一句，你从哪里知道我喜欢女孩子的？！”
方云柔迟疑片刻，气焰顿消，双手摆放在身前，低头喝茶，满满一杯清茶入腹，她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看出来的。”
施尔雅满脸疑惑，她隐瞒得那么好，怎么可能被她看出来，喜鹊百灵日日跟在她的身边，她们都没有看出来，娘亲平日里那么忙，怎么可能猜出来？
不等施尔雅将疑惑说出口，方云柔就戳了戳她的脑门，“知女莫若母，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我会不知道？”
施尔雅没有生过娃，对此无法发表意见，只能认了。
方云柔沉思片刻，琢磨着要不要将萧凝霜的那些事情，告诉雅儿，虽然萧凝霜说过，让她不要插手她们两人的事，但是瞧自家闺女这模样，她又不忍心。
方云柔轻咳一声，斟酌着语气，“其实，这个萧六小姐，她……”
话还没说完，院子里便传来一道高声，“娘，您过来了呀？”
正是从明心院回来的萧凝霜，春日融融，她穿着一袭藕荷色交领齐腰襦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荷花图样，头上簪着一支桃花簪子，面如白玉，白里透红。
萧凝霜走上前，顿时行礼，“今日晨起，尚未去娘亲院里请安。”
方云柔摆摆手，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遮掩面上的尴尬，心底暗自嘀咕，这萧凝霜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的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莫不是天意如此？罢了罢了，她们小辈的事情，还是让她们自己折腾去吧，她就不管了。
坐了片刻，方云柔起身离开，萧凝霜将人送到院子外面，站在院门口，萧凝霜微微上前半步，笑脸盈盈地看着身旁的方云柔，轻声提醒，“娘亲答应过我的事，可莫要忘了。”
聪明人说话，不需要点透，方云柔颔首，话都没有说一句，转身离开。
萧凝霜抿唇轻笑，正要转身回院子，便看到不远处的廊柱后面，闪过一道人影，她微微眯了眯眼，对着身边的五宝说道：“你去看看，廊柱后面那个，是不是施静萱，远远的瞧，莫要打草惊蛇，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五宝点了点头，躬着身子，沿着长廊走到外院，再借着府中小花园的遮掩，绕到了另一边，从廊柱后面探出头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道身影，可不就是昨日冒冒失失冲进院子主屋的那位三小姐么！
五宝躲在廊柱后面，盯着施静萱看了许久，然而，那位三小姐除了躲在廊柱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金粟院外，没有做别的事情。
五宝正暗自嘀咕，这位三小姐站了一个多时辰，不觉得累得慌么，便看到三小姐身子一转，沿着长廊离开了金粟院外。
正是日上中天，临近晌午饭点的时辰，府里来来往往送餐的丫鬟小厮很多，五宝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穿梭其间，不露痕迹地跟上前方施静萱的步子。
穿过花园，绕过府中的小池塘，三小姐钻进了一个偏僻的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泽烁投喂的雷，谢谢念思、你好呀、L。、贰时三投喂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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