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宝笑得人畜无害, 用力地点了下头，信誓旦旦, 完全不像撒谎的模样。
“是呀，确实是小姐吩咐的。”
施尔雅不疑有他, 况且相处时日尚短，她对萧凝霜身边的这些丫鬟嬷嬷们都不太熟悉，暂时无法通过她们的行为举止，来判断她们说的话的真伪。
施尔雅愣愣地盯了五宝片刻, 最终妥协，她捏着鼻子，端起那碗黑乎乎的汤药, 仰头一口喝尽。
她放下瓷碗，快速看了一眼托盘, 难以置信地惊呼, “没有蜜饯？！”
五宝摇摇头，这些天来, 少爷喝了不少汤药, 但她从未见过少爷喝完药后吃蜜饯, 所以没有准备。
施尔雅急得眼睛都红了，以前的汤药, 苍先生或多或少加了陈皮或甘草, 喝着甜丝丝的，就算苦也不至于难闻，不像这个, 简直让人直犯恶心。
施尔雅屏住呼吸，抄起桌面上的茶杯，火急火燎地喝下杯中茶水，深吸一口气，鼻腔舌尖，仍旧萦绕着那股恶心人的味道，很是浓郁。
五宝快步走到桌边，满上杯中茶水，施尔雅连续喝了五杯清茶，这才勉强将舌尖上的味道压下去。
亲眼看着施尔雅喝了药，五宝笑脸盈盈，收拾好汤碗，准备离开。
转身之际，五宝抬头瞥见墙面上挂着的《春睡海棠》，她眉头一皱，端着托盘，停下脚步，凝神细细地看着那副画。
看了一会，五宝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疑惑，垂眸看向施尔雅，然而，施尔雅正低头，研究桌上的图纸，没有发现五宝看她。
五宝瞧了片刻，抿了抿唇，端着托盘，悄无声息地退出书房，关上房门时，视线划过墙面上的画卷。
施尔雅忙完手中的事，从书房里出来，对着大好春光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向主屋。
萧凝霜坐在主屋外面的长廊上，身前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了不少瓶瓶罐罐，还有小称并药杵。
施尔雅尚未走近，一阵春风吹过，香气扑鼻，不是春日里闻到的寻常桃李芳香，更不是铺子里卖的俗腻熏香，而是浅淡的梅花幽香，轻轻一闻，沁人心脾，提神醒脑。
施尔雅吸了吸鼻子，双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上前，在萧凝霜的身边坐下，很是好奇地打量着桌面上的东西。
沉香、藿香、蜂蜜……
施尔雅思索片刻，面露诧异，“你这是，在制香？”
闺中女子闲来无事，或习琴棋书画，或习针线女工，当然也有学习制香者。
方云柔虽不擅于制香，但也会制简单的香，当初施尔雅见过娘亲制香，所以看到萧凝霜面前的这些东西，才会有此猜测。
萧凝霜点点头，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靥如花，“在遇见相公前，我夜里多梦，娘亲为了让我夜里能安眠，特意买了不少香，闻的多用的多，便自己学着做了。”
素手纤纤，指甲干净圆润，捏着称药的小称，称出沉香，麝香等各种香料，再用药杵捣成细末。
施尔雅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萧凝霜称香捣末，心情渐渐平静，心绪慢慢平和，似乎好像，这样看着萧凝霜做这些雅致之事，时光都变得缓慢了许多。
萧凝霜手上的动作不停，歪头看向身边的人，“铺子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施尔雅回过神来，点点头，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微微仰头看着长廊外面的天空，长舒一口气。
“差不多了吧，等过两日我出府去看看。”施尔雅顿了顿，偏头对上萧凝霜的视线，轻轻蹙眉，“话说，你让五宝端来给我喝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股味道太难闻了，我到现在还有点反胃……”
说着，施尔雅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回想起那股味道，她的脸色都不好了。
萧凝霜愣了愣，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脸上闪过一抹极快的疑惑与诧异，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院中正给茶花浇水的五宝，避而不答。
“既然相公不喜欢，那以后不喝了。”
施尔雅喜形于色，连连点头。
是夜，施尔雅去隔壁温泉汤子泡汤，五宝和喜鹊点亮屋中灯火，正要出去，便听到一声“等等”，二人回头。
萧凝霜轻飘飘地看了五宝一眼，语气平淡，“你随我来。”
主屋里间，萧凝霜站在梳妆台边，屋内灯火通明，萧凝霜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五宝。
“你今日打着我的名号，送了什么东西去书房？”
五宝的身子微颤，迅速抬头看了萧凝霜一眼，低下头，手指不安地交叉着搓动，她的脸色微微泛红，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是……是府里太太吩咐的。”
萧凝霜皱眉，“我娘？！”
五宝踌躇良久，胸口起伏，似乎在心底不断挣扎。
萧凝霜等了片刻，耐心渐渐告罄，她单手扶着梳妆台，在台前的凳子上缓缓坐下，手指曲起，轻轻叩击着桌面，声音缓慢，却带着迫人的压力。
“还不说么？下月祖母过寿，我回到府里，见到母亲，可以问清楚此事。”萧凝霜挑眉，“但距离祖母寿辰，一月有余，我可以等，但你确定你可以等到那时候？”
这个朝代，主家手握丫鬟仆役们的卖身契，主家可以对他们任打任罚，甚至丫鬟仆役们犯了错，主家可以直接动用私刑，就算丫鬟仆役们死了，主家也不会受到律法的制裁。
但是，一般的世家大族，看重脸面名声，轻易不会对底下的丫鬟仆役们用刑。不过，有不要脸面的人家，各种肮脏龌龊的手段都有，若是真的遇到那种主家，在这个地方，也只能叹一声命不好罢了……
萧家家风严正，不会苛待府中下人，自然不会对丫鬟仆役们动用私刑，但萧凝霜有别的法子。
五宝性子活泼，让她待在房中面壁思过，便如杀了她一般。所以，萧凝霜罚她的法子很简单，让五宝待在屋子里，抄写百遍心经，没有抄完，不得随意出院子。
萧凝霜对身边的丫鬟嬷嬷们向来不错，轻易不会发脾气，更不会因各种小事，就惩罚身边的人，但今日之事，涉及到施尔雅，她不敢掉以轻心，必须要问清楚。
话音落下，五宝就慌了，她瘪了瘪嘴，眼睛微微湿润，手指搓动着衣摆，“小姐，别让我抄书了。”
萧凝霜忍住到嘴边的轻笑，努力板着脸，轻拍桌面，“既然如此，还不老实交代。”
五宝涨红了脸，这才支支吾吾开口道：“那日回府，太太将我叫到屋里，问小姐你在这边过得如何，我都一一回了。”
“那日，太太瞧着姑爷面色发白，似乎，似乎……”
五宝说着说着，话音渐弱，她轻轻抬头，对上萧凝霜透亮的眼眸，她咬了咬下唇，闭着眼睛，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太太瞧着姑爷面色不太好，身子孱弱，担心姑爷子嗣艰难，所以临走时，太太特意塞给了婢子一个包袱，里面都是太太之前让大夫抓好的药材，婢子原打算第二日便熬给姑爷喝，但姑爷受了风寒，身子一直没好透，婢子担心两副药方会相冲，所以一直拖到今日。”
五宝顿了顿，睁开眼，眼眶微微湿润，“太太还说，小姐你执意要嫁给二少爷，她拦不住你，但好歹要为你的日后打算，若是，若是二少爷真的……至少小姐你身边还有一儿半女。”
萧凝霜沉默着听完，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五宝的这些话，只是证实了她的猜测而已。
她身边的人，不论是祖母娘亲，还是秦嬷嬷五宝八宝，都以为施尔雅是男儿身，既然是男子，他们自然会担心日后子嗣问题，况且，关于施尔雅命不久矣的谣言，在洛城传了许久。
亲人不会拦着她做她想做的事，但仍旧会担心她的未来。
在这个朝代，在这样的环境下，若是没有子嗣傍身，若是施尔雅年纪轻轻真的驾鹤西去，若是在施家两房的争斗中，大房惨败。
萧凝霜作为一个女子，没有公婆在上，没有丈夫护佑，更没有子嗣承欢膝下，以后的日子可以想象的到会有多凄凉。
若是萧家众人能说动萧凝霜和离，或者等施尔雅逝后再改嫁，那还好一些，他们最怕的便是施尔雅逝去后，萧凝霜要为施尔雅守寡。
所以，施尔雅身子不好，日后子嗣艰难，最心焦的不是施老夫人，反而是萧家那边的人，尤其是萧凝霜的父母。
施尔雅去萧府接亲时，要在洛城中转一圈，施尔雅担心别人看出她的身子已经康复，所以接亲时，特意抹了不少粉，让自己看起来病恹恹很是憔悴。
萧家众人看到新郎官那副模样，心里便凉了半截，只能安慰自己，许是成亲前一日天气骤变，新郎官受了风寒，所以脸色苍白，日后会好转。
但是，到了回门日，萧家众人看到马车上下来的新姑爷，身形单薄，一阵大风就能吹倒的模样，更心焦了。
其实，施尔雅一开始便想好了，陪萧凝霜回门时，她不化妆不做戏，让萧家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施尔雅，让萧家的人不要太过担心萧凝霜，更不要用同情担忧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碰一下就会碎的瓷瓶。
但谁能想到，她这次是真的病了……
更没有想到，会因此引出这么大的误会。
萧凝霜叩了叩桌面，“那些药，你给她吃了几次？”
五宝老实的像鹌鹑，急急道：“就只有今日这一次。”
萧凝霜不清楚女子喝了那种药，会有什么反应，但她今日守了施尔雅一下午，都没有看出她有何异常，想来只有一副药，问题应该不大。
萧凝霜微抿唇角，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五宝，“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送这些汤药给相公，相公的身体我最清楚，她没有病，至于子嗣的事，日后我自会向娘亲说清楚。”
五宝轻呼一口气，还没彻底放松下来，便听到自家小姐冷哼了一声。
“还有，若是以后你再打着我的名号去哄骗她，那可就不止是罚你抄书了，此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五宝听完，连连点头，“婢子知晓了，日后婢子做事，肯定先告诉小姐，小姐说能做，婢子再做。”
萧凝霜颔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摆手，“清楚就好，你去忙吧。”
五宝却没有动，仍旧扯着衣摆，看着萧凝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萧凝霜蹙眉，“怎的，你还有事瞒着我？”
五宝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婢子没有别的事瞒着小姐了。”
五宝停顿片刻，“只是，婢子去书房送药时，看到墙上挂着一副画，婢子瞧着，那画中人，有点像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43742672投喂的雷，谢谢么么哒的支持与喜欢。
问：为什么昨天没更新？
答：因为作者突然卡文【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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