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东升, 夜幕笼罩。
施尔雅坐在书房的书桌后面,拿着一本厚厚的万年历, 为修整后的固水街绮罗阁,挑选一个重新开张的黄道吉日。
二月二十五日, 诸事皆宜,正是三天后,她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不至于太过仓促。
施尔雅定下日子, 用信纸写好,信封装好,让端砚转送给李叔。万事俱备, 就差开张。
施尔雅双眼紧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瘫坐在椅子上, 奔走一日,确实有些疲惫。
“嘎吱”一声, 门从外面推开, 萧凝霜端着一碗补汤走了进来, 五宝跟在她的身后,却没有进来, 而是站在外面, 轻轻地关上房门,守在了外面。
施尔雅一愣,拿起桌边的烛台, 迎面走上前,“你怎的过来了?夜深了,还不休息?今日你也累了一天。”
萧凝霜走到厅中小桌边,装似随意地偏头,看了一眼书桌后面的墙,随着施尔雅拿着烛台离开,那边的光线逐渐变得昏暗,但在微弱的烛光中,她确实看到了一副画。
光线不足,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画中有花有人,再细看却看不清了,那边已经是一片黑暗。
萧凝霜无法,只好收回视线,打算等白日再寻个由头进来,她放下托盘,柔声道:“相公劳累一天,我在小厨房炖了补汤。”
施尔雅缓缓坐下,借着微弱烛光,定定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子,过了好一会,在萧凝霜的催促中,她才端起汤碗,一勺一勺慢慢地吃了起来。
“你吃了吗?”
萧凝霜点点头,双手托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吃过了的。”
施明毅当初在修缮海棠院与金粟院时,两院子的书房便进行了特别的修整。海棠院的书房,有直接通往府外的密道。施尔雅的书房,不仅有暗格,且隔音效果极佳。
施尔雅一边喝粥,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萧凝霜一眼,每次抬头,她都能对上萧凝霜明亮的眼眸,次数多了,她越来越心虚。
好不容易喝完一碗汤,萧凝霜端着托盘要离开,施尔雅双手紧攥成拳,握了一下,很快松开,出声道:“你等等,我有事要与你说。”
今日在绣庄,留香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差点毫无准备就揭开的秘密,施尔雅回家后,在书房里想了很久。
这半个月来,朝夕相处,萧凝霜不是冲动之人,更不是小人,如果知道了她的身世秘密,应当不会公之于众。况且,以萧凝霜对她的情意,这件事拖得越久,后面失控的可能性越大。
与其在她毫无准备时,被不相关的人揭开,不如她自己亲口告诉萧凝霜,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最重要的是,她有了私心,她不想继续用男儿身与萧凝霜相处了。
施尔雅咬了咬下唇,走到萧凝霜的身边,将她手中的托盘重新放到桌面上,吹熄屋中烛火,一室晦暗,只有窗外月色洒进来。
施尔雅背对着她,微微低头,左手不自觉地揪紧桌布,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茶杯,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她的紧张,以及内心深处的愧疚。
萧凝霜挑了一下眉,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她轻轻地走上前,扯了下施尔雅的袖口,柔声问她,“怎么了?”
施尔雅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转过身来,正面对着萧凝霜,眼睑下垂,到底是没有勇气直视对方的眼睛。
“萧凝霜,我有一事相求。”
若是施尔雅大胆一些,抬起头来,便会发现,萧凝霜的眼眸中,只有浓浓的温柔深情,没有丝毫责备怨恨。
“好,你说,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毫无保留的相信,施尔雅的心微微抽痛,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
施尔雅深呼吸,缓缓抬起头,在黑暗中直视着萧凝霜的眼睛,沉默不语,却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萧凝霜的手腕,慢慢抬起,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我是女孩子。”
话音落下,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我知道啊。”
施尔雅一愣,快速反应过来,立即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双眼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凝霜,声音微颤,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你知道?!”
萧凝霜点点头,缓步走上前,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荷包,递到施尔雅的眼前。
屋内没有烛火,只有淡淡月色。
施尔雅低下头,凭借微弱月光,仔细辨认,白色缎面上绣着金色桂花的小荷包,看着有几分眼熟,在脑海中回忆良久,施尔雅猛地抬起头,“是你?!”
去岁元宵夜,她与母亲出府赏花灯,遇到安平街走水,在街上走散,她在人海之中救下一个被地痞流氓调`戏的小姑娘,临走时,担心小姑娘身上没有银钱,回不了家,她便将身上的荷包给了她。
施尔雅的嘴唇动了动,难以置信,“真的是你?!”
萧凝霜眉眼柔和,嘴角上扬,脸颊上的酒窝深深,“是我。”
施尔雅微愣,看着萧凝霜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微微低头,紧盯着手中荷包,声音微哑。
“你……你不是说,你初次见我,是二月初二的花朝节,在方府的赏花宴上?”
萧凝霜嘴唇微微嘟起,“是你先忘了我……”
施尔雅抬起头,伸手挡住萧凝霜的下半张脸,时隔一年,当时又是元宵深夜,光线晦暗不明,起火走散,人群拥挤,各种慌乱,且萧凝霜当时戴着面纱,遮住了一半的脸。
施尔雅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圆溜溜的杏仁眼,弯弯的新月眉,这张脸渐渐与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
施尔雅的声音微微沙哑,“所以,你早就知道……”
萧凝霜重重点头,上前一步,双手握住施尔雅的手腕,微微仰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元宵灯会上,我,萧凝霜,明知你是女子,却依旧对你,一见倾心。”
元宵夜,灯火璀璨,面对地痞流氓的紧逼,你从天而降,将我拉进你的怀中,是初见,亦是重逢。
施尔雅的脑子一片空白,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宛若雷鸣,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下的境况。
在决定坦白前,她已经想到了会有怎样的后果。萧凝霜意识到自己被骗,将她的秘密公之于众;萧凝霜出于不忍,接受和离,从此两不相干。
然而,她从没有想过,萧凝霜喜欢的正是身为女子的她。
原来,两人的缘分,从去年元宵夜就结下了。她以女子身份出门时,行踪隐秘,萧凝霜肯定寻了她好久,在方府赏花宴再次见到她,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才会那么坚决的要嫁给她。
萧凝霜那么义无反顾,不在乎洛城百姓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也不在乎自己所嫁之人在旁人眼里是个短命鬼,更不在乎施家府里那些蝇营狗苟,肮脏龌龊之事。
只因为喜欢她,所以如此奋不顾身。
施尔雅感觉胸口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吐出这口气来,双手伸长,一手搂腰,一手扶着萧凝霜的后脑勺,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是我忘记了,是我的错。”
萧凝霜的鼻子微微抽动,眼眶微红,说话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鼻音,“原谅你了,你向来如此。”
施尔雅微愣,向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不待她细想,腰上传来轻微的力道,进而收紧,萧凝霜回抱住了她,闷闷的声音传来。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施尔雅的身子微微一僵,咬了咬下唇。
新婚当夜,龙凤花烛前,她用新称挑起红盖头,橙色烛火下,小姑娘眉眼含笑,双颊泛粉,娇俏妩媚,眼眸中闪烁着亮光,她当时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
婚后第二天,她在松鹤堂,被祖父责骂,小姑娘明明身子娇小,看起来娇娇弱弱,却站在她的身前,伶牙俐齿地反驳祖父的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仿若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她再也不是单打独斗的一个人,终于有人陪着她了。
她受了风寒的那些时日,小姑娘也日日待在院子里,丝毫不觉得烦闷,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为她烹茶,刺绣制香,似乎好像,只要待在她的身边,小姑娘就很满足。
那些日子,天天不断的补汤,日日细心的照料,她也在这时光中,渐渐习惯了金粟院里多了一个女主人。
施尔雅微微紧了紧力道,下巴放在萧凝霜的肩头上,脸颊不自觉地蹭了蹭,唇瓣无意中触碰到萧凝霜的耳垂。
两人靠得极近,怀中人轻微的颤粟,也能瞬间被察觉。
施尔雅贴着萧凝霜的耳边,轻声呢喃。
“那日风雪夜,我推开院门,看到你提着灯笼,孤身站在风雪中,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北风呼啸,骤然得知父母知晓了她喜欢女子,且已经接受了她的性向,她站在金粟院外,在大雪中,看着父母从祠堂出来,身子因为长时间置于风雪中,而僵硬冰凉。
然而,当她推开金粟院的院门,看到风雪中,那道娇小的身影,手中提着一盏橘色小灯笼,照亮一室黑暗,肩上与头顶,因为长久的等待而落满积雪。
她当时看到那个人,心中便想,若是那人知道她是女子后,还愿意留在金粟院里,日日伴在她的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那以后不管回来的有多晚,她都知道,在洛城的万家灯火中,有一盏灯是专属于她的。
“萧凝霜,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泽烁、小皮神投喂的雷。
前两天有点倒霉,手指被修眉刀划开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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