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眼珠一转,极力压住嘴角的笑意,半认真半玩笑道:“许是少爷你出门时,招惹到了这萧六小姐,六小姐对少爷一见倾心,倒是少爷你,直接将这娇滴滴的小姐给忘了。”
施尔雅听着,低头颔首,认真回想。
施家二少爷体弱多病,世人皆知,她出门办正事时一般都穿女装,脸上还会戴一层面纱,遮挡面容,穿男装出门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可是她思来想去,那几次穿男装出门的记忆中,确实没有这么一个人物。
既然没有,又谈何招惹。
施尔雅蹙着眉,摇头,“应该不是。”
“可是,萧六小姐得知婢子从小跟在你的身边,那飘出来的醋味,可浓了!萧六小姐的情意不似作假……”
施尔雅拧眉扶额,举着灯笼长叹,如果真的不是二房那边的,那就更糟了。
“到时候再看吧,我们先回去。”
施尔雅举着灯笼往前走,跨进院门时,停了下来,她看向挂满红绸贴满喜字的主屋,压低声音,语气郑重。
“福嬷嬷去海棠院帮我取东西了,你记得留门,厨房也不用看着了,明日还需早起,你回屋休息去吧。”
喜鹊虚掩好院门,接过施尔雅递过来的灯笼,点点头,“婢子知晓了。”
穿过院中的三棵桂花树,施尔雅缓步走到主屋前,廊下有两个陌生脸孔的丫鬟,倚着廊柱在仰头看天,院内静谧,走得近了,依稀能听见屋子里传出的水声。
施尔雅眨眨眼,便明白屋子里的人正在沐浴,她的脸颊微红,面露窘色,左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廊下的五宝八宝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清来人是新姑爷,立即站了起来,行了个福礼,“二少爷。”
施尔雅淡淡地点了下头,站在屋门外,回头看向她们,“你们是萧家过来的丫鬟吧?”
五宝、八宝点点头,先后开口。
“婢子五宝。”
“婢子八宝。”
施尔雅定定地看了她们片刻,记下各自的面容和名字,她抿了下唇,骤然开口问道:“你们以前,见过我吗?”
五宝、八宝都愣了愣,转头看了对方一眼,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施尔雅面色微变,难道真让喜鹊那丫头说中了?!这萧六小姐还真是她无意中招惹到的桃花?!
施尔雅瞬间凌乱了,步履不稳地回了屋子,在外间的桌子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茶水已经冷了,冷茶入体透心凉,慌乱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管她是什么来路,有何目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一个来自现代社会,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还搞不定一个古人,那也太没用了吧!
施尔雅放下茶杯,随手抄起一旁的话本,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金粟院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黑影从外面进来,关上院门落下锁,黑影借着夜色掩护,摸进了小厨房。
“福嬷嬷,你做什么呢?”喜鹊从灶台后面站起身,拿着蒲扇问道。
福嬷嬷的身子抖了一下,转过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你这丫头,怎的还没睡?”
“嬷嬷你还没回来,院门也没锁,我不敢睡。”喜鹊放下蒲扇,走上前,“院门锁了吗?”
福嬷嬷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看了看,“院门锁了。这锅里的水可干净?”
喜鹊点点头,“干净的,嬷嬷口渴?旁边的小锅里还有莲子羹,嬷嬷要喝一碗吗?”
福嬷嬷没有答话,而是转身从旁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把白瓷小茶壶,并配套的两只细白小茶杯,轻轻放在托盘上,又取出柜子里的小陶罐,往茶壶里倒进几朵去年秋天存下的菊花。
热水一泡,茶香四溢。
福嬷嬷举起茶壶,倒了两杯菊花茶,背对着喜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纸包敞开,里面是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没有丝毫犹豫迟疑,她就将全部粉末倒进了茶壶壶嘴对着的茶杯里。
福嬷嬷将纸包塞进袖口,转过身来,对着喜鹊招招手,“少爷刚刚泡了汤,此时正口渴,你把这菊花茶端去给少爷。”
喜鹊不疑有他,听话地端起茶盘,往主屋而去。
福嬷嬷等喜鹊走远了,绕到灶台后,将那小纸包取出,扔进了灶里,火舌一卷,小纸包就化成了灰烬。
喜鹊走到主屋前,撞上正往外倒水的五宝,二人点点头,各自忙去。
喜鹊走进屋子,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施尔雅,放下茶盘,正要摆在桌子上,施尔雅就摇了摇头,轻声道:“放着吧,快去休息,明日再来收拾。”
喜鹊退下,八宝也将里间收拾干净了,退出去时,八宝顺势带上了屋子的门。
施尔雅盯着茶香热气,眼神放空。
因为三岁那一劫,她自小身体不是很好,隔三差五就会伤风受寒,请大夫开方子,抓药熬药吃药,那些年,她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药罐子。
爹娘不放心外面的药材,在大厨房熬药又担心二房的人下黑手,爹爹外出行商,无法时时刻刻看着家里,索性在海棠院中建了一个小药房,大房不管主子还是丫鬟小厮,平日小病小痛都直接取用小药房的药材。
今晚洞房花烛夜,新人夫妻必须睡在主屋。
施尔雅自知在劫难逃,娘亲也没有好法子,万幸她早有准备,前几日她换了女装偷溜出门,从熟人手里拿到一包蒙`汗药,藏在了小药房里。
她拿药时,特意问过了,这药的分量不大,混在水里喝下去,只会睡一觉,不会对身体造成其他影响。
她也没想怎么着,只想今晚不用裹着裹胸,轻轻松松睡个安稳觉,等明日见过长辈,她在祖母面前哭诉一番,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顺顺利利地搬去书房,就再也不使这不入流的手段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过来。
施尔雅吸了吸鼻子,回过神来,心中暗道,这味道还挺好闻的,也不知点的是什么香,这萧六小姐还真是个雅人,不像她,屋子里从来不点熏香,她嫌烟熏火燎呛得慌。
不过,这香却不怎么呛人,人好看用的香也雅致,施尔雅随手翻了一页手中的话本。
脚步声响起,萧凝霜从里间走了出来,长发披肩,身上仅穿了红色里衣,还好屋中炭火旺,不至于着凉。
“夜深了,还不睡吗?”萧凝霜打了个呵欠,娇声问道。
施尔雅神色一顿,端起茶壶壶把那一方的茶杯,神色慌乱,声音不稳,“我去年秋天摘下的菊花,你要尝尝吗,味道不错。”
萧凝霜看了她片刻,莞尔一笑,“好啊。”
施尔雅盯着萧凝霜拿起杯子,仰头一口喝下,重新回到茶盘上的杯子,干干净净一滴都不剩,萧凝霜还偏头对着她笑了笑。
施尔雅眼神微闪,缓缓地呼了口气,起身走向里间,语气都变轻松了,“走吧,确实该休息了。”
然而,施尔雅不知,在她的身后,萧凝霜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将口中的茶水尽数吐进了花盆里。
里间,施尔雅身上还裹着披风,站得离床远远的,眼睛不经意间随意一瞥,看到梳妆台上多出来的胭脂水粉,她的脸色微微一变。
今日出府迎亲,恐外人从她的脸上看出异样,她出门前,特意往脸上、脖子上,抹了不少东西,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更苍白孱弱一些,远远地看着就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然而,若是站得近了,或是伸手一摸,就能发现这一层粉……
萧凝霜摸过她的脖子!
她知道那一层粉了吗?
会怀疑她吗?
等会萧凝霜若是问起,她要如何回答?
问题一重接着一重,施尔雅不自觉地咬紧下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风上的身影。
外面的烛光灭了,脚步由远及近,萧凝霜笑眯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神色自然。
“相公,你站在那里作甚?身上还裹着披风,不觉得热吗?”说着,萧凝霜就走了过来,双手抬起,作势要帮施尔雅解开披风的系带。
施尔雅哪里还敢让她再碰,赶忙往后退了两步,后背紧贴着屏风,表情僵硬。
“你,你先睡吧,我的话本还没看完。”说罢,施尔雅挪动步子,走向外间。
萧凝霜拉住她的手臂,“可是,我已经熄了外间的烛火……”
施尔雅心里慌得不行,抽动手臂的力道就大了一些,萧凝霜愣了愣,松开手,微微仰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既然相公要看书,不如在里间看吧,外间的烛火熄了又点上,丫鬟嬷嬷们见了,会误以为我们新婚第一天就夫妻不和。”
各自退让一步,施尔雅点点头。
龙凤烛燃着,偶尔爆出灯花,里间亮如白昼,新婚夫妻,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梳妆台前。
咣——咣!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半三更,梳妆台前,单手撑着脑袋假寐的萧凝霜,缓缓挣开了眼,双眼明亮有神,不见丝毫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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