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尔麒走上前，微微低头，揪着衣摆，嘴唇动了动，声音弱不可闻，“哥，嫂嫂。”
方云柔起身，微微颔首，“人都来齐了，先用朝饭，等会还要去见老夫人。”
杜鹃退到外面，俯首对门外的小丫鬟轻声吩咐了几句，小丫鬟点点跑向大厨房，一小会的功夫，几个小丫鬟们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小米粥小汤包，再配上几碟子酸辣可口的小菜，香气扑鼻。
施明毅率先在桌子上首坐下，方云柔在他的左手边坐下，施尔雅径直走向施明毅的右手边空位。
萧凝霜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站得笔直，待施尔麒在方云柔身边坐下后，萧凝霜走到方云柔的身后，拿起小丫鬟托盘里放着的木筷，作势要为婆母布菜。
方云柔赶忙往旁边躲了一躲，拉住萧凝霜的手腕，拍拍她的手背，笑得和蔼可亲。
“我们家不兴给新进门的媳妇立规矩，更不用站在婆母身后布菜。”
“麒儿住在外院，平日里不与我们一道用饭，家里只有我们夫妻和雅儿三人，本就人少，如今你来了，热闹一些，哪用你伺候，快快坐下吧。”
萧凝霜微微屈膝，福了一福，往前走了两步，挨着施尔雅坐下。
施尔雅已经拿起身旁的空碗，为她盛了一碗小米粥，侧身放碗时，看到萧凝霜脸颊上的一抹绯红，“多谢相公。”
施尔雅“嗯”了一声，端起自己的碗，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观察着萧凝霜的一举一动。
举止文雅，喝粥的动作慢条斯理，会制香会养花，对服装首饰的搭配也颇有研究，大家落座后，很自然地走到娘亲身后要伺候婆母。
温柔恬静，端庄温婉，知礼懂礼，进退有度。
施尔雅拧眉，如此一看，这个萧六小姐就是一个很传统的大家闺秀，怎么在她面前就一点都不矜持呢？
饭毕，已是辰时末。
施明毅与方云柔领着一对新婚夫妻去明心院，见施府老夫人。
海棠院主屋外面长廊，百灵和五宝一人抱着一件披风，一件月白色绣金桂，一件浅绛色绣白茶花。
萧凝霜拿起百灵手上的披风，绕到施尔雅的身后，再转到身前，仔细地系好带子。
方云柔已经走到院门口，发现身后没人，回过头去，穿过海棠树的树枝，看到长廊上站着的两个孩子，动作亲昵，日光下，甚至还能看到萧凝霜粉扑扑的脸颊。
方云柔轻声一叹，忧心忡忡。
施明毅听见夫人的叹息声，停下脚步，沿着她的视线看去，抿了下唇，抬手搂住夫人的肩头。
“等从母亲那里回来，我们再好好问问雅儿吧，说不定情况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
“但愿如此。”
一行人出了海棠院，走向明心院。
施老夫人潜心礼佛，深居简出，身边除了一个周嬷嬷外，没有旁的人。
明心院清幽安静，院子里只种了些低矮的花卉。
唯有靠着主屋的那一面院墙边，搭着长长的木架子，种着一棵葡萄树，葡萄藤爬满木架，初春时节，藤蔓刚抽出新芽。
阳光照满整个院子，明亮温暖，新芽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施老夫人年纪大了觉少，今日嫡孙要带着新娶进门的孙媳来敬茶，她更是睡不着，一早便起来了。
佛堂上供奉着观音，施老夫人跪在蒲团上，右手敲木鱼，左手转动佛珠，嘴唇微启，小声地念着心经。
周嬷嬷从金粟院回来，面带笑意，步履匆匆但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周嬷嬷进了主屋，刻意加重脚步声，快步走到施老夫人身边，微微俯身，在施老夫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施老夫人面色一喜，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笑意，她放下木鱼锤，双手合十，对着观音道了声佛，扶着周嬷嬷的手臂站起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在周嬷嬷的搀扶下，施老夫人回到自己的主屋里间，在衣柜旁边的箱子里，翻找出一个红木小盒子，盒盖上雕着一朵牡丹花，外面挂着一把铜制小锁。
施老夫人从腰间摸出一把小钥匙，解开锁，盒子不大，里面铺着一层红绸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白玉戒指。
施老夫人拿出白玉戒指，走到窗台边，白玉戒指在窗外日光下，洁白无瑕，温润透亮，质地上佳。
这枚戒指还是当年她嫁入施家后，婆母传给她的，一只白玉镯子，一枚白玉戒指，施家嫡长媳世代传下来的物件。
二十二年前，施明毅与方云柔成亲后，施老夫人将那只白玉镯子交给了方云柔，这枚白玉戒指就留了下来，打算日后传给孙媳。
施老夫人轻抚着手中的戒指，嘴角微弯，笑着对周嬷嬷道：“总算在我活着的时候，把这东西给出去了。”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您老身体康健，必然长命百岁，以后还要看着曾孙娶妻生子呢。”
施老夫人将戒指放回红木盒子里，摇了下头，轻缓地叹了一声。
她已经赏过四季美景，看过百花盛开后的凋落，子孙平安长大，嫡孙也已成婚，此生无憾，日子对她来说，只是一日重复一日罢了。
施老夫人的婆母去得早，府里没人能约束施老太爷，老太爷宠妾灭妻，老夫人年轻时受了不少苦。
虽是世家娇养出来的小姐，却因生活所迫，养成了勤俭的性子，后来她又一心向佛，就算日后施明毅自己出门闯荡出一片天地，但仍保持着朴素的生活日常。
老夫人除了手上那一串紫檀佛珠外，全身上下，只在头上插着一支祥云木簪。
今日要见孙媳，老夫人对着铜镜照了照，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红宝石镶金发簪，插在发间，看着便多了几分喜气。
明心院主屋正厅，老夫人坐在上首，左手搓动着佛珠，眼睛盯着屋门外，时不时地问周嬷嬷一句，“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来？”
周嬷嬷只好笑着回道：“老夫人心疼小辈，让他们吃过朝饭再过来，这个时辰，应该还在海棠院吧，老夫人莫要心急，这孙媳已经拜过堂，轻易跑不了。”
被周嬷嬷一番打趣，老夫人也不生气。
“雅儿自幼体弱多病，尤其是三岁那年遭的劫，吓得我至今仍会做噩梦，现今平平安安长大，还娶了媳妇，虽是那个人定下的，你也说是个不错的姑娘，但我总要亲眼见过了才心安。”
施尔雅在她的眼里，就是她的宝贝嫡孙，但在松鹤堂那位的眼里，却比不上二房所出的庶孙。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再计较这些，但是，那人却未经她的应允，私自定下她宝贝嫡孙的婚事。
若这萧六小姐确实是个好的，这事便算了，若这姑娘是个不好的，便别怪她不留情面，必要舍下这张老脸，和他们斗上一斗。
去年订婚前，方府赏花宴上，萧凝霜与方云柔打过照面，今日见方云柔与施明毅时，并不觉得紧张，唯有施府老夫人，她一直未见过。
临近明心院，萧凝霜的步子慢了下来。
施尔雅走在萧凝霜的身边，第一时间发觉了萧凝霜的异样，她看了前方的父母一眼，放慢脚步，侧头，低声问她，“怎么了？”
萧凝霜不自觉地揪紧自己的衣袖，嘴唇微动，“要是祖母不喜欢我，怎么办？”
施尔雅愣了愣，相处一天半，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紧张，昨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见她害怕，在海棠院见父母，仍是淡定自若，端庄大方，现在知道紧张了？
施尔雅抿唇低笑了一声，“祖母很和蔼，脾性也好，她不会为难你，你不用怕。”
施尔雅转念一想，这个姑娘是祖父硬塞给她的，祖母与祖父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面对祖父选的人，祖母确实有可能不太喜欢。
施尔雅顿了顿，加了一句，“若祖母真的要为难你，还有我在你身边，自然不会看着你无端受委屈。”
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妻子，嫁给她这个女孩子本来就够倒霉了，若是受了委屈还没人护着，那也太可怜了些。
萧凝霜微微抬头看着她，莞尔一笑，揪住了施尔雅的袖子，“有相公护着我，我自然是不怕的。”
走在她们身后，目睹全程的施尔麒，露出一抹浅笑。
他小哥哥五岁，从小跟在哥哥身边。
他有记忆后，鼻尖就萦绕着一股药味，哥哥身体不好，海棠院里常年熬药，连冬日里的西北风都吹不散院子里的浓浓药味。
哥哥体弱，长得比同龄男子更瘦弱一些，但每次他被二房的六弟欺负，哥哥都会撸起袖子，露出细白的胳膊，去帮他报仇。
哥哥年龄渐长，二房的大哥十七岁就定了亲，十九岁成亲，去年年底，大嫂有了身孕，大哥即将成为人父。
而他的亲哥，仪表堂堂，丰神俊朗，就因为有人传言他活不过二十五岁，所以婚事迟迟没有着落。
施尔麒抬眸，嫂嫂进门前，他就听说嫂嫂心悦哥哥，他原本还担心，这是祖父定的姑娘，哥哥会不喜欢，如今看来，哥哥也不是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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