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院干净亮堂，正厅上首，施老夫人穿着一件香云纱制的褙子，上无绣花，仅在袖口处滚了一圈金边，深色香云纱，端庄厚重，典雅大方。
施明毅与方云柔先走进正厅，两人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道了声娘，便在左下首站定。
施尔雅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手背不露声色地碰了一下萧凝霜的手，以示安抚，上前半步，笑着叫道：“祖母。”
“诶诶。”老夫人应了两声，视线却落在萧凝霜身上，看都没有看施尔雅一眼。
小姑娘背对着光，面容长相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见明暗光线勾勒出来的身材，姣好玲珑，微微低着头，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身前。
粗粗一看，老夫人心底便满意了两分。
杜鹃抱着两个蒲团，放在老夫人身前地面上，周嬷嬷端着茶盘走进来，两个青瓷茶杯中，泡着六安瓜片，茶香浓香却不苦涩。
两个小辈在蒲团上跪下，端起茶盘上的茶杯，“祖母请用茶。”
施老夫人先接过施尔雅手中的茶杯，一边喝，一边打量着面前的孙媳。
粉面朱唇，明眸善睐，仪态端方，仔细瞧着，确实是个不错的好姑娘，老夫人心中已经有六分满意。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知这姑娘内在的心性品德如何，不过，往后日子还长，可以慢慢观看。
老夫人喝完小辈们的茶，二人站起身，老夫人拉着萧凝霜的手，笑得和蔼可亲，对着方云柔道：“是个好姑娘。”
方云柔眼神复杂，垂下眼睑，跟着笑了几声。
老夫人拍拍萧凝霜的手背，手腕一转，手心里多了一枚白玉戒指，展开萧凝霜的手，放进她的手心，再握住。
“这是施家世代传下来的物件，今日便传与你了。”
萧凝霜呆了呆，下意识地看向施尔雅。
施尔雅也惊了一瞬，刚刚在海棠院，母亲都没有给见面礼，她很快反应过来，母亲知道她的身份，但祖母不知，在祖母眼里，萧凝霜就是她的嫡孙媳。
施尔雅颔首，轻轻点了下头。
萧凝霜这才勾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清甜，“谢谢祖母。”
喝了孙媳妇的茶，送了孙媳妇见面礼，老夫人心里很舒畅，一屋子人坐着聊了小半个时辰。
周嬷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凑到老夫人耳边轻声提醒道：“老夫人，天色不早了，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还要去松鹤堂一趟。”
老夫人皱了皱眉，转动手里的佛珠，“既然这样，你们早去早回，中午来我院子里用饭。”
屋内其他人站起身，纷纷对着老夫人行了一礼，起身离开。
老夫人朝着周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周嬷嬷微微躬着身子，快走几步，走到方云柔的身边。
方云柔见状，自知周嬷嬷找她有事，放缓脚步，让身后的小辈们先走。
杜鹃很识趣地退了两步，站在院门边，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方云柔瞥了主屋正厅一眼，低声问道：“可是老夫人有事要交待？”
周嬷嬷点点头，上前半步，凑到方云柔的耳边，声音虽低但仍能听见其中的欢喜，“昨日，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圆房了。”
方云柔瞳孔放大，心底已经翻起惊涛骇浪，手指紧紧地掐着自己的虎口手背，勉强保持着面上的谈笑自若，甚至硬生生挤出了一抹带着喜悦的浅笑。
“如此，我和明毅也就安心了。”
周嬷嬷站直身子，笑着道：“可不是，我刚刚见二少奶奶眼底有淡淡青黑，等会我就去厨房，让他们给二少奶奶炖只乌鸡，好好补补身子。”
方云柔的表情僵了僵，“还是嬷嬷有心。”
走出院门，方云柔脚步匆匆，直眉楞眼地往前走，心中暗忖，嬷嬷既然说了这话，便说明昨日夜里的元帕落了红梅，但是不可能啊，自己生的是闺女又不是儿子，怎么会呢？！
施明毅眼见妻子直直地走过他的身边，眉头紧锁，神色慌张，他眯了眯眼，抬脚追上去，“出了何事，怎的这种表情？”
方云柔回过神来，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丈夫，嘴唇微动，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她摇摇头，沉声道：“等回了海棠院，我再与你细说。”
松鹤堂在施府正中靠东边，原本是施府家主与主母的居所，从明心院至松鹤堂只需半盏茶的功夫。
后来，老夫人独自搬出松鹤堂，住进明心院，推开东厢房的窗子，便能看到松鹤堂的院墙，老夫人看着不喜，便命人在两个院子之间挖了一个池塘，并在里面修了一座假山，借此隔开两个院子。
平日里两个院子的主人，互相不闻不问，似乎要老死不相往来。
从那以后，施家大房的人要去松鹤堂，必先穿过府中的花园，绕过假山。
春日百花开，府中花园里栽种的桃李已经含苞待放，花香阵阵。
鹅卵石铺就的路面，在花园里交叉延伸，四通八达，通往施府东西各院。
春风拂过，片片花瓣随风落下，在鹅卵石路面上盖了薄薄一层。
施尔雅一边往前走，一边拧眉沉思，她抿了下唇，迟疑半晌，还是出声提醒。
“想必你也知道，祖父偏爱二房，二叔二婶恃宠而骄脾气不太好。今日我有事找祖父商量，若是等会他们有什么话说的不太对，恶言相向，你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忍一忍？”
萧凝霜偏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
初春的阳光穿过她身侧的树枝，落在她的睫毛上，在眼底留下细碎的光影，嘴角仍旧翘着，却无端让人心底一软，淡淡的心疼。
“相公既这般说了，我必会好好表现，不会丢了相公的脸面。”
施尔雅扯了下自己的衣袖，回想自己刚刚说的话，怎么感觉自己不太男人，没点担当。
只是，此时她手上的筹码不够，暂时不能与祖父翻脸，但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因为嫁给了她，便要无端卷进施府内斗，自己还说这种话……
施尔雅轻咳一声，补充道：“既然是祖父应允下的婚事，想来他对你应该极为满意，我的事也不会牵连到你。”
萧凝霜停下脚步，伸出手，拉住施尔雅的衣袖，颠起脚尖，另一只手伸向施尔雅的头顶。
两人身高差的有点大，萧凝霜垫着脚一时没有站稳，身子踉跄，施尔雅骇了一跳，赶忙搂住她的腰，眼睛微眯，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萧凝霜歪头，眉眼缱绻，扬了扬手中的粉色花瓣，笑道：“相公头上有花。”
萧凝霜这一打岔，施尔雅原本想要说的话，便咽了回去。
松鹤堂是施府最大的院子，庭院中主屋正厅前，放着两盆迎客松，除此之外还栽了几盆牡丹。
施尔雅虽然偶尔会来松鹤堂，但里面的牡丹花，只知它们名贵，却不知具体有多名贵，倒是萧凝霜踏进院门后，匆匆一瞥就认了出来。
牡丹名品魏紫、姚黄、赵粉、二乔，也不知道是如何栽养的，尚在二月初春，这些名品便已经开了花，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府外有传闻，施府宠妾阮氏喜爱牡丹，施府老太爷花重金寻来名品，并专为这些花建了花房，聘请洛阳有名花匠，前来照顾这些牡丹花。
萧凝霜垂眸敛目，心底便对那位略有耳闻的施府宠妾阮氏有了初步了解，看来传闻不虚，施府老太爷确实对这位阮氏宠爱有加。
主屋正厅，施老太爷坐在上首，一袭黑色长袍，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翡翠玉扳指，右手屈起放在桌面上。
他的左边站着一位身形娇小，身穿苋菜红绣银色牡丹花褙子的中年妇人。
乌黑秀发盘起，头上插了好几支簪子，祖母绿镶金发簪、石榴石金色流苏步摇，脖子上戴着一串每颗珍珠有指甲盖大小的项链，双手交叠在身前，袖口微微向上收，露出手腕上的一对赤金镯子。
远远瞧着便是一身珠光宝气，然而，通身气派却无法撑起这些首饰，如此装扮，不显端方富贵，只觉得满身的小门小户做派的俗气。
施尔雅看到阮氏身上的衣服，脚步顿了顿，眉头皱起，眼底飘过一丝淡淡的厌恶。
她本就看不惯古代男子娶妻后又广纳妾室，祖母对她很好，她自然向着自己祖母，平日往来甚少也就罢了，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阮氏明知今日她会带着新媳妇来见祖父，却还这般打扮，着实恶心人。
古代妻妾有别，正妻可着红衣，妾室只能着粉色，且妾室身上所佩戴的珠宝首饰有定数。
苋菜红虽不是正红，比正红偏暗，但也是红色，站在祖父身边，若被不知情的人瞧见，还以为阮氏是她的嫡亲祖母。
施尔雅冷眼扫了阮氏一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她今日还有事，不能与祖父起冲突，事成之后她再找阮氏算账。
丫鬟们抱来蒲团，二人给施老太爷行礼敬茶。
施老太爷随口叮嘱了几句，放下茶杯，施尔雅微屈膝准备起身，脑袋上方就传来声音。
“既然跪下了，便给她也敬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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