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尔雅低垂着脑袋,嗤笑一声,撑着膝盖缓慢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施老太爷一眼,身子微倾,将她身旁的萧凝霜扶了起来。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如雪地上的松柏,傲气决然。
她微侧着头,目光凌厉,将阮氏从头看到脚,目露鄙夷,嘴唇嚅动,冷冷道:“凭她?也配!”
“施尔雅!你什么态度!”施老太爷尚未作声,站在他右下首的施明轩先坐不住了,上前一步,指着施尔雅的鼻子骂道。
施尔雅皱了皱眉,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拍开施明轩的手指,微微仰着下巴,眼睛微眯,横眉冷对,无声对峙。
施明轩沉迷酒色,年近四十,身子已经被掏空,施尔雅只是轻轻一拍一推,他便踉跄了两下,若是没有及时扶住桌子,恐怕是直接当着众小辈们的面,摔个狗啃泥。
施明轩喘了两口大气,扭头对着施老太爷告状,“爹,你看看他!还有没有点小辈的样子!”
施尔雅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衣襟袖口,缓缓道:“敢问小叔,我如何没有小辈的样子了?”
施明轩挺了挺胸脯,指着另一边的阮氏道:“目无尊长,父亲让你敬茶,你为何不敬?”
施尔雅甩着袖子,双手背在身后,傲然挺立。
“我的祖母是施家明媒正娶、三书六礼上了族谱的主母,我父亲是施家嫡长子,我是施家嫡孙。我为嫡,尔为庶,区区一个妾室,也配喝我的茶?”
“放肆!”施老太爷怒拍一下桌子,“跪下!”
施尔雅垂下眼眸,身子笔直,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
站在门边的施尔麒,眼见情形不对,担心兄长势单力薄,他又没有话语权,便趁着厅中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兄长的身上,悄悄跑出松鹤堂,快步去寻爹爹娘亲了。
“六岁开蒙,十几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懂百善孝为先?!竟敢如此忤逆长辈!”
施明轩单手叉腰,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道:“快来人,把这个不肖子孙压去祠堂!”
萧凝霜知道她在施府的日子不好过,但万万没想到,竟然艰难到了如此地步,看着站在她身旁的人,萧凝霜满是心疼,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地捏了一下施尔雅背在身后的手心。
施尔雅愣了愣,下意识地偏头看了她一眼。
萧凝霜对着她莞尔一笑,上前半步,将施尔雅挡在自己的身后,笑脸盈盈地看着前方的施老太爷,蹲身行了个福礼,不卑不亢,缓缓道来。
“孙媳虽自幼长在深闺,但也读过几本书。”
“书中圣人言‘夫乱骨肉,犯亲戚,无上下之序者,禽兽之性,则乱不知伦理’,韩非子亦有言‘主妾无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嫡庶有别,自古有之,若嫡庶不分,必将有乱。”
“若是一国之君不分嫡庶,则有灭国之祸;若一家之主嫡庶不分,纵是富贵锦绣至极,也有分崩离析之殃。祖父,您说是与不是?”
施老太爷已经年迈,眼皮松弛耷拉着,阴冷着一张脸,嘴唇紧抿,明显压抑着胸中怒火。
施尔雅比萧凝霜略高一个头,清楚地看到老太爷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了拳头,上面青筋暴起,施尔雅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拉着萧凝霜的手臂,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下一瞬,老太爷放在桌面上的茶杯,随着老太爷的手臂一扫,茶杯倾倒,温烫的茶水,从上而下泼了过来。
万幸是初春时节,晨起寒凉,施尔雅身上穿得厚重,那杯清茶又放了一会,没有最初时的滚烫。
萧凝霜没预料到施老太爷会在今天这种日子,对她动手,若是施尔雅刚刚没有站在她的身前,那杯茶水就会泼在她的身上。
“有没有伤到?”
萧凝霜语气慌乱,连忙低下头检查施尔雅的大腿,秀白细嫩的手,贴在沾了水后颜色更深的衣衫上,原本白皙的手便显得有些苍白。
施尔雅拉住萧凝霜在她腿上乱摸的手,感受到手心握住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她安抚性地捏了捏,“没事。”
萧凝霜不信,只是在场这么多人,她又不能扒下施尔雅的衣服仔细查验一番,只好咬了下唇,眼底快速地闪过一丝冷意。
她低下头,盯着那块明显比周边颜色深的衣袍下摆,眯了眯眼,“祖父,不管如何,今日……”
“父亲。”
院中响起一声高喊,施明毅大步走进正厅,看到施尔雅身上的水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理了下衣袍,对着施老太爷作了一揖,“父亲,不知雅儿做错了什么,让父亲如此生气?”
施尔麒轻轻喘着气,快步走到兄长身边,看到兄长那沾着茶叶的衣服下摆,脸色也变了,他不知道他走后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兄长不会有错。
他很自然地站在了施尔雅的另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上方的祖父。
方云柔也骇了一跳,只是一小会的功夫,怎的闹成了这副模样,方云柔一脸心疼,挡在三个孩子身前,对着施老太爷福了一福。
“父亲,雅儿和霜儿还小,霜儿又刚嫁进府里,两个孩子都是温和的性子,按理来说不会惹父亲动怒,不知刚刚发生了何事,若真是两个孩子的错,父亲就罚我和明毅吧。”
知女莫若母,方云柔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忍让老太爷和二房那么久,不可能轻易发脾气,除非老太爷和二房的人,欺人太甚。
说罢,方云柔站直身子,眼睛往旁边一瞥,看到阮氏身上的打扮,面色一凝,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阮氏还真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了,自家婆母不屑与小妾争斗,这阮氏就真以为自己是施家的主母了?!
方云柔轻蔑地笑了一声,看向阮氏的眼里充满鄙夷,微微扬起下巴,装似不懂一般看向老太爷。
“父亲,阮氏虽得您的喜爱,但到底身份不同,不得着红衣,这件衣服、这些首饰可是父亲您帮着挑的?”
话音落下,方云柔清晰地看到阮氏的身子瑟缩一下。
方云柔眉梢眼角的轻蔑更甚,果然让她猜对了。
阮氏自己不敢当面与她婆母硬对硬,仗着老爷们粗心大意,不太清楚这些东西,便像只小耗子似的,窸窸窣窣地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来恶心人。
施老太爷回头,看见阮氏身上的打扮,眉头皱了皱。他虽然宠爱阮氏,但也要脸面,平日里在他面前也就罢了,今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还有大房的人,这样打扮确实招摇。
然而,老太爷却没有出声斥责,摆了下手,沉声道:“茶,我喝了,你们回去吧。”
施尔雅松开萧凝霜的手,绕过方云柔。
“祖父,父亲说,曾祖父仙逝前,特意嘱咐过,景枫街五味楼旁边的那两间铺子,留给我父亲。父亲成婚后,祖父以父亲年幼且迟迟没有子嗣为由,暂时没有将铺子交给父亲。”
施尔雅甩着袖子,作了一个长揖,“昨日孙儿已经成亲,敢问祖父,这两间铺子今日能否交于我父亲?”
“不行!”
施明轩气急,脸红脖子粗,抬手推向施明毅,想要冲到施尔雅的面前,只不过,沉迷酒色的身子,哪里比得上健康健硕的身子,不仅没有推动施明毅,自己还往后退了半步。
景枫街的那两间铺子,是施家的根基,当年施明毅的祖父就是靠着这两间铺子,慢慢做大,将绮罗阁开到全国各地,挣下施家的满堂富贵。
施明毅的祖父忙于经商,太过操劳,年不过五十便仙逝了,当时施明毅年纪尚小,但颇得祖父喜爱,又是施家嫡子嫡孙,便留下话来,那两间铺子是施明毅的。
那两间铺子位于洛城最繁华的景枫街,周边有酒楼食肆,首饰香料铺子,但就是没有绸缎布庄,绮罗阁没有竞争对手,又是几十年的老店,生意一直很红火。
如此一来,便让旁的人起了觊觎之心。
阮氏为了自己的儿子,在施老太爷枕边吹了不少耳边风,老太爷就将那两间铺子暂时交给了施明轩打理。
施明毅当时年轻气盛,觉得父亲不交给他也罢,他自己孤身一人,去外面闯出一片天,用实力证明自己,父亲总会承认他这个嫡子的能力,到那时,该是他的总该是他的。
但他低估了施明轩的不要脸,每年除夕,施明轩都有各种奇葩的理由,占着铺子不撒手。
施尔雅抬眼,轻轻地瞥了上蹿下跳的施明轩一眼,长长的“哦”了一声。
“小叔,这两间铺子是曾祖父留给我父亲的,族中长辈们都知道此事,怎么就不行了?违背已经仙逝长辈的遗愿,应该更大逆不道吧,和小叔您一比,刚刚小侄的行为委实不算什么。”
“你!你!”
施明轩彻底无话可说,若是争了便是不肖子孙,若是不争,到他口袋里的铺子就要变成别人的了。
“二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施尔雅眸光微闪,勾了勾嘴角,好嘛,终于坐不住了,施明轩算什么,二房的主心骨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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