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悬，固水街上的铺子都开了，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喧嚣吵闹，满满的烟火气。
唯有萧凝霜指着的那一片，临近固水街，却门窗紧闭，二楼挑廊外面挂着粉色轻纱，垂至一楼，轻纱曼舞，随风飞扬，伴着阵阵香气。
萧凝霜久居内宅，平日出府不是随着娘亲去各府赏花，便是带着丫鬟去茶楼，乍然见到白日里关门不做生意的铺子，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施尔雅沿着她的手指转头，定睛一看，愣怔片刻，耳垂泛红，脸颊发烫，她轻咳一声，低下头，遮掩面上的窘迫。
“不是什么好地方。”
施尔雅含含糊糊没有明说，不等萧凝霜追问，她皱着眉，偏头看向萧凝霜，轻声纠正她。
“在外不可再叫相公，要称我为施兄。”
萧凝霜撇撇嘴，不顾五宝还在车里，嘟嘟喃喃，声音细小，却偏偏能让施尔雅听清。
“成婚几日，你至今尚未称我一声娘子……”
施尔雅骇了一跳，咳了几声，瞥了缩在车帘边，面红耳赤佯装什么都没听见的五宝一眼，神色微乱地搪塞道：“现今在外面呢。”
萧凝霜趁胜追击，往她的身边挪了挪，扯住她的衣袖，手臂挨着她的手臂，眼睛明亮，巧笑倩兮。
“那等回府后，你可不许耍赖。”
施尔雅“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对着自己的脸庞扇了扇，半吞半吐，“再说，再说。”
马车稳稳停下，车帘撩开，施尔雅跳下车，扶着萧凝霜从马车上下来。
昨夜刮了一宿的西北风，原以为会有一场暴雪，今日晨起，没有积雪，狂风倒将漫天的乌云吹散，晴空如洗，万里无云。
萧凝霜站定抬头，面前的铺子不大，门店上挂着绮罗阁统一的黑漆金字招牌。
门面上的红漆残旧，站在街边朝里看，里面光线阴暗，连带着货架上的布匹绸缎都黯淡无光。
萧凝霜曾经陪着母亲去过一次景枫街上的绮罗阁，门庭若市，非常大气繁华。
相邻的两间铺子打通，四扇红漆木门敞开，两边货架旁各开了窗子，屋顶上用了透光的瓦片。
整间铺子亮亮堂堂，摆放的绫罗绸缎更是光彩夺目，来往挑选布匹绸缎的夫人小姐络绎不绝。
眼前的小铺子，与景枫街的铺子一比，更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萧凝霜暗暗咬唇，三个月的时间，要让这间破旧的铺子改头换面，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她偏头看向施尔雅，对方脸上带着笑意，显然成竹在胸，她低下头浅浅一笑，不就是让一间半旧铺子重新热闹起来么，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施尔雅打开折扇，半遮着脸，偏头对着萧凝霜小声道：“等会跟在我身后，别乱跑，这里人多又杂，不比深宅内院。”
萧凝霜点点头，很是乖巧地牵住了施尔雅的衣袖。
施尔雅微愣，嘴唇动了动，不知该不该告诉萧凝霜，她们现在在外面，两人均是男儿装，这样拉拉扯扯容易惹人误会。
然而，对上萧凝霜清澈干净的眸子，施尔雅顿觉自己思想龌龊，索性不管，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带着萧凝霜跨进铺子。
铺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身穿棉麻衣衫的老妇人，挎着竹篮，站在摆放青棉布的货柜前，旁边站着一位扎头巾的店小二。
铺子掌柜站在柜台后，低头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翻着账本，听见有人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个眼神都欠奉。
施尔雅蹙眉，收敛脸上的笑意，嘴唇微抿，合上折扇，踱步到掌柜面前，扇子敲敲柜台。
铺子掌柜姓李，名唤李三泰，年近四十，祖父曾经跟着施尔雅的曾祖父走南闯北，立下汗马功劳。
奈何，施尔雅的曾祖父仙逝，李三泰的祖父与施家新的掌权人，即施尔雅的祖父，经商观念不一致。
李三泰的祖父被施老太爷发配到固水街的小铺子，李老爷子郁郁不得志，年过六十，独子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两年后便也去了。
施老太爷看重李三泰经商的能力，却又担心李三泰对他有怨，不敢重用，便让李三泰继续留在固水街，当一个小小的掌柜。
外人见了，只会夸一句施老太爷宅心仁厚，对待当初有功之人的后代不薄，照顾妥帖，施家老太爷除了生活作风有污外，生意场上倒是诚信仁德。
李三泰每每听到此类言语，均不做声，有时甚至会冷冷嗤笑一声，诚信仁德，也就骗骗那些不明就里的人罢了。
李三泰闻声抬头，看清面前的人是谁，面露喜色，正要做声，便见施尔雅对他轻轻地摇了下头。
李三泰放下手中账本，对着施尔雅拱手，“这位公子可是要买布？”
施尔雅微抬下巴，随手解下腰上玉佩，悬在空中摇晃。
李三泰接过玉佩，仔细翻看，从柜台后面小跑着出来，对着施尔雅作了个长揖。
“固水街绮罗阁掌柜李三泰，见过二少爷。”
施尔雅忙收起扇子，上前一步，双手托住李三泰的手臂，将他扶起。
李三泰站直，扬声喊道：“进财！”
铺子另一头，店小二正将挑了半天，却什么都没买的老妇人送走，听见喊叫，快步跑上前。
李三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这是二少爷！”
进财笑得一脸喜气，声音悦耳，行礼作揖，“二少爷。”
施尔雅转身，笑眯眯地看着他，“不必多礼。”
“昨儿个，老太爷说了，这间铺子日后归我管，老太爷身边的管事琐事缠身，稍后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传来马夫的吁声，从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锦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男子走到门边，犹如一座大山，瞬间挡住门外透进来的大半亮光，原本就阴暗的铺子，霎时更暗了。
中年男子一手扶着肚子，骂骂咧咧地走进门。
“这铺子都破成什么样了，李三？李三！你怎的不好好拾掇拾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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