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走进铺子，眼睛适应了里面昏暗的光线，定睛一瞧，这才看清李三泰身边还站着两个人，长身玉立。
管事姓郭，是施老太爷身边的心腹之一，施老太爷年纪渐大，郭管事平日里经常代替老太爷，在洛城之中往来应酬，时日久了，便吃成如今这幅模样。
郭管事袖子一甩，腆着肚子，动作艰难地行礼作揖，嘿然一笑，“没想到二少爷竟先到了。”
施尔雅颔首，应了一声，手中持着扇子，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另一只手的手心，随意率性。
郭管事站直，抬眼往旁边看了看，只觉二少爷身边的小公子眉目清秀，从未见过。
郭管事眼珠一转，放下的手重新抬起，正要作揖问好，眼前一黑，二少爷脚步一挪，站在了他的身前，直接将那小公子挡了个正着。
郭管事微微抿唇，很是自觉地放下手，不讨人嫌。
“二少爷，这位是铺子里的掌柜李三泰。”郭掌柜侧身，对着李三泰的态度硬气了不少，“李三，这是府里的二少爷。”
李三泰斜睨他一眼，鼻子出气，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等你来引见，黄花菜都凉了。”
郭管事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噎过，但他知晓李三泰的脾性，也清楚李三泰向来与二房及老太爷身边的人不对付，他拂了拂衣袖，忍下李三泰的阴阳怪气。
“李三，老太爷发话了，今后三个月，你这间铺子交由二少爷打理，近日的账本和仓库的账册，记得整理好，交给二少爷。”
郭管事说着，从自己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双手递交到施尔雅的面前，满是横肉的脸上，眯成一条缝隙的双眼，很是艰难地挤出一抹笑。
“二少爷，老太爷说了，这间铺子年久失修，府里也一直没有怎么管，如今二少爷要管理这间铺子，势必要好好修整一番。”
郭管事顿了顿，眯缝的小眼睛，打量着施尔雅的神色，侧眼瞧着，施尔雅神情不变，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索性直言，继续往下说。
“老太爷知晓二少爷平日没有进项，修整铺子需要不少银两，便发了话，这间铺子从去岁腊月至今所赚的银两，都拨给二少爷修整铺子。”
郭管事将账本往前递了递，施尔雅收起扇子，伸手接过，郭管事又从另一只袖口里摸出一个银钱袋子，递到施尔雅面前。
“二少爷，银钱和账本都在此，还请二少爷查验。”
施尔雅打开账册翻了翻，里面条缕清晰，字迹整洁，账面干净，粗粗一看，她就认出这是李三泰做的账本，二房的人倒是没有对账本动手脚。
她直接翻到最后，账面上的银子，少得可怜，只有区区四十八两，还好她没有指望这笔银子。
施尔雅拿起钱袋子掂了掂，随手放在一旁的柜台上，颔首道谢，“辛苦郭管事了。”
郭管事笑得灿烂如花，奈何他满脸横肉，这般笑着，竟有几分骇人。
“账册和银子既已交给二少爷，那小的就先去忙了。”
施尔雅摆摆手，郭管事扶着肚子，一摇一晃地离开铺子。
施尔雅侧耳听着马蹄声渐远，这才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三泰一眼。
李三泰立即抄起柜台上的账本、银子，对着施尔雅拱手，让出身后的侧门，“二少爷还请这边来。”
施尔雅摇着扇子，缓步跟上，李三泰撩起侧门上的布帘，露出里面不大的后院，施尔雅和萧凝霜依次进去。
李三泰站在门边，回头对着进财喊道：“我与二少爷在里面谈事，你小子可得看好门面！”
进财“诶诶”了两声，李三泰回身放下帘子。
后院与前面铺子不同，反而光亮通透，光线视野极佳。
院子里种着葡萄，葡萄架下放着石桌石凳，后院院门敞开，依稀可以听见马蹄的踢踏声。
端砚手上拿着一把草料，正要出门喂马，百灵和五宝站在葡萄架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凝霜走近，葡萄架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住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百灵和五宝拿着鸟食正在逗它说话。
“百灵，明明你的名字和它差不多，怎么你哄都没有用？”
百灵摇头，嘟着嘴，“我不行，它每次见我都啄我。”
萧凝霜轻笑，拍拍五宝的肩，“趁我们不在，你就捡着软弱小姑娘欺负。”
五宝回头，笑眯眯地摇头摆手。
“小姐可冤枉婢子了，是百灵说这鸟儿会叫人，但婢子哄了它许久都不见它开口，莫不是本来就是只哑嘴鹦鹉？”
萧凝霜轻咳，回头看了看，沉着声音，“出门在外，叫我宁公子。”
施尔雅站在一丈外，闻言抬头看了萧凝霜一眼，走上前，将扇子递给她。
“翩翩公子，可少不了一把扇子，我前些年得了一把玉骨扇，回府后，我去库房找找，今日你先将就着用我这把。”
萧凝霜微微一愣，面露诧异，笑得眉眼弯弯，拿到手里后，直接打开扇子，扇了扇。
施尔雅托着下巴，也跟着柔和了眉眼，点头称赞，“确实衬你的气质。”
萧凝霜穿女装时，是端庄大方的世家小姐，知书达理；穿男装时，风度翩翩，从头到脚都透着浓浓的书卷气，近看远瞧都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少儿郎。
“少爷，少爷！”
葡萄架上的鹦鹉突然开口，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五宝惊了一惊，单手叉腰，回头看它，再看看施尔雅，笑着说道：“还是二少爷厉害，只是站在这里，我们哄劝许久的鸟儿就出声叫人了。”
施尔雅眼神闪躲，笑而不语，微微低头，叮嘱萧凝霜。
“我与李掌柜有要事相商，估摸着要些时辰，你且在这里坐一会，若是觉得无聊，可以让百灵和端砚陪你去四处走走。”
端砚虽然长得高，但身材消瘦，看着就像一根竹竿，百灵娇憨单纯，看着也不像是个机灵的。
施尔雅深怕萧凝霜不信，想了想又补充道：“端砚有些功夫，等闲人近不了她的身，百灵喜欢吃食和瞧热闹，附近的小街小巷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无人比她更清楚。”
萧凝霜乖巧地点头，善解人意，声音轻柔，“相公既然有事，你去忙便是，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施尔雅随着李三泰去了书房，房门紧闭，院中只留下萧凝霜和五宝百灵。
五宝从马车上找出垫子、紫砂茶壶茶杯，以及一个煮茶的小火炉。
五宝将垫子放在冰凉的石凳上，又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上火煮上茶。
萧凝霜撩了撩袍子，在石凳上坐下，拉住忙前忙后的五宝，暗暗地拍了一下，侧头唤百灵。
“百灵，我有些饿了，相公说你知道附近哪里的糕点好吃，你能不能去买一些？”
百灵站起身，笑得很是娇憨，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呀，少奶奶想吃什么糕点？”
“桂花糕，绿豆糕，红枣糕都买一点，等会回府了，给娘亲和祖母院里送一些。”
萧凝霜对着五宝使了个眼色，五宝从怀里拿出一个绣白茶花的钱袋子，倒出一枚小银锭。
萧凝霜将银子递给百灵，柔声叮嘱，“你一个姑娘家，虽穿着短打，但也不安全，买的东西也多，让端砚陪你一起去。”
百灵不疑有他，接过银子，蹲身行了个福礼，“多谢二少奶奶。”
百灵蹦蹦跳跳地出了院子，隔着院门，还能听见她与端砚的说笑声。
说笑声渐渐消失，萧凝霜将已经煮沸的热水倒进紫砂壶里，“可打听清楚了？”
五宝揪着短打下摆，咬着唇，满是纠结与气愤。
“虽然打听到了些许，但婢子恐说了，会污了小姐的耳朵！”
萧凝霜提着水壶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她，气息平稳，“说吧。”
五宝快步走到后门边，虚掩上院门，瞥了仍旧紧闭的书房一眼，在萧凝霜的身边，微微俯身。
“百灵只说了一句，那是嫣红姐姐曾经住过的地方。”
五宝一边打量着自家小姐的神色，一边极力压抑住声音里的气愤和不满。
“小姐，谁家铺子白日里还关着门，那轻纱那香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谁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会取这么艳俗的名儿。”
五宝顿了顿，咬着牙，“婢子觉得，应该是青楼楚馆那种肮脏地儿！”
想起姑爷在马车上遮遮掩掩的模样，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五宝越加生气。
原以为，施府上下，虽然老太爷荒唐，二房也是不尊礼法，不知嫡庶尊卑的人，但至少施家大房是个不错的人家。
自家小姐喜欢施家二少爷，如今也如愿以偿嫁给了心中属意的良人，谁曾想，这施家二少爷也不是个好的。
百灵心性单纯，姑爷出门多带着她，百灵现今都叫那女人为姐姐了，可想而知，姑爷和那个叫什么嫣红的有多亲密！
“小姐，明日回府，我们就将此事告诉老爷和各位少爷，让他们好好敲打敲打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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